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天牢内,潮湿的霉味与铁锈般的腥气在空气中纠缠。
沈菀纤细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青石墙上的暗纹,厚重的黑色斗篷将她娇小的身形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唯有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与昏暗的囚室格格不入。
“表哥可想清楚了?”
她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蛊惑,宽大的袖中悄然滑出一粒朱红色药丸:“服下此药,三日之内脉息全无。只是……边塞苦寒,九死一生。”
她顿了顿,眸光微闪:“这一去,便没有回头路了。”
裴野背倚冷墙,镣铐在手腕和脚腕上磨出的伤口已经结痂,他凝望着沈菀那张瓷白娇媚的脸,积压心底的爱意如潮水般翻涌,却在撞上现实的礁石后,化作喉间一抹难以吞咽的酸涩。
他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呢喃道:“前日……我见过祖父。他说,你与九皇子……”
“表哥,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沈菀截断他的话,倾身向前,表情有些凝重:“记住,你的尸身只会在义庄停留一日,脱身后立刻动身赶往燕州大营,如今赵淮渊已经顺利接管了连州大营的兵权,若你不能及时赶到,燕州的兵权也会落入他的彀中。”
晦暗明灭的油灯将沈菀坚定的目光照亮,裴野心头一震,忽然清醒过来,他郑重地合掌起誓:“是我糊涂,裴野今夜在此立誓,定不负菀表妹今日的救命之恩。”
沈菀闻言,眼波中泛起温柔的弧光:“表哥向来一诺千金,菀菀自是信的。”
她后退半步,深深一揖:“此去万里,不知再见是何年,菀菀愿表哥就此鹰击长空,直上青云。”
美人的倩影渐远,囚室重归黑暗,只余药丸在裴野掌心微微发烫。
翌日天不亮,大理寺突然乱作一团。
小裴世子暴毙而亡的消息传到凝香居时,沈菀正在煮茶。
“主子!”五福慌慌张张冲进来,“国公爷听闻世子的噩耗,说是在狱中吐血昏厥了!”
沈菀端着茶盏,却没喝一口,只觉得喉头发苦的厉害:“……若是将实情告知外祖,只怕这戏就假了,只得委屈他老人家忍受一段时日的丧亲之苦。”
沈菀起身,望向雾气茫茫的窗外:“宫里可有消息,官家怎么说?”
影七躬身道:“主子料事如神,官家见护国公府后继无人,思及国公爷年迈,果真动了恻隐之心,准老国公回府养病。”
沈菀轻轻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洞察世事的了然:“陛下并非对祖父生了恻隐之心,他今日对祖父流露的每一分‘不忍’,都是精心丈量过的仁慈。所谓的宽恕,不过是想留个善待老臣的好名声而已。”
十日后,东境边陲,连州城的捷报和噩耗同时抵京。
“……副将裴文舟被俘,东夷人斩其双腿……”
影七念着宫里传回的战报,心中大有报仇雪恨的畅快,九悔的死始终是扎在他们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唯有裴文舟生不如死才能稍作宽慰。
沈菀正在插花的手一顿,剪刀“咔嚓”落下,一枝含苞的白玉兰应声坠案。
她唇边掠过一丝快意的笑:“让一个酸书生去阵前冲杀,想都不用想,定是那煞星的手笔。可笑,裴文舟自以为抱上赵淮渊的大腿,岂不知与虎谋皮就得做好以身饲虎的准备。”
那人此刻应在边关饮沙枕剑吧,沈菀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抹高大的身影,以及那张对男子来讲过于深邃俊朗的脸,赵淮渊,也不知道他在过得怎么样。
这念头来得突兀,在沈菀意识到自己在想人的时候,也着实被惊到了。
影七见沈菀突然沉默,忙出声宽慰道:“主子莫要忧心烦恼,如此也好,总归那位打了胜仗,也算是帮咱们暗中牵制住了昭王,接下来的日子,也能活的松快些。”
沈菀回神,嫣然一笑:“七哥说的极是,总归他们狗咬狗,于我们都是好事。”
**
用了晚膳后,沈菀简单盘了下商队的账目,便在五福的叮嘱下早早歇下了。
可也不知道怎地,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微微产生困意时,又被雨夜响雷惊醒,青白闪电照亮她半边面容,映得眼尾的红晕如火焰般妖冶。
“何人在堂下!”永夜峰上训练出的直觉从没出过错。
心惊的电闪雷鸣间,沈菀瞥见垂手而立的黑甲人。
她下意识掏出枕下的匕首,挑起床上帷幔,却见今夜当值的两个暗卫已经被堵着嘴按在地上,锋利的刀刃就架在五福的脖子上,此刻影七也被按在地上彻底动弹不得。
“奴才给沈二姑娘请安。”
斗笠加身的黑甲人浑身散发着令人反胃的血腥气,瞧着站姿做派不像是寻常的毛贼。
为首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奴才登奉九殿下之命深夜登门,不敢叨扰二小姐清梦,特在此守候。”
去你妹的不敢打扰。
像鬼一样杵在我房里,还敢他妈说守候。
赵淮渊的部下跟他一样,极其不要脸。
“赵淮渊不在边关好好打仗,派你们来何事?”
黑甲人恭敬道:“回二小姐,九殿下吩咐奴才,给您送礼。”
沈菀狐疑,起身披上外衣,撩开珠帘,走出玉幕屏风,俏眉微敛:“送礼?”
领头的身后又窜出两个黑甲人,将一方长条状的黑檀木匣“咚”地砸在案几上。
领头的黑甲人一掌将匣盖震开,刹那,血腥味混着雨水味道扑面而来,两条惨白的断肢赫然在目。
“九殿下说了,这是裴大公子的双腿,是他亲手斩下的战利品,二姑娘可以留着把玩,或是……等您下次与裴世子私会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瞧瞧,一来助兴,二来也能清醒清醒脑子,免得**失了分寸。”
“……”
前日她才秘密见过裴野,今日赵淮渊就送来这份“贺礼”。
就是京都城里最刁蛮霸道的婆娘也没这般醋劲儿。
寝阁的窗棂突然被狂风吹开,暴雨卷着张信笺从装着断腿的箱中扬起,沈菀拧眉从风中取信,定睛一看,就连“菀菀亲启”四字都用的血墨。
「吾妻菀菀,见字如晤:边关月色甚美,可惜照不穿菀娘私会送情郎的马车。下次再让本宫发现你私会裴野,送来的就是你好表哥的项上人头。」
沈菀撂下信,瞥了眼那双齐膝斩断的腿,惨白发亮。
送礼的黑甲人暗自打量着沈菀的一举一动,却是越看越心惊。
寻常姑娘见到一双断腿必然吓个半死,而沈家这位二姑娘,好像勾唇……笑了?
就连此刻的脸色都比刚见到他时好上三分。
沈菀笑吟吟道:“替我谢过九殿下。”
她葱白指尖抚过匣盖:“就说……姑姑我定会日日把玩侄儿的厚礼,若是他有幸死在边境,也算给姑姑我留了个念想。”
“……”
黑甲人脸颊抽动,这话他们若是原封不动的传到边关去,怕是得没命。
隐在暗处的其余黑甲人看向沈菀的表情也变得敬畏。
果然,他们主上瞧上的女人也如此恐怖。
黑甲人匆匆一拜,作鸟兽散,在也没有刚进门时的威风。
待赵淮渊的部下走后,沈菀猛地掀翻案几,琉璃盏碎了一地。
“混账!寒蝉的人简直越来越废物,裴野假死这等隐秘之事竟然也能走漏风声!赵淮渊这个疯子,究竟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五福宽慰道:“主子息怒,寒蝉本就是那位的窝儿,若是想查点什么,并不费事。”
沈菀只觉头疼的厉害,而后拿出柜里消肿的药膏,小心就着烛火替五福和影七擦上。
“七哥,帮我个忙,将裴文舟的断腿丢到小芦氏的床上,为娘的想必也能认出亲儿子的双腿。”
**
护国公的车架刚从大理寺出来,还没到家,车架内的老国公便一头栽倒,竟然从马车上跌了下来。
驾车的护卫吓得魂儿都丢了半截。
待被巡城的金吾卫将人送回府,京中便传出了护国公中毒的消息。
等沈菀赶到国公府别院时,正巧赶上宫里的太医在施针。
沈菀近前请安:“外祖,我是菀菀,裴萱的女儿。”
昔日威风凛凛的老将如今面色灰败,嘴角还挂着黑血。
索性老国公在听闻裴萱二字时稍有反应,其余不论是谁在耳边说什么话,再也没了反应。
当街对朝廷重臣下毒,不像是官家的做派。若是官家想杀人,倒也不必挑在这个时候。
沈菀望着护国公府上下乱作一团,心头不免忧虑,忽瞥见一个脸熟的侍卫正在瞧她——不正是昨夜送腿的黑甲人头领。
她刻意寻个僻静的地方站定,须臾,便有人寻上前来。
“奴才给二姑娘请安。”
黑甲人头领如鬼魅般现身,还是那副笑模样,可沈菀就是瞧着烦。
黑甲人头领递上一只青瓷瓶,陪笑道:“九殿下说,此药能保国公爷半月无恙。”
沈菀攥着药瓶,气的恨不得冲到边关,然后给赵淮渊这个狗东西一巴掌。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下毒的竟然是赵淮渊这个狗疯子。
她冲黑甲人头领威胁道:“不想死,就把解药交出来。”
黑甲人头领像个木桩子一样,硬杵在原地,没动。
实际上,任何人对上沈菀此刻的眼神,心里都会发毛。
总感觉这沈二姑娘跟他们主上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霸道,阴险,狡诈,又疯疯癫癫。
黑甲人头领几乎是夹着屁股在回话:“殿下说此毒不伤及性命,最多让国公爷在榻上多躺两日,殿下还说,就算他不出手,禁宫里的主子们也要出手,莫不如他先下手为强,说不定还能替沈二姑娘拿捏个轻重,若是换了别人,恐怕真的就要一命呜呼了。”
沈菀压低声线呵斥道:“少拿这些鬼话唬我,赵淮渊为什么要给国公爷下毒?”
黑甲人咧着嘴讪笑:“殿下让奴才提醒郡主,外出上香的时候最好也替他拜拜菩萨,若是他在边关若有个闪失……甭管是东宫太子,还是小裴世子,都得一道跟着他殉了。”
“狗东西。”沈菀没好气的怒斥,“滚吧。”
黑甲人如蒙大赦,转瞬便不见踪迹。
沈菀命人将解药私下给外祖吃下后,转身又去了护国公府的庵堂。
裴家分支众多,人事复杂,人情交错,非得是本家的人才能理清诺大的国公府。
从前世的短短一次接触,沈菀几乎能笃定,隐居在庵堂的这位蔡夫人不是寻常妇人。如今裴家乱成了一锅粥,必得请这位深居简出的蔡夫人出山才行。
果真,在沈菀见了蔡夫人后,国公府内当晚就传出姨娘小芦氏暴毙而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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