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京城时天已经快亮了，中途林寻和容季没怎么睡，只小眯了一会儿，两人眼下都挂着巨大的黑眼圈，像熊猫。
下车，林寻去警局报警，容季则回家拿妹妹的手机。两人就此分道。身后的影子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悄悄跟在了容季身后。
到门口，容季拿钥匙开门。自从妹妹死后，她生前的东西都原封不动保存在她卧室，她的手机在写字台抽屉里，很好找。
容季拿着手机出门，就在他回身掏钥匙锁门时，台阶上，一个人影猛得朝他扑过来，容季毫无准备，但身体的本能还在，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影子扑了个空，他没有迟疑，很快卷土重来。两人扭打在一起。
从三楼一路打到四楼，终究还是容季体能更强，他一拳击中男人脸部，顺势给他来了个过肩摔，男人躺在地上深深喘着粗气，看上去像力竭了。
容季居高临下，摘下男人口罩。
他冷哼一声：“果然是你。”
口罩下是林逐行汗湿的脸庞。容季屈着腿，还想说什么，不料就在他蹲下的一刹那，林逐行猛得直起上半身，用头重重撞击他腹部。容季吃疼，下意识蹙起眉，等他捂着肚子抬眼再一看，林逐行已经站了起来，正冷冷盯着他瞧。
容季直觉哪里不对劲，一摸口袋，手机不见了！再一望，容叶的手机正被林逐行攥在手里。容季脸色微变，没多想，立刻飞身上前。
手机被林逐行从楼道的窗户口扔下去的同时，容季也成功摁住他的胳膊，将他的两只手反扣在身后。
同一时间，以付迩为首的警.察如潮水般涌入楼道，林寻跑在最后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容季疾步跑下阶梯，她一怔，立刻跟上。
手机是被从四楼使劲砸在地上的，触到水泥地那一瞬间，屏幕立刻出现了好些条裂纹，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容季把手机翻过来，后盖被摔烂了，里面的零配件就这么裸露在阳光下。
他狠狠咬了下后槽牙，扭头，正好看见警方押着被带上手铐的林逐行下来。林逐行也看见了这一幕，挑衅地朝容季扯了扯嘴角，意思显而易见。容季立刻攥紧拳头沉着脸朝他走。
林寻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拦住他，说：“先去手机店问问，也许还能修。”
昏暗的审讯室内。付迩死死盯着对面气定神闲闭目养神的男人看。
打开笔录本，沉声问：“认识杨秀英吗？”
对面慢悠悠回了句：“杨什么？”
付迩拿出张照片，小李递到林逐行跟前。林逐行这才睁开眼扫了一眼，语气不紧不慢，摇头：“没印象。”
小李在笔录本上哗哗写。
付迩蹙了下眉，又说：“李华山在电话里威胁你要钱，你故意跟他约在人烟稀少的芦溪河畔。你查出杨秀英多年以来一直恨李华山入骨，特意告知她时间和地点，从而借她之手杀死李华山，对不对！”
这话一出，玻璃后的局长下意识拧了下眉，抱住胳膊，表情有些不悦。
林逐行摊开手：“付队长，我都陈述了好几遍了，我说，我并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付迩强压住怒火，点了几下鼠标。电脑里是一段行车记录仪的视频，上面显示杨秀英和一个带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并肩走在一起。他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摁下“暂停”，然后把电脑翻转，林逐行看过去，只见屏幕上的男人不适地活动着喉咙，然后迅速摘下口罩咳嗽了两声。
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但这个画面被付迩单独截出来做了画质复原，男人的五官清晰可见。
付迩盯着他，质问：“既然你说自己不认识杨秀英，这段视频你又作何解释。”
林逐行的目光在画面上停顿了两三秒，他眼神微变，但很快又调整过来，表情恍然大悟：“原来她叫杨秀英啊。我记得她，有一次她在京大附近迷了路，我看她精神状态不好，就好心送她回了家，这也不行吗，还不让人做点好人好事了。”
“你在哪里遇见她？”
“校门口吧。”
小李刚准备记，林逐行突然又改口：“哦不对，好像是公交站。”
“……”
“也可能是巷子里。”他作思索状，半晌，才随口道，“记不清了。”
小李握紧笔，深深呼出一口气，问：“怎么把她送回家的，打车？还是公交？”
“走路呀警官。”林逐行嘴角上扬，“都被拍到了，难道我还能说别的吗。”
话里话外都是敷衍。
付迩和小李对视一眼。
先不说这人上一秒看到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下一秒就能围绕着这个东西编出了一套说辞，光是他人都身处审讯室了还能如此冷静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极强的心理素质也让在场的警员心里发寒。
“撒谎！”付迩“啪”一下把电脑屏幕合上，怒道，“你分明就是去诱导杨秀英杀害李华山的！”
小李在桌下悄悄捅了捅付迩，提醒他局长在玻璃后面看，不要代入个人情绪。
付迩的胸膛上下起伏了良久。蓦地换了个话题。他问：“童心孤儿院，对这个地方熟悉吗？”
林逐行脸部表情僵了一秒。付迩敏锐察觉，语气更加笃定：“十二年前，你在童心孤儿院的天台上残忍杀害林海并将现场伪造成自杀。”
林逐行一言不发。
“三年前，你通过李华山偷拍的照片发现容叶在调查你。”付迩说，“你跟踪她到了医院，看见她攥在手里的黑色笔记本，你知道容叶有个习惯是把重要的事情都写下来，于是你猜测，那上面一定有她打听到的关于你的信息。”
林逐行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垂下眸。脑海里闪过零星片段，医院的消毒水味，回程的大巴，还有，撑着白伞的女孩。
他记得容叶在看见他后骤然惨白的面容，还有她极力掩饰却仍旧微微颤抖的单薄身体。
那时，他怎么说的来着？林逐行漫不经心地想。
哦，他威胁她，如果不把笔记本交出来，他就把林西南喜欢女人的事公之于众，然后，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杀掉她。
林逐行记得，在自己说出那句话后，容叶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那是人惊惧到顶点的反应。
天空闷雷滚滚，狂风撕扯枝叶，如同末日降临。
他当着容叶的面，慢条斯理将纸张撕下。
林逐行摁下打火机，火苗“噗”一下在空气中炸开，容叶看懂了，脸比刚才更白了。
缓缓把手移在火苗上端，松开，火星卷着纸张悄然滑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最终，沦为一团焦黑灰烬。
林逐行满意了。他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笔记本，看见她从网上摘录的内容时不屑地哼笑了声。
笔记本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林逐行微笑着转过身，就如同多年前在孤儿院的游乐场，把安眠药交给林西南后那样。
回忆结束。林逐行在心里无声勾起嘴角，面上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甚至还有空嘲讽：“很精彩的故事。付队长，你做警.察真是屈才了。”
“林逐行，你是觉得我们手里没有证据吗？”
“没做过的事，当然不可能有证据。”
见他还在狡辩，付迩冷笑着偏过头，跟小李耳语两句，后者很快去外面拿了个手机进来，款式跟摔坏的有些像，但是外壳是粉色的。
林逐行先是漫不经心瞥了眼桌上，他蓦然想到什么，人坐正了些。
付迩把手机开机，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审讯这么长时间，我一次都没有提你扔下去的那个手机？”
“因为，被你砸坏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容叶的，而是她哥哥的备用机！”
“……”林逐行眼珠动了动，平静的表情维持不住，露出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付迩说：“你跟踪林寻到俞迎医院，在大巴上偷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林娟拍下了当年的照片，于是跟踪容季，趁机毁坏手机，却没想到，林寻一早就从林杰森那里得知你在跟踪她，她和容季故意演了一出戏引你上钩，也让我们有了光明正大逮捕你的机会。”
“你撒谎。”和他耗了快两个小时，林逐行终于失态了，他愤怒地在手铐下挣扎，“这是你们用来哄骗我自首的！它不可能是……”
话音戛然而止。林逐行蓦然想起多年前，他曾看到过容叶拿着手机打电话，手机的颜色，确实跟他摔坏的那个不一样……
屏幕亮起，付迩直接点进相册，大多是风景照和首饰图，并没有他想找那张。他的表情僵了一秒，点开设置，终于，找到一个私密相册。
付迩松了口气，将手机交给警员破解，十分钟左右，小李重新拿着手机回来递给付迩：“好了。”
“辛苦。”付迩点开破解好的相册，单向玻璃外，所有人不约而同将脸凑近，想看个究竟，然后，同时怔住。
林逐行也一愣，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两个警.察反应不对。没等他想明白，付迩已经飞快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拎起来。
脖子被勒住，林逐行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付迩不管不顾，发疯般冲他怒吼：“你杀了林海！杀了容叶！还陷害杨秀英！你……”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三四个警.察瞬间冲进来把付迩摁在地上，即使这样他仍在咆哮：“你说啊！你承认啊！说这些都是你干的！”
付迩被强行带离了。
剩下的警员小声交头接耳：“这，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呢。”
局长走进来，示意小李把手铐打开，冷声问众人：“谁让出的警？”
“报告局长，是，是付队通知的。”
又是他，局长冷笑一声，丢下三个字“好极了”，走了。
空气安静了。
林逐行诧异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短短几分钟就体验了一遍大悲大喜。警员陆续走出去，蓦地，他抬起头，低声问：“你们刚才说，相册里没有照片，对吗？”
最后一个警员压根不想搭理他，出去后还“砰”一声把审讯室的门摔上。
寂静的房间内，林逐行怔然在原地站了许久，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开始放声大笑，笑容癫狂，连腰都弯了下去。五分钟后，他拿出手帕，优雅地擦拭掉眼泪。
走到警局门口，一个男人迅速朝他扑过来，手还没碰到他衣角就被往后扯，林逐行看过去，林杰森在警.察手中奋力挣扎：“你别走！你把我姐藏到哪里去了！”
“林西南？”林逐行嫌弃地拭了下衣服，扯起唇角，满怀恶意，“不是出国了吗？”
“……”林杰森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林逐行人都走没影了。
愤怒和无力同时涌上心头，最后化成一句：“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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