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这些年在相府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岂料沈相爷人老玩的花,竟然背着他私下扶持其他皇子。
如此行径,对于心高气傲的赵昭来讲,无异于奇耻大辱。
三皇子府上的门生当夜密会,纠结内阁发起了对沈正安的清算。
可笑沈相爷苦心经营二十年的棋局,自以为天衣无缝,岂料一朝倾覆,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官场上那些曾被他拿捏过的同僚,更是痛打落水狗。
最近沈老头一脸尿像,眼褶子也全都耷拉下来,整张脸活像被揉皱的旧草纸。
赵淮渊那边也是难受,羽翼未丰空得个九皇子的名头,无权无势、不受待见,还被曝出私下勾结当朝宰相的丑闻,天天好似被架在火堆上生烤一样。
仔细思量如今的下场,都是因为得罪了沈菀。
男人苦笑,全天下能把他弄得如此狼狈的,恐怕也只有沈菀了。
……
寅时的更鼓声悠远地响过三下,余音散入沉沉宫阙。殿宇层叠的琉璃瓦上,夜露浓重。
惠景帝将一叠信笺狠狠掷在龙案上,惊得暖阁外的掌印太监跪伏在地。
“好一个忠孝两全的太子爷!”
皇帝指尖发颤,指着跪在丹墀下的赵玄卿怒斥:“暗地勾结北疆将领,如今连戍边换防都敢擅自插手,你眼里还有朕吗!”
细说起来,昔年陛下就是依仗手中攥着的三十万边军,才在一众皇子中厮杀出来,谋得皇位。
自己走过的路,且成功了的,又怎能不忌惮。
太子额头紧贴地面,事发突然,让他根本就没有应对之策:“儿臣冤枉!这些书信并非”
“冤枉?”惠景帝抓起最上面那封信,指着上面的内容呵斥,“……朝中奸佞当道,父皇昏聩不明,这种悖逆之言也是旁人伪造的?”
“你的笔迹如何,我这个当父皇的不瞎!”
太子试图挽救:“父皇您莫要动气伤了身子,边防军务的事情,儿臣都可以解释清楚。”
旁边的赵昭抓住时机,上前进言:“父皇息怒,太子哥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你闭嘴!”太子恼怒抬头,眼里满是不屑,“三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给父皇写折子诬告我的那些言官,哪个不是你的门生。”
此言正中赵昭下怀,他扑通跪地,心痛道:“太子哥,御史台素来忠心耿耿,臣弟如何能差遣御史们的言行。”
御史台确实忠诚,安插的都是老皇帝当年在潜邸的旧人,都是些赵昭也啃不下的硬骨头,他最多就是抛出些线索,引着御史台这帮疯狗一哄而上罢了。
惠景帝愤怒起身:“逆子!不思己过反而攀扯言官,你若清白何人能构陷你!”
禁宫大内之中,弑父夺权的例子还少吗,一代又一代,都是这么杀出来的,即便是亲儿子,也没有心软的余地。
“拟旨,太子禁足东宫,北疆涉案七将即刻押解回京!将这些乱臣贼子都给朕抄家下狱!“
大衍朝局最核心的争斗正在悄无声息的影响着京都城内的一草一木。
沈菀望着马球场边的垂柳出神,想着昨日六爻并未从宫里传信回来,担心别是出了什么事情。
自从九悔死后,她越发的草木皆兵。
五福见沈菀又坐在那发呆,将新鲜的冰镇梅子汤递给她:“小姐,人人都看马球场上的比赛,你怎么偏往别处的花草上瞧,更何况这马球场外也没个像样的花草,凭白让人瞧见,又要被取笑一场。”
沈菀广袖遮面,轻品盏中的梅子汤,生津润脾,无所谓道:“旁人看球,我自看我的垂柳,今儿人这么多,没人会注意咱们。”
五福一脸的无奈:“我的主子,您是不知道您这张皮相有多招人吗,瞧瞧,自打您落座,满场的王孙公子还有心思看球吗?”
“……”
沈菀慵懒的眸子缓缓聚焦,抬眸环视周遭,正捕捉上好几双闪闪躲躲的眼睛,细瞧身上的衣着打扮,皆是京都有品有级的官宦子弟。
“嗤,一个个嘴上对我这个失节之女不齿,暗地里却又巴巴的垂涎,京都勋贵子弟,还是这么鸡零狗碎。”
她正犹豫着是否该离去时,四周看台忽然如潮水般涌动。
不远处竟然传来浑厚的号角声。
须臾,羽林卫手持蟠龙旗踏尘而来,随后是八对执扇宫女,素手执孔雀羽扇,伴着描金坠玉的銮驾而至。
銮驾舆厢四角垂落明黄流苏,轻轻摇曳,在日照下流转着细碎金光。
当队伍缓缓停驻在灰扑扑的马球场边时,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沈菀望着从銮驾中步出的身影,暗自攥紧了袖中的绢帕。
时隔半载,她又一次见到了赵昭,不,如今该称昭王殿下。
提起此人,她心底也不由得生出几分钦佩。
赵昭先是能在她精心布置的死局中侥幸逃脱,如今又借着陛下对东宫的忌惮死灰复燃,当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高台之上的莺声燕语也霎时静了。
所有娇养在锦绣堆里的目光都被那道矜贵身段钉在原地。
赵昭踏出銮驾的刹那,就连散漫的天光都凝聚在他肩头。
御赐的紫罗常服,随着男人的步伐流转出温润却又疏冷的光晕。
赵昭的样子变了,沈菀精心谋划的七夕刺杀虽然没要了他的命,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刀疤。
刀疤自眼尾一直贯穿延伸到嘴角,像绝世名瓷上裂开的纹路,暴殄天物。
沈菀犹疑着,寒蝉的刺客杀人的时候,似乎没有毁容的习惯。
这种恶意划脸的行径,倒像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时候,才会做出的阴毒手段。
即便如此,在场的闺阁小姐们还是忍不住的频频投去仰慕的目光,而且这些仰慕的情愫中又平添了几分疼惜。
沈菀这才发觉,狰狞的刀疤非但没有折损赵昭的容貌,反为那张过分异域风情的浓颜平添了锋芒。
以至于他漫不经心抬眼望向马球场时,矜贵得令人不敢直视,又邪气得教人心尖发颤。
一阵浪潮般的“王爷千岁”叩拜声后,昭王竟在众目睽睽下,径直停在了沈菀面前。
他眸光中露出欣喜,怎么说呢,这种显而易见的喜悦近乎夸张,语调更是温柔得能掐出水:“菀菀!”
沈菀:“……”
这又是要闹哪出?
他轻轻唤着沈菀的乳名,字眼儿在他唇齿间滚过,无端生出几分缠绵的意味:“竟是在马球场也能遇见你,看来今日的风,都是朝着菀妹妹的方向吹的。”
沈菀:“……”
印象中,他们之间,是死敌来着。
不等她回应,赵昭又自然无比地向前倾了倾身,抬手似要拂去她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动作亲昵自然。
他略微抬高了声音,那话语里的关切足以让周遭竖起的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怎么还站着?你自幼身子就弱,从前……可是最爱跟在本王身后撒娇的。”
沈菀无语:“……”
差不多得了,王爷。
赵昭刻意放缓了“从前”二字,目光缱绻,嘴角噙着一抹令人玩味的笑意,彻底将沈菀钉死在这片由他亲手营造的、引人遐思的审视目光之中。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升。
沈菀能从赵昭表里不一的热络中,品出一种感觉——他想玩死她。
“菀菀,两日没见了,快坐到本王跟前儿。”
“……”
“本王听闻沈相爷病了,王府里倒是有些药材,不够尽管来拿。”
“……”
“百越进贡的果子,父皇前儿赏的,想着菀妹喜欢,特意叫人留着。”
“……”
沈菀心累,越发想离这个人远点,但是她没这个实力。
只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多谢王爷赏赐。”
左右她的名声也好不了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
虱子多了不嫌咬。
倒是在场的官眷、公子、千金们,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脑海中只怕早就编排出一场沈菀自幼处心积虑勾搭皇子的放浪大戏。
可就在旁人看不见的某个瞬间,赵昭的眸光中渗出丝丝缕缕的阴寒。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有读懂沈菀,这也是他一直纵容她还活着的原因。
沈正安背着他跟赵淮渊勾结,这其中沈菀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算了,不论是什么角色,都不能再让她舒服的活下去了。
虚伪的寒暄正浓,忽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叫骤然撕裂。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血人踉跄冲破人群,直扑沈菀面前。
‘血人’喉间还插着半支羽箭,像个喷血的葫芦,发出“嗬嗬”的骇人声响。
“沈...二小姐...臣乃太子府长史陈镶……”
来人又呕出一口血,颤抖着将染血的布包塞进沈菀手中,“转交...护国公...太子…冤……”
话音未落,密集的箭矢破空唰唰袭来。
沈菀狼狈滚地躲避,两三支箭擦着她耳畔钉入立柱,也穿透了陈襄的后心,染血的箭尾白翎簌簌颤动。
她惊魂未定,猛一抬头,正对上赵昭那双透着幽蓝的冰魄眸子。
一瞬间,骤然明了:这位蛰伏多日的昭王殿下,为何会出现在京郊的马球场。
此地,是官吏入京的必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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