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电瓶车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萧培把材料准备好之后换掉警服就下班了，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夜里的九点多。
林壹也要回家，两人的住所都不在同一个方向，林壹过了荷花路口就要往北去，萧培往南边走了。
“等一下师父！”林壹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
林壹掏出手机晃晃：“加个微信呗师父，方便沟通。”
萧培点点头，瞥了一眼林壹手机正亮着的屏幕：“工作群里加我就行了，微信号就是电话号码，你先回去。”
“噢，”林壹讪讪地收回手机，“那师父您早点休息啊。”
“知道了，”萧培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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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安静，夏天的尾巴抓住了蛙鸣，猫头鹰咕咕地叫，远处传来狗吠，偶尔有车辆经过时车轮碾过的声音。
萧培家住在一处名为“玉龙花园”的老旧小区里，离自己上班的地方很近，沿路上的路灯坏掉了好几盏，他是打着手电回家的。
居民楼的楼道狭窄，使用的依旧是并不那么灵敏的声控灯，他住三楼，楼上楼下的住户家里都有老人小孩，萧培怕打扰别人休息，就没有叫灯，一直打着手电，掏钥匙开门的动作也很轻。
一进屋就是一片黑暗，抬手摸到玄关的灯，“啪”地打开了，屋子里就多了一点微黄的暖融融的光。
他在鱼缸里养了一只乌龟，就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平时也不用管，只要定时换水，添点吃的就行。
这房子是租的，白予停之前因为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房源，来他家住过一段时间，两人分摊了房租，白予停拖着行李箱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懒洋洋的乌龟：“哟，你还养了这么大一只王八！”
“王八怎么了，王八好养活。”萧培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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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白予停隔三差五就去鱼缸里捞王八玩，差点把萧培的宝贝宠物玩死，自那以后萧培就在鱼缸上贴了一张便利贴，题字：白予停禁止入内。
为此白予停表示非常抗议，偏要趁萧培不注意用捞网把王八弄出来，两人因此打了好几架，白予停一言不合就抄着沙发上的抱枕格挡，萧培纯拿他练手来了，结果两人在打闹中报废三个枕头——姓白的已经赔钱了，说萧培太抠，连个枕头都不舍得。
后来白予停找好房子，从萧培这儿搬出去，萧培就一直一个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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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传来脚步声，很欢脱，邻居看电视时嘻嘻哈哈的声音不断涌入这间隔音并不好的房子里。
浴室的水声哗啦呼啦，花洒下热气蒸腾，萧培脱了衣服，站在厕所的镜子前看了自己一眼。
腰腹上的疤刺眼得很，他用拇指搓几下，长出来的皮肉颜色跟身上其他地方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而缝针的眼儿还在，估计要永久留疤。
那是还在分局的时候受的伤，他抓了个网逃，锁定逃犯位置之后他跟同事一起去堵门，结果对方手里有刀，差点就没命了。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震动几下。
他瞥一眼，是微信好友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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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请求添加您为好友——来自群聊“相亲相爱一家人”】
附加消息：师父师父！师父你好！
萧培没回，抹了沐浴露迅速冲完澡之后换好衣服才用毛巾边擦头发边揣着手机出去。
林壹的头像是头猪。
萧培点开大图，看着那只翘着尾巴的小猪，心说还挺有自知之明，退回聊天界面之后给他回了个表情。
【微笑.jpg】
林壹那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萧培还疑惑林壹到底在发什么东西，下一秒林壹一条消息发过去：师父您是不是不大喜欢我？
萧培：怎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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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刚工作不久，是个职场新人，他是本地人，渝安市的物价也不高，整个江城的GDP排名也是倒数，经济并不发达，公务员工资也不算高，但好就好在他家条件不差，父亲走之后家里拿到了一笔抚恤金，再加上母亲开火锅店能贴补他的房租，他日子过得才不紧巴。
八百块租的房子不包水电，他正开着小台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借着小台灯微弱的光，看着师父发来的一个微笑表示有些发怵。
林壹：我刚来的时候您就给我脸色看，现在加个微信还给我发个微笑。
消息发过去之后他点开师父的头像，看见那是一片黑，名字就是萧培自己的名字，完全不带遮掩，朋友圈里的内容几乎全是转发分局公众号，偶尔有那么一两张照片，是拍的天空，附文“下班了”，此后再无其他。
林壹心说有点无趣，结果下一秒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发朋友圈吐槽过萧培，说萧培又死板又爱摆架子......
“完了完了，我怎么漏掉这茬儿！”林壹手忙脚乱地退出聊天界面，赶紧点进自己朋友圈里快速删掉那条不大友好的内容。
但是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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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似乎不是个喜欢在微信上聊闲天的人，他没理林壹，转而在自己认识的朋友那里腆着个老脸咨询了一下宠物中心帮扶失独老人的事情，那边估计是还在忙，没有立马回复，于是他又重新点进林壹的聊天界面里与自己刚发出去的微笑表情大眼瞪小眼片刻，转而又去找了白予停。
“我这个表情有问题吗？”萧培发了个微笑过去。
白予停那边沉默半晌，接着发来一大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姓白的：我送你一套表情包算了哈哈哈哈。】
接着白予停甩了十几个粉粉嫩嫩还带着爱心的图片过去：“跟年轻人交流要换个表情，懂？”
“你哪儿来的这些表情包？”萧培把白予停发来的表情添加好之后忍不住问。
“吴儿送我的，她那儿表情包特别多，一个比一个好看。”白予停有点骄傲。
萧培：“你跟她......”
“她刚来我就加了，不是吧，你跟你家徒弟认识那么久连个微信都懒得加啊？”
“快闭嘴。”萧培现学现用，把白予停表情包里那个翻上天的白眼发了过去。
白予停要笑死了：“学得挺快，赶紧带着我的表情包去讨好你徒弟吧。”
后来萧培点进林壹主页，误触了朋友圈，那条吐槽自己的内容正好给看了个正着，没等他看清楚，这条内容就消失了。
然后他挑挑捡捡半天，最终从一大堆粉嫩的爱心里选了个“仙女狂笑”的狗头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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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收到信息的时候觉得世界崩塌。
“师父您还是给我发微笑吧，这狗头也太离谱了，不是您的风格。”林壹实在是无法把滑稽的狗狗、美丽的仙女和一板一眼的萧培联系在一起。
“嗯，我也觉得不适合我。”萧培想了想，在编辑好的文字后面加了个“再见”的微信自带表情，“......你睡吧。”
林壹觉得那再见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友尽的意思。
一看时间才夜里十点多。
睡什么睡，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于是他打开追剧软件，挑了部警匪片，放着三倍速，越看越觉得太假，非常无趣，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被无聊打败，认命地去把早已被盘包浆的历年春晚小品翻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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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说完那句话就丢了手机趴在床上了，也没管林壹到底有没有去睡觉。
他腰上有旧伤，恰逢阴雨连绵，不能躺着睡，只能趴着才舒服些，他双手叉在枕头底下，脸埋进去，没开空调，电风扇被特意放得很远，开着一档最小的风，窗户留了缝，自然风吹进来，屋子里还算凉快。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梦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光景，他站在满是鲜血的地上，身边是陈思明的尸体，然后他伸手想去触碰，陈思明却恍若虚无的影子，手指轻轻一挨就化作泡沫消散而去。
陈思明早就死了。
但萧培想在梦里救他，却一次又一次囿于困境，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从很高的楼上摔下来，摔得血肉模糊。
真的......死了？
真的......只是坠楼那么简单？
陈思明太善良，嫌疑人慌不择路逃走的时候脚底打滑，后仰着从楼顶断裂的栏杆上掉下去，于是陈思明放弃了抓捕，扑身去拽那个嫌疑人的脚，想把人救回来，却被穷凶极恶的歹徒极限一换一，歹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他，把他狠狠从楼上往下面扯。
就这样，两个人一块儿摔死了。
嫌疑人死了，死无对证，那些即将被扒开的陈腐又成了不见天日的秘密。
陈思明死了，他再也没办法说出自己调查中挖掘到的真相了。
一直遮盖着罪恶的保护伞，慢慢绽开，在陈警官的满是鲜血的尸体上悄然留下一滴鳄鱼的眼泪。
送葬的时候，那把伞还撑着，刘大平站在黑漆漆的伞下，雨点一滴一滴落着，打湿了陈思明干净清澈的遗像，打湿了棺椁边的白花。刘大平撑着伞，用纸巾擦拭眼角，一边拦着几乎崩溃的萧培，一边对着那具棺椁说，兄弟，你一路走好啊。
刘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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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铃声猛然击碎梦境。
萧培睁开眼睛，窗外微微亮起日光，然后他撑着床沿坐起来，双膝并拢，他伸手环住自己的膝盖，下巴静静地放在上面。
窗帘没有拉好，外面的一点点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下了一夜的雨，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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