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赏赐如流水一样送进相府。
沈园近些日子像过年一般热闹。
沈菀站在回廊阴影处,看着仆人紧张兮兮的将一株三尺高的血珊瑚抬进正厅,内心一片漠然。
五福看得眼睛都直了,扯着沈菀的衣袖小声惊呼:“主子你看,是火树珊瑚,这般天地造化的好宝贝,奴还真是头一回见,莫说万两黄金,便是倾了城池去换,怕也值得。”
珊瑚树的枝桠狰狞如红色鬼爪,在阳光下流淌着暗红的光,前世太子爷病死的时候,旌幡飞舞的东宫一片惨白,唯独这株珊瑚红的刺眼。
沈菀淡淡道:“离这尊珊瑚树远点,这东西不详。”
果不其然。
“啊——!”
随着早起洒扫丫鬟的一声尖叫,彻底搅乱了沈园的平静日子。
小厮、婆子们闻声赶来,嘴里还嘟囔着“大清早鬼叫什么”,可当他们顺着小丫鬟颤抖的手指望去时,所有的抱怨都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那株价值连城的火树珊瑚上,一具肥硕的大白猫尸体,正以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姿态,被硬生生地插在了最尖锐的珊瑚杈子上!
那猫尸原本蓬松的白毛被大片大片凝固发黑的血污黏连成绺,软塌塌地垂落着。最骇人的是那猫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那双曾经圆溜溜的猫眼此刻空洞地“瞪”着围观的每一个人。
腥臭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正顺着华丽的珊瑚枝桠,“滴答……滴答……”地往下落,在下方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聚成了一小滩暗红粘稠的污迹。
“天、天爷啊……”一个年长的婆子捂着心口,踉跄着后退两步,声音发颤,“这……这是哪个杀千刀的造孽!”
“是……是老夫人房里养的那只‘雪团儿’!”有人认出了猫的身份,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完了,完了……这珊瑚……这可是东宫的宝贝啊!”一个小厮面如死灰,喃喃自语。
五福卡巴着眼睛,瞧够了热闹才颠颠回来报信儿:“主子,老太太哭厥过去了。”
沈菀料到赵昭会报复,没想到会如此快:“怎么听着,你还挺高兴?”
五福撸撸袖子,不忿道:“那小畜生平时碰见面善的丫鬟,时常扑上去挠人,若不是有老太太护着,早该丢出去打死,只是可惜了太子爷送的宝贝珊瑚。”
沈菀眉尖微蹙,沉吟道:“东宫御赐之物何等要紧,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父亲……怎的竟未露面?”
五福也纳闷儿:“对啊,听老太太跟前的嬷嬷说,府内都找遍了,也没寻到相爷。”
主仆二人刚在前厅坐定,茶还未及饮上一口,就听得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小厮竟是连滚带爬地抢进院来,也顾不得礼数,隔着门帘便带着哭腔喊道:“不、不好了!相爷……相爷他被人……被人扒了衣裳,赤·条条地扔在鱼市口的屠案上。巡城司的金吾卫大人都到府门外了,让咱们赶紧派人去接!再晚些,怕是满城的百姓都要瞧见了!”
沈菀错愕。
五福更急惊得嘴巴撑出一‘o’形:“主子,还真让您说着了,太子爷送的宝贝是有点邪门儿。”
从鱼市屠宰点里被救回来的沈相爷当即就病了,大夫里出外进,府内哭哭啼啼的也乱成一团。
东宫倒是反应快,太子府詹事陈镶闻讯后,又派人送了一大批天材地宝,美其名曰给相爷压惊、补身子。
接二连三的恐怖遭遇,再加上东宫毫不遮掩的拉拢,落在沈正安身上却如烈火烹油一般难受。
他本就是三皇子一党,如今却凭白成了太子爷的马前卒,俨然里外都不讨好。
“父亲,三殿下当真会同您撕破脸吗?”沈蝶期期艾艾的望着病床上的沈正安。
沈正安猛灌一碗苦药,冷冷道:“撕破脸?哼,赵昭这个竖子,分明就是要杀了老夫!”
堂堂大衍丞相,公然被扒光了衣服,丢在鱼市的屠宰点昏厥一宿,沈正安心中涌出无限屈辱。
沈蝶内心并不想让沈家和三皇子决裂,毕竟她的身子都已经搭进去了:“父亲,现在外头都在传,太子府幕僚陈镶的计策都是您在背后指点……”
“胡言!那陈镶昔年虽是老夫座下门生,可此人颇为迂腐桀骜,并不受为父掌控,是以从未有过深交。”
提起此事,沈正安也是一肚子委屈,懊悔道:“老夫大意了,储君终究是储君,平日看似宽仁温厚,不曾想一朝动怒,竟有如此雷霆手段,着实令人心惊。”
沈蝶闻言也是惊讶:“父亲的意思是……太子爷有意挑拨咱们沈家和三殿下的关系?”
“可是父亲一向在朝堂保持中立,从未参与诸位皇子的纷争,太子爷是如何察觉沈家和三皇子的联系?”
“这也是为父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老夫一向自诩行事滴水不漏,究竟是哪里让太子察觉到了问题?”
沈正安内心清楚,太子此刻越是抬举沈家,三殿下就会对沈家疯狂报复。
他苦心经营多年,决不能就此认输:“蝶儿,你亲去三殿下府上走一遭,将为父的陈词一字一句的转述给三殿下。”
沈蝶忧心忡忡:“此时去,三殿下还会信我们吗?”
沈正安思量道:“昨夜三殿下明明有机会杀了老夫,可是没有,想必他对此事也心存疑虑,你务必在事情发展的无法挽回前,解除三殿下对为父的猜忌。”
沈蝶点点头,而后梳妆打扮一番后急匆匆出了府,临到晚膳才面色铁青的回了沈园。
凝香居内,影七跪在地上,臊眉耷眼道:“奴跟了一路 ,伺机想要靠近,但是三小姐回程的马车上突然多了两个高手,奴实在不敢妄动。”
沈菀:“是沈家的死士?”
影七摇头:“瞧着脸生,不是府内的家生子。”
沈菀叹道:“那便是赵昭府上的护卫,看来这一遭还真让沈蝶谈成了,若真让赵昭和沈正安对出点蛛丝马迹,麻烦的可就是我们了。”
另一边,沈正安举着手中的帖子来回打量,脸色同样铁青的厉害。
“蝶儿,你在将三殿下的话,在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沈蝶心里不是滋味,咬牙忍着恨意:“三殿下没说旁的,只说父亲见到请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要您照办,此前的事……他权当从没发生过。”
暗红色的请帖此刻竟然有些烫手,沈正安有些不确信的思索起来。
一旁的沈蝶心头妒恨交加,如此生死博弈的局面下,三殿下开出的条件竟然是让沈家献美。
沈菀这个贱人!她凭什么引得三殿下如此觊觎!
**
五月五,端阳祭,京郊乾元观庙会正盛,香客如织。
沈家一行女眷,簇拥着面色沉肃的沈老太太,浩浩荡荡的穿行在香火鼎盛的道观里。
自打沈相爷“称病”不出,府中气氛也随之压抑,老太太执意要为儿子烧香祈福,实则是为那“死得冤枉”的白猫张罗法事,府中明眼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沈菀跟在队伍末尾,一身素净白裙,低眉顺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若非祖母严令,她实不愿踏足庙会这种人多眼杂之地。
“姐姐今日怎的如此沉默?”身旁的沈蝶凑近,声音甜得发腻,眼中却闪过一丝嫉恨,“莫不是……在盼着什么人来?”
沈菀闻言,缓缓侧过头,用帕子轻掩唇角,眼波在沈蝶身上似有若无地一转,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妹妹说笑了。此处是三清座下,自有神明庇佑。倒是我愚钝,只知随祖母虔心礼拜,却不知这清静道场,也能撩拨起妹妹的‘下流’俗念,凭白污了道尊法眼。
“你!”
沈蝶铁青着脸,刚要反唇相讥,岂料人声鼎沸的廊庑下头,竟然传来一阵爽朗的见礼:“晚辈护国公府裴野,见过沈老夫人,见过诸位婶婶,妹妹。”
众人抬头,只见小裴世子裴瑾一身水蓝锦袍,长身玉立,恰似芝兰玉树,笑吟吟地挡在路前,目光状似无意,却精准地落在了沈菀身上。
听闻护国公府的名头,沈老太太一路紧绷的面色稍霁,热络寒暄道:“原来是小裴世子,今日也来上香?”
裴野落落大方道:“禀老夫人,外祖常年戍守边关,孙儿自然满心记挂,听说乾元观的香火灵验,特来为家中长辈祈福,偶遇老夫人,真是有缘。”
“小裴世子有如此孝心,国公爷有福了。”
沈老夫人眯着眸子,焉能瞧不出小裴世子今日是冲谁来的。
“没想到二丫头坏了名节竟然还能惹得小裴世子垂青,不过护国公府的门庭到底比不得皇子亲王,小裴世子的盘算怕是要落空了。”
沈蝶见裴野目光只黏在沈菀身上,不由得心中妒火中烧。她悄悄落后几步,对着远处角落中一个垂首侍立的小道士使了个眼色。
那小道士不慌不忙的尾随着沈家众人进入内殿上香。
裴野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沈老太太周旋着,就在所有人没有防备的间隙,供奉长明灯的小道士像是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手中端着的荷灯猛地倾斜,灯盏里滚烫的灯油带着刺鼻的气味,直直朝沈菀泼去。
“小心!”
惊呼声中,沈菀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至她身前,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紧紧揽入一个带着清冽松香的怀抱。
“呲——”
滚烫的灯油尽数泼在了那宽阔的背脊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裴瑾闷哼一声,抱着沈菀的手臂猛地收紧,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周围一片死寂,随即是沈家女眷的惊呼和骚乱。
沈菀被裴野牢牢护在怀中,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衣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强忍疼痛而带来的细微颤抖。
她抬起头,撞进他因痛楚而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眸中,里面流淌着的全是“终于护住了”的庆幸。
“表哥~”沈菀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的目光似是无意扫过脸色惨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沈蝶,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没事……就好。”
裴野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她,背脊依旧挺直,仿佛无事发生,唯独脸上血色尽失,透出几分强忍的痛楚。
他看向早已吓傻的沈老太太,嘴角甚至还能扯出一抹淡笑:“无事,晚辈皮糙肉厚。只是……惊扰老夫人了。”
沈老太太初时的骇然过后,眼底精光一闪,瞬间回过神来——眼前这位可是护国公府的嫡系世子,若真在沈家人跟前出了什么差池,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她当即敛去慌乱,换上一副又感激又愧疚的神色,急声吩咐:“二丫头,还愣着做什么!快,小心扶你表哥去后殿厢房更衣,立刻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院的院判孙大人过府!务必仔细瞧瞧,万不能留下任何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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