傍晚,林杰骑着电动车匆匆到警局门口,抬眼一扫,林寻和容季已经到了。
林杰下意识抿了下干裂的嘴唇,手在衣服上胡乱搓了搓,这才疾步过去。
“来了?”容季看过来,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林杰闷着劲点了两下头,眼睛往一直没出声的林寻那儿看。表情有些无所适从。
他尴尬地笑了声,主动说:“好些年没见了,林寻。”
一小时前,容季突然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把当初说的关于林阳和林海死亡的真相再跟警方说一遍。林杰立刻答应了,这么多年,他其实也想为小时候做的事赎罪,直到他来到警局,才发现林寻也在。
林杰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没多嘴,三人一道进了警局。
说明来意后,接待他们的警员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告诉他们可能性很低: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现场没有发现证据,林杰当时的年纪又太小,凭他一面之词,根本不可能立案。果不其然,等警员把三人带到他上级面前,直接被断然拒绝。
不到二十分钟,三人就从警局里出来了。
空旷的路面有几辆车飞驰而过,远光灯照着几人的影子忽长忽短。
林寻表情有些沉重,尽管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不成功的心理准备,她心里仍旧有些失望。却还是看向林杰:“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林杰吓了一大跳,压根没想到林寻居然会跟他道歉,他对她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雨夜她一脸阴沉地站在天台上。僵硬地抬手挠了挠头:“没事没事。”
容季拧着眉思索:“如果不能立案的话,相当于这个切入点也失败了。”
林杰表情讪讪的,为没帮上忙而不好意思。
旁边的林寻蓦然出声,问:“院长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林杰摇摇头:“院长身体不好,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停顿了下,他又突然想起:“不过我知道林老师在哪!”
“林老师?”林寻一怔,“你说的是,医务室的林娟老师?”
林杰点了下头,尽力回忆:“我记得她在孤儿院倒闭后好像去附近的小学当了一阵子校医,不过很快,没两年吧,就因为生病辞职了。然后就东一个地方,西一个地方的,因为身体原因都干不太久。
我家有一个亲戚跟她家离得近,听她家里人说,她最近几年身体状况越发不好,干脆在医院长住了。”
“医院的名字能打听到吗?”
“我去问问。”
林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了两句家乡话,很快就挂断:“我姑说是在俞迎医院。”
“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迅速在手机上买好最近的高铁票。跟林杰道别前,他突然出声叫住林寻。
林寻疑惑地扭头。
“林寻。”林杰两腿跨坐在电动车上,他眼眶微红,太阳晒黑的皮肤看上去憨厚又纯朴,“你跟小时候比变化挺大的。”
他从车上下来,迎着风,郑重地弯腰鞠躬,背脊几乎与地面平行。他大声喊:“我为我曾欺负过你的事道歉,对不起!”
一些人年少时不懂事,做了错事,走了歧途,成年后意识到,于是愧疚,后悔,努力找寻补救的机会。可是还有一部分人呢,做错了,不承认,毫无悔改,变本加厉,于是被过去扼杀在未来。
林杰属于第一种,李华山是第二种。
……
去俞迎的高铁上,林寻偏头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扭头时正好跟容季对上视线。
沉默。
林寻忍不住,主动开了口:“干什么。”
“在想,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林寻有点无语,稍稍别过脸,“林杰不都跟你说了。”
容季无声笑了,把问题重新抛给她:“那你呢,刚才在想什么。”
林寻敛了下眸,没立刻吭声。
这时,列车驶入隧道,她的脸上光影交错,忽明忽暗,容季以为她不会说了,却突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
终于穿过漫长的隧道。黑暗被甩在身后,周围重新明亮起来。
正好有乘务人员推着餐车经过,容季买了肉松面包,还有水。他把瓶盖拧开把水递过去。
林寻摇摇头,想说她不渴,可容季举着手坚持,只得抿了一小口,雪梨味的,入口清甜无比。
拧上瓶盖,容季已经把包装袋撕开了。他同样递过来,问:“事情解决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不知道。”
从小到大,她都在被林逐行刻意引导,没有爱好,不懂感情,活得像个冰冷的机器人。
“那你呢?”林寻问。
容季垂头想了想,很快又重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虚无,轻声:“应该还是去做消防员吧。”
“哦。”林寻咬了口肉松面包,又问,“为什么想当消防员?”
她这话说得就跟上小学时,老师问底下的学生长大了要做什么职业一样,可偏偏她语气无波无澜,是真在好奇。
容季想笑,又怕她生气,无奈憋回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离世了,那时大人们总说,这一世多积福,来世就能投个好人家,所以我总想,得再多做些好事,多救些人。
我每天算账的时候都很开心,今天救了几个人,明天又能多救几个。一年到头,慢慢垒,就多了。
可是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
容季无力地扯了扯唇:“要不然,我妹妹怎么会死。”
林寻看着他,她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刚想说“他们都会上天堂的”。车厢里这时响起机械的提示音,要到俞迎站了。
两人下了车,出站,林寻拦了辆出租车。俞迎医院离火车站不远,开车只要二十分钟,很快,车停在医院面前。
在前台值班的护士那里问清楚病房,两人敲了敲门,门从里面被打开,林娟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看到林寻,第一反应是觉得熟悉,却没立刻认出来,问:“你们……来找我吗?”
林寻点头,将手里提的果篮放在床头,说:“林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林娟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眼,想起来了,惊喜道:“你是小寻?”
她笑了,伸手去握林寻的手:“一晃十多年不见,都长这么漂亮了。”
林娟又笑着看向她身后:“这位是你男朋友吧?”
“他叫容季,是我朋友。”
“也姓容啊?”林老师轻轻拍着林寻的手,“那还挺巧的,之前也有个姓容的小丫头来医院看我,长得可可爱爱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说着,她就去拿手机,翻出照片给两人看。
林娟看看容季,又看了看照片里的小丫头,表情有些迟疑:“这怎么仔细一看,你们俩五官还有三分相似呢。”
容季看到照片一怔,林老师嘴里的小丫头,赫然就是容叶。他默默跟林寻对视一眼。林寻扭头,试探着问:“林老师,她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看你的啊?”
“具体的月份我倒是记不得了,好像是在三年前。她来找我问林逐行的事,手里还拿了个黑色的本子,我边说她边记。”
“林老师。”说到关键点了,林寻立刻追问,“您知道他是心理病态者,对吗?”
这次林娟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她缓慢地露出个苦笑,说:“怎么不知道呢。”
林娟已经不记得林逐行最开始进孤儿院时的样子了,但她清楚记得,他进来的时间越长,原本的孩子们性格就越暴躁。
人的性格底色是混杂的,可林娟觉得,林逐行就像是能够无限放大人劣根性的毒药,在他待过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戾气与争斗。直到林寻进入孤儿院的那天。
那是个暴雨天,林娟照常在医务室值班,突然林逐行慌张背着奄奄一息的林寻推门跑进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他把她弄成这样的,却又不敢当着他的面直接询问,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林阳那几个混小子。
林娟当时边拿药,心里却松了口气。
还知道救人,是不是说明,这孩子还没坏到原本她和院长以为的那么无可救药的地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林娟特意在暗中观察了他们几天。果不其然,自从林寻来了,林逐行的兴趣都放在了她身上,除了林阳那几个死不悔改的,孤儿院里其他孩子的的戾气较以前减轻了不少。
而这种状况在林西南来了后更加明显。
林娟心里高兴极了,如果可以,她不想把任何一个孩子定义为天生的恶魔。
直到那一天,她发现医务室的架子上少了瓶安眠药。
林娟以为,林逐行偷药是为了帮林寻,却万万没料到,最后被林氏领养走的,是林西南。
也是从那一刻起,林娟猛然意识到,林逐行对林寻的态度不正常。
自那之后,林娟像是摄像头,每时每刻都在暗处紧紧盯着林逐行,自然也没错过,那个雨夜,他独自一人爬上天台。
天台上可以说是一览无余,林娟怕被发现,在楼底纠结着要不要跟上去,却蓦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快速躲到阶梯后面,等人跑远了,她才敢探头朝外看,虽然只看到个背影,没耽误她立刻认出是林杰,但是没等她想明白,不远处,地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林娟心里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屏住呼吸望过去,只见林阳四肢扭曲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命体征。
谁做的,不言而喻。
她脑子“嗡”一声,来不及多想,立刻飞身往楼上冲。到顶楼,隔着门,林娟突然心里发怵,怕动作太大被发现,她哆嗦着掏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门缝,下一秒,就看见,林逐行把脖子上套着绳索、不知生死的林海一把扔出平台的场面。
现在回忆起来,林娟也不记得她那天是怎么样下的楼,她只记得,在她把录像给院长看后,院长脸色青白交错,只说了一句话:
“到此为止。”
林娟心里明镜似的。院长这是怕这事爆出来,她也会一并收到牵连。可是就算她隐瞒了这件事,没曾想,几周后,孤儿院还是被强制关闭了。
解散那天,来了许多男男女女,孤儿院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林娟望着被领养的孩子们。他们睁着大大的眼睛,里面闪烁的,是对未来期待的光。
没有人愿意领养一个跟杀人犯一起长大的孩子。从那个时候起,林娟就发誓,要将视频烂在肚子里。
林娟惨白着脸讲完,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林寻赶紧给她倒了杯水,问:“您是说,您当时拍到了林逐行杀害林海的视频,对吗?”
林娟点头。
“视频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不是我不想给你们。”林娟无奈地摆了摆手,“存放视频的手机我后来一直没用,三年前给容小丫头发了一份之后,就彻底报废开不了机了。”
容季瞬间抓住重点:“也就是,容叶的手机里有那份视频!”
“对。”林娟说,“那小丫头心很细,她还把我的话一字不漏记在了笔记本上。”
林娟奇怪地问:“小丫头是你妹妹,她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吗?”
容季微怔,林寻余光瞥见,赶紧把话头接过去。
走出医院,最早回去的高铁也得等明天,无奈,两人只能去长途客运站买了两张汽车票。
大巴车摇摇晃晃,乘客都把旁边的窗帘合严实补觉。
周围漆黑一片,林寻和容季坐在倒数第三排玩手机,两人都没注意,在最后一排,有双眼睛沉沉地盯了他们一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