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熬了将近一周,哭声越来越弱,像风中残烛,人也烧得迷迷糊糊,眼神都散了。谢重跟王老板提了一嘴,轻描淡写:“那小孩儿快烧傻了。”
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灌了下去。
事实上已经傻的差不多了,他睁开烧红的眼睛,看见谢重时使劲往谢重怀里拱,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谢重莫名其妙地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湿漉漉的脑袋,屁股后面从此跟了块牛皮糖。
牛皮糖黏着他慢慢长起来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的小鬼。拳台上的功夫练得不错,拳台下的功夫更加了得。谢重撞见过一次,昏暗的杂物间,赤身**地跪在一个男人腿间。谢重愣了一下,眉头皱起来,两人的目光在窗户倒影里猝然相撞。
他的声音僵住,眼底掠过一丝难堪的狼狈。
谢重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开了。
他想过更好的生活,这无可厚非。谢重理解,理解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人会抓住任何一根看似能向上的藤蔓,这是生存的规则。
但不并妨碍他本能地厌恶那种气味。
谢重让他搬走时还找了句你长大了的理由,但他那天又哭了,伏在谢重身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哭也没用,谢重不是一个容易情感泛滥的人,他顺手帮他一下,护他一下,帮他打几场比赛,只是因为他觉得没什么所谓。
这类的给予对他来说都是随手的不值一提的东西,所以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他也不是看不起那种气味,他只是觉得不舒服,生理性有点厌恶,他不想再闻到那种让他不舒服的气味,所以他选择划清界限。
厌恶就立刻远离。
在选择题里面谢重但凡有的选就会永远以自己的感受为主。
那晚过后他和阿飞的关系走进了死胡同。主要是阿飞单方面走进了死胡同,他意识到他对于谢重来说并没有特别到哪里去,一旦越过他的底线,他便会毫不留情地驱逐,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所谓。
现在他又哭了,脸上多了道狰狞的新疤。
王老板没露面。
谢重也没说话。
和头酒后一连串的事情赵家看似没有插手,实则处处都是赵家的影子。蒋虎陷在温家的事情里没有表露态度,铁塔又倒了,那个曾经像座移动堡垒让谢重当陪练时吃尽苦头的前辈,一身横练功夫连续三年卫冕拳王头衔的铁塔,被车轮战彻底打废。
阿飞说他脊椎断了三节,内脏破裂,人瘫了,后半辈子只能等死。
谢重知道铁塔的下场大概就这样了,运气好,王老板或许会出钱治好他养着他当个活招牌下的废人,留他在拳馆打打杂,就像给谢重塞糖的那个老厨子。运气不好……他眼前闪过铁塔瘫在担架上的画面。
阿飞喉咙里瓮声瓮气的,艰涩道:“他抓着我的手不放...下一场,柳霸王点名要我上...他说我不敢就换你来...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老王...老王最近瘦了一大圈。赵家逼得太狠了,不光要场子,我听他跟人打电话,好像还想要他手里那些...老账本。老王没明说,但有一次我撞见他一个人对着个旧箱子发呆,嘴里念叨着姓赵的想赶尽杀绝,没那么容易...总得留点保命的...哥,我总觉得他藏着什么要紧东西,赵家才这么往死里逼。”
老账本?保命的东西?
谢重皱了下眉。
王胖子这种在泥潭里打滚几十年的老油条,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最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收集对手的把柄是他赖以生存的本能,也是他能在东区屹立不倒的根基。
赵家这次如此凶悍,不仅仅是为了地盘,是要彻底抹掉王胖子这个潜在的知晓内情的麻烦?
阿泰呢?
谢重脑中飞快闪过阿泰之前的惨状。
铁塔倒了,下一个就是阿飞...再下一个会是谁?王胖子把保命的东西捂得这么紧,不到生死关头绝不会拿出来,现在阿飞被推到台前当炮灰,真的是赵家进一步的施压?还是王胖子故意示弱,想借他的手去碰赵家这块烧红的铁?
阿飞慌是正常的,他当然慌。论资排辈,柳霸王是和铁塔同期的顶尖拳手,谢重赢过他,但也是一场用半条命换来的惨胜。
柳霸王的拳风人如其名,霸道、凶狠、毫无花哨,追求一击必杀。他那双铁拳下倒下的对手轻则脑震荡,重则当场毙命,阿飞这种技巧和力量都远逊的拳手对上他,结局只有一个。
被当成沙袋,在最短时间内被打成一摊烂泥。
他说哥,看在当年……看在兄弟们一起淌过血的情分上,回来打一场,就一场,帮我们撑过这关。价钱,老王说随你开。
这种比赛没有点到为止,只有以死相搏。
阿飞见谢重没反应,更急了:“泰哥...泰哥以前跟着黑蛇跑过几趟‘大货’,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跑了,回来后就有点神神叨叨的,跟老王关起门来吵过几次...出事前那晚,他喝多了还拉着我说这浑水太深,沾上就甩不掉了...”
跑过大货?大货在东区的黑话里,从来不是指普通货物,阿泰碰过脏活?谢重感到一阵冰冷的烦躁,他厌恶这种被当作棋子被情义绑架的感觉。
但他可以厌恶王胖子的算计,可以唾弃这滩浑水,却无法对阿飞眼中纯粹的恐惧和绝望、对铁塔彻底坍塌的命运视而不见。
谢重吃完饭,照常以一种平静无波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给他递了张纸巾。
他什么都没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阿飞冷静下来吃了点东西才转身走了。
旧日的气息和阿飞畏缩又期待的眼神,像沾在鞋上的灰一样被他带回了别墅。
影厅像个巨大的茧,隔绝了外面的人声,他无意识地在这里沉潜,他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个茧里把呼吸调匀,也需要时间厘清王胖子借着阿飞的口诉苦背后,到底藏着多少致命的算计和未尽的真相。
回去打一场?或许能暂时解阿飞和拳场的燃眉之急,但更可能的是,他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抽身不得,王胖子要的恐怕远不止一场胜利。
银幕上是北方小城的灰调子,铁塔很喜欢这部片子,当时他笑得爽朗,和谢重说,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小武偷钱,他们偷命,用自己的骨头和血肉去换一口喘息。
世道的腌臜不过是场可供嘲弄的荒诞剧。
银幕上切换成冷峻的西部荒漠,命运是奇古尔手中的硬币,翻飞,落下,是生是死,不由你选,规则由他定,理由由他说。
他看着奇古尔那双毫无人性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规则执行。蒋虎的眼底有时也有这种东西,一种要将世界按自己意志碾碎的疯狂。
可蒋虎又不是奇古尔,他更复杂,有**,有怒火,甚至偶尔有疲惫。
银幕转入烈火燃烧的房子,救世主、善、赎、献祭,一切都在冲天的火光中扭曲,变形,化为乌有。
银幕转入痛苦中选择的“仁慈”终结,她祈求死亡,作为保有最后尊严的方式。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别让他们从我这里拿走它。
你呢?你想要什么?
在认命与反抗的夹缝中,在器物与人的撕扯间,保留那一点点尚能感知的温度。
杜叔一回来就有点想走,把身后这摊显而易见的即将爆发的麻烦关在门里。
谢重的睡眠作息一向很规律,这么晚还不睡那就说明有什么事不好说,杜叔头疼,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两把小锤子在敲。
蒋虎说:“帮我在书房铺纸,我等会过去。”
杜叔应了,很想让他现在就去书房,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上了二楼,他使眼色让其余探头探脑的人各自呆远点。上次锁门事件的惨烈还历历在目,他得把无关人等都摘干净,把战场留给里面那两位……呵呵,那两尊随时可能把天捅个窟窿的活祖宗。
杜叔很清楚蒋虎的纵容是建立在谢重安分守己是他掌中物的前提下的,谢重今晚要是敢表现出一点让他不满意的苗头,蒋虎骨子里的暴戾和多疑都会被瞬间点燃,烧得比上次更旺。
不过上次都折腾成那样了晚上还能抱一块儿睡......杜叔希望今晚的火山喷发得温和点,至少别再高烧了。
太晚了,谢重的作息确实撑不住,在昏暗的光线里歪着沙发睡,没睡熟,几乎是蒋虎刚进来他就醒了,没立刻动,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缓了几秒钟,才慢慢坐直,又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睡意和突如其来的紧张感。
没开灯,蒋虎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几乎将微弱的光源都挡住,空气里残留着一点爆米花的甜腻,此刻闻在蒋虎鼻中却带着一股虚伪的、令人作呕的甜。
为了别人在这里等。
他最近是不是太纵容他了?
“困了就去睡,在这里耗什么?”蒋虎被烟酒浸了一晚上的声音有点冰。
谢重本能地感觉到蒋虎情绪不对,比平时更沉,更危险。他没看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点刚醒的滞涩:“……没耗,看会儿。”
蒋虎走过去,停在沙发前,阴影完全笼罩下来:“看完了么?”
乱七八糟的味道扑面而来,谢重皱着眉往后退了一下,靠着沙发背。
荧幕的光映着他皱起来的半边眉,那点疏离和下意识的躲避像火星溅进了火药桶,蒋虎近乎是气极反笑地嗤了一声,抬起膝强硬地分开了他的腿,俯身压下,在临界点就要爆发的关口被谢重面不改色地、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率地堵了一句:“我想给你添点麻烦。”
蒋虎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谢重会如此直接,如此……**裸地承认。
这坦率比任何辩解都更锋利,精准地刺破了他预设的种种猜忌,胸腔里那股邪火轰地烧得更旺,眼睛在昏暗的光影里翻涌着被这直白挑衅彻底激起的暴虐,冷笑几乎都要溢出来:“为了把你当条狗一样卖了的旧东家?还是为了你那些兄弟?他们给你灌了什么**汤?嗯?让你巴巴地想去替他们卖命?”
谢重:“.....”
谢重应该生气的,为这侮辱性的字眼,为这蛮横的指控。但他在触及蒋虎眼底那片近乎失控的、带着一丝的焦躁和某种更深邃的东西时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今晚的情绪反应那么大,一句问题能换来五个问句。
这不像蒋虎。这不像那个永远掌控一切的蒋虎,像尾撞了渔网的鲨鱼,浑身的锋芒都绷成了炸毛的尖刺。
谢重绷紧了身体,肌肉蓄力,声音里带着警惕:“你喝多了?”
蒋虎没有回答。
白酒的辣烫过食道,威士忌的烈钻进血管,蒋虎觉得今晚的胃里就像煨着一炉钢水,灼痛感一阵阵翻涌。但更让他烧心的是眼前这个人——就在他面前,咫尺之遥,触手可及,呼吸相闻,眼睛里倒映着荧幕的光,唯独没有清晰的,确切的,只映着他的影子。
这双眼睛太浅淡,他就在他面前,却不能占住他的眼睛。
昨晚那一点温情是假的。
深更半夜不睡觉为了别人在这里等。
他盯着谢重看了两秒,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暴怒。他一边伸手去扯束缚着脖颈的领带,一边彻底低下头凶狠地吻了上去,像一头急于用最原始的方式标记领地确认所属的野兽。
谢重:“......”
蒋虎不喜欢他这种眼神,他想让这双眼睛里只能看得见他,愤怒、痛苦、臣服,他想将他将所有游离的思绪所有不该存在的念头通通碾碎,他想让这个人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都属于他。
他要谢重痛。
他要这双眼睛最终只能映出他的脸。
昂贵的丝绸被蛮力拽开,甩落在地上。谢重觉得小腿肚有点发软,那种腹腔深处熟悉的被点燃的记忆汹涌复苏。
“一次,我...”他偏了下头想把正事先说完,蒋虎的唇擦过他的嘴角。
接下来的动作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捏住谢重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
两人从沙发翻滚到地上,两具身体砰的一声砸下来,他像谢重咬他那样凶狠地咬谢重的舌头,膝盖重重磕在沙发边缘的硬木上,尖锐的疼痛却像催化剂,让他更加疯狂地压制身下挣扎的身体。
........
咬的特别狠,剧痛从舌尖炸开,谢重试图跟他讲道理:“赵家不是冲他.....”
........
拳风、肘击、锁喉、挣脱。
一通毫无章法推搡厮打,谢重被他咬的的一口气都喘不上,舌尖传来的剧痛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肺里的空气被疯狂挤压榨干,每一次试图吸入都伴随着舌根被吮吸碾压的痛楚和对方蛮横的侵略。
疯狗。
醉鬼。
妈的。
他徒劳地抓住近在咫尺的沙发脚,轰的一声巨大闷响,厚重的沙发竟然被他单手硬生生掀翻,沉重的底座砸在地上震得地面都仿佛颤了颤!
谢重像濒死的鱼终于跃回水中,贪婪地大口吸入带着尘埃和血腥味的空气,“赵家是冲你来的!他们选在这个时间点,选在你刚刚压着他给你一个面子讲了和,选在你分身乏术的时候——”
.........
蒋虎的喘息同样粗重,眼中翻涌着被反抗激起的更深的暴戾和一种近乎毁灭的**。他根本不想听,他只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堵住这张吐出他不爱听的话的嘴。
谢重感觉自己的舌头被反复啃咬纠缠,每一次试图发声都像是在逆流中挣扎。他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声音在对方这种野蛮的唇舌堵截中挤出,近乎嘶吼:“派高手验货,验谁的货?他的货还是你的货?”
“王老板再输一场,那些场子立刻就会被赵家的狗分食干净。东区那些刚有点心思往你这边靠的墙头草会怎么看?他们会觉得你罩不住送到嘴边的肉,会觉得你蒋虎的名头——唔!”
.........
后面的话被蒋虎更粗暴的动作彻底打断。
.........
“——蒋虎!”谢重忍无可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为强烈的情绪和身体的反应而变调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愤怒和一点被逼到绝境的颤抖:“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
不能。
谢重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猛地向上弓起,腰肢弯出一道弧线,如同离水的鱼在砧板上最后的挣扎。
他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破碎的呜咽,不自觉地往后仰起头,整片脆弱的、带着新鲜齿痕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蒋虎眼前,如同一块献祭的羔羊皮肉。
蒋虎眼底全是狂热的占有欲和毁灭欲,一口咬了上去,犬齿深陷皮肉:“送到嘴边的肉?”
...........
谢重卡在他腰间的腿绷紧着踹了一下,茶几被踹得刺啦一声巨响移位,桌上的茶壶、茶杯、花瓶通通扫落在地碎成噼里啪啦一声声脆响。
银幕上没关掉的影片还在低声跳跃闪烁,映照着谢重因极致刺激而失控颤抖的身体轮廓,眼睛里好似浸了一小片反光。
蒋虎终于喘息着抬起头,唇上沾着血,眼神幽暗得像盯着猎物的深渊:“这才叫送到嘴边的肉,谢重。”
谢重:“.......”
谢重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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