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买今日晴空万里,沉寂了一夜的教堂再次“容光焕发”,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教堂外的喷泉洒落的水滴在阳光里化作水气变成了彩虹。各树树枝间阴凉罅隙的位置散落的棕脸鹟莺三三两两簇拥相伴,鸣叫声此起彼伏,清脆入耳。早起朝拜的信徒已陆续抵达,神父们忙碌的一天也在晨祷庄严神圣的赞歌颂唱中开始。
还是原来长椅的位置,穿戴整齐的男爵大人神色平静地望着教堂外突起的尖顶,晨祷的吟唱声穿过堂内和门厅传至耳畔。
天边还未鱼肚白,染红的天边明亮的启明星正高高挂起,库洛洛便睁开了眼睛。困意顿无,他快速站起身,换好衣服,同时聆听着隔壁的动静。走到窗前,开窗,向酷拉皮卡房间方向望去,木窗一夜未合。酷拉皮卡的床头虽挨着窗沿一侧,这里夜晚的气候尚不会使他着凉。不过榕树上的鸟叫大概会吵醒还在睡梦里的他吧。库洛洛将胳膊抵在窗台,视线时不时地朝一旁瞥着。
右手昨夜被自己沾染上的早已被洗净,但此时却仿佛仍能感受到那滚烫的情绪,那是面对酷拉皮卡的自己不可启齿的生理本能,是亵渎对方的一时的自我欢愉。男人的眼中闪现着懊悔和自责。
这一世面对着的酷拉皮卡是一个将自己身心献给了“上帝”的神父。
……
库洛洛的眼神幽暗几分。
他自始至终没有忘记迢迢千里来这里的唯一理由,也不会因酷拉皮卡这一“可笑”的选择便放弃他寻了几十年的意义。
即使他是神父,我也义无反顾。
[两世的记忆若是重合在一起,他会变得如何呢?]
女人恶意的玩笑在耳边回响。
自己尚不清楚酷拉皮卡的记忆会在何时复苏,也不清楚自己的出现是否会加速这一结果的发生,但若是一味以陌生人的方式相识相知,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自旁边传来,紧接着便是身体翻身而起连带的床响。回过神来,库洛洛屏住呼吸继续听着一旁的动静。
十分钟后。
穿戴整齐的青年神父正欲打开自己的房门,门的另一边却恰好传来了三下干脆利落的敲门声。
看向来者,酷拉皮卡眼中含笑道:“主内平安,库洛洛。很高兴一早便看到您容光焕发的样子。”
“我和神父也真是有缘,就连晨起的时刻也是如此相近。您是要去教堂进行晨祷吗?可以和您相伴出门吗?”
“当然可以。库洛洛今日有什么安排么?”
“唔…是的。我一会儿要去市区,顺便看看有无适合的旅店,毕竟只是暂居在您这里。”
“您一个人么?旅店的事情不要着急。人地生疏的地方…还请别迷路了。”神父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轻轻地抿嘴笑出声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样爱笑的神父呢。”
“咳咳,”神父一时红了脸,平了平神色,“您会觉得奇怪吧。”
“不,我…很喜欢……是什么事引得您如此高兴?”
“我只是想起去年自己初来时的场景了。我记得当时下船后,本应跟随迎接的神父一同前行,但路过本地集市时我竟一时看花了眼…最后还是在一名本地人的帮助下到达了教堂…您不要笑话我。”
“唔,我当然不会笑话您,您只是犯了一个异乡人都会犯的…习惯罢了。”男人的语气平淡,但上扬的嘴角、眉目间流露出的神采却完全暴露了他此时愉悦的心理。
虽说库洛洛显而易见的言行不一,酷拉皮卡还是默许了对方对自己这并无恶意的调侃。
“我不太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请不用等我。”男人补充道。
目送酷拉皮卡的身影进入门厅,没入深处。
阳光之下白鸽洁白的羽翼掠过头顶,消失在教堂塔尖的另一端。作为教堂散养的白鸽被天主赐福,衔回橄榄新枝,复又赐福于每位步入教堂的信徒。
也许只有教堂范围的。收回视线,库洛洛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教堂大门外的主干道边,一排排带篷双轮或四轮马车停在阴凉的行道树下遮荫乘凉,车边的本地马车夫朝教堂方向张望着。时不时会有拉着身着正装的体面居民的马车经过,停靠,待客人付账离开,再进入以教堂为中心的生意圈子里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光顾。但也正因为这些先生小姐对宗教狂热的忠诚,使这些不辞辛劳的马车夫有利可图。而作为工具的马儿对神明倒显得没有那么虔诚,耷拉着头喘着气,对上车下车的客人们的身份毫不关心,唯有车夫手中的饲料能吸引它们的目光。
随意登上其中一辆马车,被问及要去的目的地,库洛洛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去最近的孟加拉银行。”
诵读日课以后,已是临近中午。
走出教堂,伸手遮住强烈的阳光。虽说库洛洛自称回来的时间未定,但瞥见熟悉的长椅位置上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失望还是划过他的心头。
静默两秒,像是背后有一股轻柔的推力,酷拉皮卡的脚步不由自主朝无人的长椅迈去。
后背贴上微凉的椅背。他本想顺势坐在这里稍作休息后便去随后的午课,鬼使神差地,脑子里却隐约再次浮现出昨日库洛洛坐在这里的情景。
“叮铃~”
清脆短促的铃声在头顶响起。酷拉皮卡朝声源望去,除了一望无际的榕树叶,并未寻到任何发声的物件。一片落叶落在肩上,顺手拿起,却是一枚橙红色的掌状叶片。似乎是枫叶?自己曾在W城郊外的密林里见过,可这里哪儿来的枫树呢?
“酷拉皮卡神父!”
闻声惊起的神父四顾,发现几米开外的拉尔正在冲自己挥手。
小孩三两步来到酷拉皮卡的身边,恭恭敬敬地合十礼,言语却欢脱:“神父午安,难得看到你在发呆啊…”
“……”正欲向对方展示枫叶的神父这才发现原本捏在手里的却不见了踪影。
“神父大人,你怎么啦?”
“…拉尔,孟买有栽种枫树么?”
“…有,不过在东边的…贵族区,是去年从北边的勒克瑙移植过来的品种。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也许是我的错觉了。”神父抬起头,翠绿榕叶依旧。
“拉尔,说起来我这几日都未见到你,之前你说的家里…”
“我正要向你说这件事呢,”拉尔语气里满是喜悦,“暂时没有问题了。前几日我那个有钱的远房表叔来了,解了父亲的燃眉之急,虽然他现在还在狱里,我想过几日就能出来了…这里还有些剩余的卢比,我想还给你。”
“那笔钱本就是我打算赠与你的。”
“可是你的薪水只够补贴日常生活,神父不也告诉我要回报他人的善举吗?”
“…我平日没什么开销,钱留着没什么用。况且你总是帮忙照顾病人。”酷拉皮卡摸了摸拉尔的头发,“就当回报你的善举了。”
“……我知道啦。”拉尔嘟囔着,泛红的脸撇到一边,“你理亏的时候总会摸我脑袋。”
再次从教堂出来大约又是和昨日下午相似的时段,今日自己的身边不再被信徒围绕。行进过程中,亚摩斯神父和其他几位司铎和执事充满力量的诵读声仿佛还在耳际。酷拉皮卡神色平和,目光扫向熟悉的位置,这一次,库洛洛终于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对方似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自己,锁住目光,直到几步之遥。
眼前的男人换上了本地的古尔塔装,宽松的棉麻浅衫长裤修身的同时也比厚重的西服轻薄舒适很多。
库洛洛也学着印度人般合十礼:“Namaste.”
“库洛洛,您现在看起来更像个旅行者了。”神父忍俊不禁道。
“毕竟入乡随俗本身也非坏事,可老实说,在市中心闲逛了半日,周围大多是说着陌生语言的陌生人,我心里仍旧是忐忑的。”
“…您一个人确实不太方便,我认识一个本地的孩子。虽然年龄不大,但很是熟络本地的风土人情,有时会来教堂帮忙。抛开小孩子固有的调皮,心性很是纯良。排灯节前的这段时间您若有想去的景点,我可以让他带您四处游玩一番。”
“……好。”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您计划在孟买停留多久?”
“…我一直都有空。我记得您一会儿到晚祷时间了,我在这里等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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