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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倾宫

倾宫真的在倾斜。

不是那种一目了然、触目惊心的歪斜,若真是那样,反倒好了,至少会引来惊呼、恐慌,乃至补救的企图。不,它的倾斜是阴险的,缓慢的,如同一位高明刺客使用的慢性毒药,初时无知无觉,待到察觉,已然病入膏肓。它是一种潜藏在华美表象下的衰亡,唯有在最寂静的时刻,用最敏感的神经去触摸,方能窥见其一鳞半爪。

譬如,当你将一盏清水无意间泼洒在光滑如镜的琉璃地板上时,那水渍并不会规规矩矩地聚成一滩,等待侍女的擦拭。它们会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羞怯而又固执地,朝着东南方向,匍匐着,蜿蜒着,流成一道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溪痕。再譬如,那些浑圆饱满的玉髓、珍珠,若是不小心从案几上滚落,它们最初的跳跃或许是杂乱的,但最终的归宿,总是毫无例外地滚向那个固定的角落,仿佛那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悄然牵引。

侍女们自然是矢口否认的。当我某次指着地上水渍的流向,向身边最亲近的侍女琬提及此事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张年轻姣好的面容上便堆满了恰到好处的、训练有素的惶恐与困惑。“王后定是连日操劳,眼花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试图拂去我心头那点不安的尘埃,“倾宫乃王上集天下巧匠,耗费无数心血所建,坚固无比,怎会倾斜?您看那梁柱,那飞檐,何等周正,何等巍峨!”

其他侍女也纷纷附和,眼神里是如出一辙的、小心翼翼的回避。她们或许真的未曾察觉,或许察觉了却不敢言说,又或许,在这座宫殿里生存久了,早已学会了用麻木来应对一切非常之事。她们更关心的是我的裙裾是否曳地,发髻是否歪斜,香炉里的香料是否足够名贵芬芳。至于这座宫殿是正是斜,是稳是摇,与她们何干?那都是王和工匠们该操心的事。

可我能感觉到。不仅仅是通过那些水流和滚珠。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当月华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清冷的光斑,我独自躺在巨大的、铺着九层软褥的凤榻上,便能清晰地感知到——整座宫殿,这头由无数巨石、巨木、金玉、琉璃堆砌而成的、华丽而笨拙的巨兽,正侧卧在王城之巅,以一种几乎无法测量的、却又不可逆转的节奏,缓慢地、执拗地朝着东南方向下沉。那感觉并非震动,而是一种……沉降。如同置身于一艘正在缓慢漏水的巨船,船舱内依旧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但船体却正无可挽回地滑向深渊。一种巨大的、无形的重量压迫着我的胸口,让我在某些时刻几乎喘不过气来。

夏王桀,我的王,我的丈夫,为我建造这座倾宫时,曾将我带到这片还是废墟的高地上,指着满天星辰,声音里充满了造物主般的豪情与不容置疑:“妺喜,你看,这将是天下最高、最华的宫殿!我要把你举起来,举到离天最近的地方,让日月为你加冕,让云霞做你的侍婢!”

那时的风很大,吹得他玄色的王袍猎猎作响,也吹乱了我额前的碎发。他炽热的手掌紧紧箍着我的腰肢,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仿佛我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件他刚刚征服的、亟待展示的战利品。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畔,带着酒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天神会嫉妒你的。”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睥睨天下的笑,“但我不在乎。”

他当然不在乎。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天神是否嫉妒,也不是我是否真的喜欢这“离天最近”的眩晕。他在乎的,是别的东西。是证明他自己能够做到前人做不到的事,是向四方诸侯、向天下苍生、甚至向渺渺苍穹宣告:看,我夏王桀,能令山峦俯首,能让江河逆流,能建造这违反所有建筑常理、仿佛摇摇欲坠却又屹立不倒的倾宫!而我,一个有施氏献上的女子,不过是这宣告中最华丽、最生动的一枚注脚,一件会呼吸、能行走的、最珍贵的贡品。

我对此心知肚明。在我来到这夏都之前,我的部落,有施氏,已经在夏军铁蹄的威慑下,献出了连续三年的丰厚贡品,以及五百名部落里最精壮的少年郎。他们此刻或许正在遥远的边关戍守,或许早已化为了王城地基下的累累白骨。而我,部落首领的女儿,被精心装扮,学习夏宫的礼仪,然后像一件稀世的瓷器般,被献给了这位至高无上的王,以换取部落短暂的喘息之机。在我之后,还会有其他部落,在刀剑的寒光与许诺的诱惑下,献出他们的珍宝、他们的粮食、他们的子女。我只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件罢了。特殊到,王愿意为我建造一座倾斜的宫殿,来彰显他的无上权力与无边恩宠。

“王后,工匠带来了。”侍卫低沉而恭敬的声音在宫室外响起,打断了我漫无边际的思绪。

我收回望向露台之外的目光,转过身。来的是一位老人,头发已然全白,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冬的初雪。他身上的麻衣洗得发白,沾着些许石屑与木灰。他深深地匍匐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板,不敢抬头看我。那双从宽大袖口中露出的手,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粗粝,扭曲,像是一张记录了无数艰辛与危险的地图,无声地诉说着他一生的劳碌。

我没有让他起身,只是缓步走到内殿那根最粗壮的、漆着暗红色图腾的立柱前。在那繁复华丽的金色纹样掩盖下,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正不祥地向上延伸,仿佛大地上干涸的河床。我伸出指尖,轻轻拂过那道裂缝,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这柱子,”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响,“它在变宽。”

老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伏得更低了,声音从地面传来,带着压抑的惶恐:“回……回王后,那是……那是正常的沉降。倾宫……倾宫实在是太高了,地基虽深,但……但……”

“我不是问你原因。”我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些关于地基、关于承重、关于建筑之理的解释,我已经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太多遍了。“我问你,它会倒吗?”

“不会!绝对不会倒的!”老人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仿佛我的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诅咒,“王命……王命我们打了十丈深的地基!用了最坚实的青石,浇灌了铜汁!它只会沉降,绝不会……绝不会倒塌的!”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回荡。

我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看着他眼中那份混合着忠诚、恐惧和一丝职业尊严的复杂情绪。然后,我移开目光,重新落在那道裂缝上,轻声问道,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但它在倾斜,对吗?”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凝固在了喉咙里。他重新低下头,将额头死死地抵住地面,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震耳欲聋。它就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答案。

我挥了挥手,仿佛驱散一股令人不快的空气。“退下吧。”

老人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行着退出了宫室,那卑微的姿态,与这座宫殿的奢华格格不入。

殿内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我独自一人,缓缓步出内殿,走向那巨大的汉白玉露台。风立刻变得猛烈起来,吹拂着我宽大的衣袖和裙摆,猎猎作响。从这里俯瞰下去,整个夏朝王城尽收眼底。密密麻麻的屋舍如同蚁穴般簇拥在一起,纵横交错的街道像是刻在大地上的掌纹。那些穿梭其间的人群,渺小得如同蝼蚁,为了生计奔波劳碌,他们的悲喜,他们的存亡,在这高处看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视线越过王城低矮的轮廓,可以望见远处另一处高地上,一座新的、更为宏大的建筑的骨架正拔地而起。那是瑶台,据说桀要在那里建造一个完全由玉石砌成的宴会厅,用来举行最盛大的庆典,招待最尊贵的宾客。此刻,瑶台的脚手架如同巨兽的肋骨,直刺灰蒙蒙的天空,无数劳工像蚂蚁一样附着其上,敲打声、号子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似乎也能隐隐传来,汇成一股沉闷的、预示着更多靡费与劳役的背景噪音。

“你在看什么?”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永远不变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意味。

是桀。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倾宫,没有让侍卫通报,就这么径直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脚下那片属于他的疆域,声音平静无波:“看你的王国。”

他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一种名贵龙涎香的沉稳气息。他伸出粗壮的手臂,随意地搭在露台的栏杆上。那栏杆是由整块巨大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温润剔透,在他的重量下,我似乎能感觉到它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也是你的。”他说,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太阳东升西落般的真理。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有些谎言,说的人说得多了,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而听的人,若是不想自寻烦恼,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在这座倾斜的宫殿里,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本就模糊不清。

我望着远方瑶台的烟尘,心中念头微转。商国,那个位于东方,日益强大,且隐隐流露出不臣之心的方国……是时候试探一下了。

“商国那边……”我故意只说了半句,尾音消散在风里,留下足够的空间让他去填充。

果然,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方才那点慵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冷硬。他的手指在白玉栏杆上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已经处理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杀伐之气,“商人狡诈,表面臣服,年年纳贡,暗地里却一直在支持商汤那个叛徒,给他钱粮,给他兵器,真是狼子野心!”

“那把剑……”我继续引导着。不久前,有商人进献了一柄据说是上古流传的宝剑,名为“龙雀”,锋利无比,吹毛断发。桀极为喜爱,终日佩在身边。

“是警告。”他猛地转向我,眼睛里有种我异常熟悉的光芒在跳跃——那是猎手终于发现了值得一搏的猎物时的兴奋与嗜血,“也是一次机会。他们既然敢暗中资助叛徒,就别怪我师出有名!正好借此机会,发兵征讨商国,让四方那些心怀鬼胎的诸侯们都看清楚,背叛我夏王桀,会是什么下场!”

“又要打仗?”我轻声问,目光依旧落在远方。

“怎么?”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掌控欲得到满足的得意,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带着玉石般的凉意,“怕我回不来?”

我微微偏开头,避开了他的触碰。我不是怕他回不来,我是怕他回来。每一次征战“凯旋”,他都会带回新的战利品:堆积如山的珍宝,成群结队的奴隶,还有被他看中的、来自不同部落的美丽女子。以及,更多、更奇诡的、用来取悦我(或者说,是用来满足他自己那无穷无尽的炫耀欲)的奇观。酒池、肉林……如今又要加上这座瑶台。每一次“胜利”,都像在他那已然熊熊燃烧的权欲之火上,再添上一大桶油脂,也让这座名为夏的巨厦,那看不见的根基,再腐朽一分。

这让我想起昨晚那个清晰得令人不安的梦。梦中,我变成了一只织网的蜘蛛,不知疲倦地吐着丝,将网织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华丽,网上缀满了露珠,在月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可当我终于停下来,想欣赏自己的杰作时,却惊恐地发现,网的中央,那个本该是安全所在的位置,却被我自己层层叠叠的丝线紧紧缠绕、包裹,动弹不得。我织就了一张举世无双的网,最终却把自己牢牢地困在了网中央。

一阵强风吹来,带着高空特有的寒意,我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栏杆。那细微的、但却持续不断的倾斜感再次清晰地传来。

“倾宫……”我望着脚下那片看似稳固的大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它真的在倾斜,王没感觉到吗?”

桀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露台上回荡,惊起了远处歇息的几只飞鸟。他用力拍了拍身下坚实的白玉栏杆,仿佛在拍打一匹忠心的坐骑:“哈哈哈!就是要它倾斜!正着的宫殿,四平八稳的,哪个诸侯王不会建?哪个体面的富家翁建不起?唯有这倾斜的宫殿,看似危如累卵,实则稳如泰山,才能彰显我夏王桀的与众不同,我的无上权威!只有我,只有我!能建成!”

他笑得张扬,意气风发,仿佛这世间的常理、规则,乃至重力,都该在他的意志面前俯首称臣。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拥有天下、却仿佛活在另一个真实里的男人,心中一片冰凉。他永远也不会懂,有些东西,倾斜一点点,或许是特立独行,是惊世骇俗;但倾斜到一定程度,越过了某个看不见的临界点,就再也……正不回来了。就像民心,就像天命,就像这看似稳固,实则早已千疮百孔的王朝根基。

当晚,为了款待刚从西边征战归来的几位将领,桀在倾宫旁最大的配殿里设下了盛大的夜宴。殿内灯火通明,兽首铜灯里燃烧着珍贵的鲛人油,散发出明亮而稳定的光芒,将殿内照耀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肉香,以及贵族们身上散发出的、各种名贵香料混合的气息。

乐师们演奏着激昂又带着几分靡靡之音的乐曲,身姿曼妙的舞女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在铺着华丽地毯的中央旋转、跳跃,雪白的足踝上系着的金铃发出清脆而又诱惑的声响。

桀高踞在主位之上,我坐在他的身侧。他显然心情极佳,不断地接受着将领们的敬酒,大口地喝着金杯中美酒,撕扯着烤得滋滋冒油的兽肉。酒酣耳热之际,他黝黑的面庞上泛着红光,眼神愈发狂放不羁。

“拿酒来!把新酿的那批‘琼浆’全都搬上来!”他猛地将金杯顿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大声命令道。

很快,数十名强壮的士兵费力地抬着十口巨大的、需要两人合抱的陶坛,步履沉重地走进殿来。坛口泥封拍开,更加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以为王是要将这些美酒赏赐给在座的功臣,纷纷露出期待的神色。然而,桀接下来的命令,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倒!给本王倒进殿外那水池里去!”他大手一挥,指向殿外那片用来养植睡莲和锦鲤的汉白石砌水池。

一时间,殿内寂静了片刻,只有乐曲声还在不知趣地响着。将领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水池虽不甚大,但要将这十坛显然是极品的美酒倒入其中……

“没听到王的命令吗?!”侍立在旁的内侍尖声喝道。

士兵们不敢再犹豫,抬起沉重的酒坛,走到殿外水池边,将坛口倾斜。浑浊而香气扑鼻的酒液,如同瀑布般哗哗地倾泻入池中。清澈的池水瞬间被染成了琥珀色,水面急剧上涨,漫过了池边的雕花石栏。那些平日里悠然自得的、色彩斑斓的锦鲤,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烈的液体刺激,惊恐地四处窜游,但很快便像是喝醉了一般,动作变得迟缓、僵硬,接着,一条接一条地翻起了白肚皮,漂浮在浑浊的酒液之上。那些精心培育的、正值花期的睡莲,娇嫩的花瓣和碧绿的叶片,也被这烈酒无情地淹没、腐蚀,迅速地枯萎、发黑,如同美人骤然香消玉殒。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原本清雅别致的水景,就变成了一池散发着怪异甜腻气味的、漂浮着死鱼和残花的酒沼。

“哈哈哈!好!”桀看着眼前的“杰作”,满意地大笑起来,他站起身,高举着重新斟满的金杯,对着殿内那些尚且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将领们喊道:“这才配叫‘酒池’!来!诸位爱卿,陪我喝!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今日,不论尊卑,只求尽兴!”

在他的鼓动和示范下,那些刚刚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将领们,骨子里被压抑的野性和放纵被彻底点燃了。他们欢呼着,嚎叫着,如同发现了水源的野兽,纷纷离席扑到池边。有人直接趴在地上,将头埋进池中,贪婪地啜饮着混合了死鱼和腐烂莲花气息的酒水;有人用头盔作为酒具,舀起满满一盔,仰头痛饮,浑浊的酒液顺着他们的胡须、脖颈流淌,浸湿了华贵的战袍;有人很快便醉倒在地,不省人事;有人则开始剧烈地呕吐,将方才吃下的珍馐美味全都吐在了池边,秽物的酸臭与酒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更有甚者,在酒精的催化下,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露出精壮的胸膛,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或者相互搂抱着,跌跌撞撞,丑态百出。

整个场面,从一场庄严的宫廷夜宴,迅速堕落成了原始而疯狂的群魔乱舞。

桀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和兴奋。他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将秩序践踏在脚下,将文明还原为野蛮的快感,这让他感觉到自己超越了凡俗的礼法,成为了某种原始力量的化身。

在一片混乱、喧嚣与恶臭之中,我悄然起身。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离开,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酒池,以及他们自身那放纵的**之中。桀正搂着一名醉醺醺的将领,大声地说着什么,眼神狂热。

我独自一人,沿着寂静的回廊,一步步走回倾宫的核心殿宇。远离了宴会的喧嚣,这里显得格外空寂和冰冷。宫灯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有无形的鬼魅在暗中窥视。

我径直走到内殿那根有着裂缝的立柱前。白日里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缝,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凝固在暗红色的柱身上。

我蹲下身,裙裾铺散在冰凉的地板上。静静地凝视了那道裂缝片刻,然后,缓缓抬起手,从梳得一丝不苟、缀满珠翠的云髻间,拔下了一根用来固定的、分量颇重的纯金发簪。簪身雕刻着繁复的凤鸟纹样,簪头镶嵌着一颗殷红的珊瑚珠,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我握着簪尾,将那尖锐的、闪着寒光的簪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裂缝之中。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金簪的尖端轻易地滑了进去,然后是簪身……它无声无息地没入那道看似细微的裂隙,仿佛插入了一块松软的泥土,或者……一个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我继续向内推送,直到整根金簪,除了我手握的末端,几乎全部消失在了柱子的内部。

原来,这裂缝……已经如此之深了。

我松开手,任由那价值不菲的金簪留在了裂缝深处,就像一个祭品,或者一个标记。然后,我缓缓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上,沾染了一些从裂缝深处带出的、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像是朽木,又像是……被腐蚀了的石芯。

殿外,隐约还能传来宴饮的喧嚣和桀那肆无忌惮的笑声。而殿内,只有我和这道吞噬了金簪的裂缝,在无声地对峙着。

倾斜,在看不见的地方,正以它的方式,坚定地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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