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烟到最后还是没有收下。
白予停在双方僵持的时候从洗手间出来,见到这场面眉头微微一跳:“怎么了,几位这表情这是?”
钱福东不动声色地给秘书使眼色,而后哈哈一笑:“没事,吃饭吃饭。”
秘书趁着白予停不注意,将那盒本来是要送给萧培的烟收了起来。
白予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慢悠悠擦干净手,在萧培旁边坐下,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耳语道:“我说你......怎么板着个脸?”
萧培回过神,笑笑:“没有,你看错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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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看看碗里的土豆丝,又看白予停一眼,而后又看看钱福东和刘大平,起身:“这样吧,我们今天是吃了才过来的,这饭菜确实很好吃,几位也......破费了。”
白予停嘴里塞着个鸡块,一头雾水地抬头看向萧培:怎么了你?
萧培对他摇摇头。
“你要走?”刘大平拦住。
“是,所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萧培拉着白予停一边打开包厢门一边笑笑,“你们吃你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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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予停被萧培拽出去,两人手忙脚乱地搭电梯,萧培手一直在抖,咽了咽口水,按好几次电梯楼层都没按对,后来是白予停扶着他,帮忙按的1楼。
“有饭不吃是傻子,好不容易敲人家一顿,你就喝几口茶就完事了?”白予停拍拍他,笑说,“这儿消费那么高,咱俩又是头一次来,我这......菜都没吃几个。”
“你就知道吃!”萧培给他一榔头,“信不信一会儿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啊?嘶——我怎么发现你跟林壹似的骨子里都是个缺心眼儿啊?”
白予停耳根一红:“不吃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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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间里安静片刻,萧培靠着墙。
白予停眼尖,觉得萧培吃过饭之后就不正常了。
“你怎么回事,吃顿饭出这么多汗?”白予停看他额头亮晶晶的,觉得不对劲。
天气是有点闷,但前两天下了雨今天就放晴了,晚上的温度也不高,十月份还算是凉快,更何况像金榜酒楼这样的高档饭店,冷气都是打足了的,人在里面还觉得温度太低,怎么可能满身是汗。
萧培靠在电梯里侧,抬手一抹额头,调整好情绪,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热。”
“热?我刚在里面都觉得凉飕飕的,怎么可能!”白予停不相信,拉着他质问。
“你别管那么多,我说热就是热!行吧!”萧培不知道哪根筋断了,突然发火。
白予停气笑了:“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我不管你了,OK?”
两人相视无言。
但出电梯的时候,萧培步伐有些不稳,白予停还是一边嫌弃一边忧心地搭一把手。
萧培的手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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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没有喝酒,深呼吸几次之后,拉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白予停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萧培便开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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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人少,从新区回去的路上很安静,偶尔有几个正在散步遛狗的人经过,时不时来一辆车,路况很好。
萧培一边开车一边回忆之前在金榜酒楼里发生的事情——钱福东想让他打点打点钱旭,其实钱旭的事儿不大,一年半载估计也就出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钱福东这么着急要人,看钱福东的态度,很难说钱旭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事儿没被警方注意到,钱福东是担心警方查到钱旭背后的事吗?
今晚这场鸿门宴委实是让萧培紧张了。
那条烟,被钱福东当着萧培和旁边那位未曾谋面的领导的面儿拆开,里面除了死贵死贵的烟,还夹着两张银行卡,钱福东说,萧培如果不要,那就是不给自己面子。
那会儿刘大平在一旁看戏来着。
旁边那个领导一直没有说话,萧培又不认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吧,怕日后被穿小鞋,不拒绝吧,萧培会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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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白予停一从洗手间出来,萧培就赶紧带人跑了。
那个地方多呆一刻他都觉得心脏跳得快要爆炸,尤其是面对那些笑面虎的时候——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刘大平能升了,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刘大平一个基层,家里能那么有钱了。
原来都是因为......
因为钱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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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榜酒楼。
钱福东站在露台上,手里轻轻掂了掂刚才萧培没有收下的烟盒。
“钱总,你这饭局做得不赖。”之前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领导端着保温杯上来,哈哈一笑。
钱福东脸上的肌肉绷了绷,而后侧身,与领导并肩站在一起:“我不知道他这么难搞。”
“油盐不进的人多了去了,问题不大。有的时候就得松弛有度,别把人逼得太紧,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不想过上好日子,也许等时机成熟,猎物就会自个儿找上来。”
“六叔,”钱福东将烟盒随意丢在一旁的茶几上,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高。”
六叔一笑,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吹一吹里面飘浮的茶叶。
钱福东试探着问:“但我有个问题,既然您不想让姓白的掺和这件事,之前又为什么特意让我把他也找来?”
六叔仰头看看天上黑漆漆的夜幕,说:“白予停和萧培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钱福东没说话。
六叔:“今晚的事,总得有人在场做个见证。况且那姓白的也不傻,看上去憨,实际上心眼子比谁都多。今天这个礼不管他萧培收不收,反正姓白的是看得一清二楚,至于姓白的心里怎么想,这我就管不到了。”
“您这是?”钱福东领悟,满脸的肉堆在一起,像一块油得发腻的五花肉,“高,实在是高!”
姓白的铁定不敢往外说,要么打碎牙把这事儿咽肚子里,让六叔抓住把柄;要么只好为了前途和人身安全,主动来找六叔;要么跟萧培生了嫌隙,两人再也不亲近了。
至于萧培,不外乎也是两种选择——被抓住把柄,或者主动上钩。
六叔挥挥手:“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这人心啊,是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东西了。”
“是是是,六叔,您真有文化。”钱福东说。
两人一拍即合,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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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这边正开着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车喇叭声,再然后便是有人开着机车摩托从后方一直紧紧跟着,怎么也甩不掉。
萧培看一眼后视镜,又开快了些。
新区刚刚建成,小区就只落地了几个,住着的都是无所事事的有钱人,晚上不怎么出门的那种。不过这儿的高档酒楼饭店咖啡厅倒是相继开了张,只是这里人烟稀少,到了晚上,除了喝酒的魑魅魍魉还在包厢里消费唱K就再也没有别人。
那辆摩托一直尾随着萧培的车,片刻后突然踩了油门“轰”一声冲上来找撞,萧培怕蹭到摩托车车主,电光火石之间躲闪不及忙打方向盘避让,整个车身往右侧的绿化带里转了一个角度,而那辆摩托车车主猛然紧逼,从萧培的车边擦过的那一瞬间突然伸出手,往萧培所在的驾驶座车窗上一扬!
砰——
随着一声巨响,车窗猛然碎裂开来,萧培第一反应是打转方向盘、踩刹车,然后扑身过去死死护住坐副驾驶的白予停。
摩托车车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分秒之间开了枪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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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白予停被他紧紧护住,快要喘不过气,身边全是车窗碎掉的玻璃,他反手在萧培背上摸索,摸到一阵粘腻湿滑。
路灯的光太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感受到萧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颤抖的身体。
于是白予停把手撤下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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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伤了!刚刚那是......”饶是白予停再心大也察觉出不对,又联想到之前的饭局,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萧培指了指方向盘:“他们......有枪。”
“什么!谁?”
“你别管,”萧培坐直身体,嘶一声,“可能玻璃划到背了,没事。”
“还没事?都被人袭击了这个叫没事!报警,我这就报警,什么玩意儿还敢欺负到警察头上来,”白予停说着掰过萧培一阵检查,确定真的只是小伤之后才掏出手机,“非得报警查查是哪个王八蛋手里有枪!”
萧培眉头一皱,想到什么,突然一把抢过白予停的手机。
“你干什么,你他妈别拦着我报案!有问题找警察,现在咱们遇到事儿了,自己给自己立案不行吗!”白予停冲他大吼。
“手机拿来!”萧培跟他争吵,吼得更大声。
“你——”白予停急红眼了,“你他妈脑子有坑啊!受伤的是你不是我!你什么意思啊你!自从出了金榜酒楼你就一直不对劲,现在又被人袭击,你说没事?你他妈觉得老子会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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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也是觉得说得太过分,白予停咬咬唇就没再说话。
萧培把白予停的手机随手丢在后座,自己靠在车座边。
车在之前的事故里半个轮子进了绿化带,后来萧培一边调整着把车重新开出来,一边说:“你觉得要是这种时候跟所里说有用,我还会拦着你吗。”
“你什么意思。”白予停也慢慢冷静。
“今天的事儿......”萧培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白予停一眼,“算了,跟你没关系。”
白予停:“哎你这人?”
“好了,不生气了,”萧培笑笑,眼底的疲惫却怎么也挡不住,“我知道你担心我。”
白予停嘁一声。
萧培把车放在路边,强忍着背部的灼痛,简单收拾了一下车上四散的玻璃碎片,目光落在那枚子弹上。
子弹卡在白予停所坐的副驾驶车窗之上,车窗裂了,但不像萧培旁边的车窗那样碎得彻底。
他从后座拿了副手套,把子弹取下来,随手丢进置物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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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区部分道路的监控还没彻底覆盖全面,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吃哑巴亏?”白予停凝视他。
萧培想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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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背上的伤是摔进绿化带擦破的,没有人袭击我们,”萧培静静地看着前方,“回去之后,什么都别说。”
说了也没用,钱福东能当上建筑集团一把手,估计背后牵扯了很多东西,是萧培和白予停两个没有权也没有钱的小警察没法搞定的。
“你!”白予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对萧培这性格彻底无语,“得,现在有事儿都不跟兄弟说了,合着感情淡了呗,一脚把我踢开呗,不想继续当战友了呗。”
萧培笑一阵,笑的时候扯到背上的伤,倒吸一口凉气。
白予停故意在他背上拍一把:“嘿,看疼不死你!”
“嘶......白予停,你丫的报仇是吧!刚刚我还护着你没让玻璃冲你飞,你就这么白眼狼?”萧培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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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白予停跟萧培换位,白予停开车,中途在一家外科诊所面前停下,扶着萧培进去。
诊所大夫差点被这浑身血腥味的两人吓个半死,非得报警。
萧培赶紧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白予停,双手合十:帮个忙。
“我们就是警察,我没事,他受伤了,”白予停脸上扫过一丝尴尬,拿出证件一亮,被迫说谎,“......那个,大夫,劳烦您保密,我们在执行任务。”
大夫愣了又愣,萧培在一旁赶紧点头:“是真的!”
大夫心里七上八下,又不好眼睁睁看着别人疼,只摆摆手:“趴上来,我检查。”
“哎好,谢谢您嘞——”萧培见好就收,乖顺地往诊所的检查床上趴,捞起衣服,背部暴露在空气中。
大夫检查的时候,白予停站在旁边看着。
伤口倒是不深,就是怕处理不好容易发炎。
白予停拧着眉,想着今晚的种种,总感觉萧培有什么瞒着自己。
但一看那血淋淋的伤口,想到这是为了给自己挡飞溅的车窗玻璃才弄上的,想到这些天萧培在网络上受的那些委屈,又不忍心拉着萧培继续质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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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支起脑袋:“哟哟哟,白大公主,这表情,是心疼我啊?”
白予停:“要不要脸!看来还是伤得太轻了是吧。”
大夫给萧培包扎的手猛地一紧,萧培立马呼痛:“啊啊啊疼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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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疼还嬉皮笑脸?”大夫一推老花眼镜,在他肩膀上一拍,怒道,“趴好!”
“哎哎哎哎哎错了错了......”萧培心说老医生手法实在恐怖。
白予停在一旁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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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很少见到萧培这样不稳重的时候,除非身边只有熟人。
白予停开始想起以前两人上警校的那段日子,又想起后来一起工作的日子。
如果陈思明没有出事,如果那些人的犯罪证据没有被抹除,那么萧培也许这辈子都会一直开心快乐下去,做个永远笑嘻嘻的警察。
但就是因为当年的意外,或者说别有用心的人设计的意外,萧培才会一直陷在过去,才会迫使自己变得成熟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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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白予停看向从检查床上坐起来穿衣服的萧培,“好了咱就吃宵夜去,一下午没吃饭,在金榜酒楼吃得又不香,饿死老子了。”
萧培穿好衣服付了药钱,拎着一口袋外敷内服,谢过老大夫之后便跟他勾肩搭背地出去。
“还吃,吃货啊你。”萧培数落道。
“啧,走啊,再不去小吃街一会儿该收摊了。”白予停撺掇他快点。
两人并肩而行。
白予停侧目深深地看着他,借着昏暗的路灯光。
战友,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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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以后萧培回忆起来,觉得惋惜。
他说,如果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去赴那场鸿门宴。
但要是他没去,也许结局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闭环——他、陈思明、白予停、林壹,以及吴小莉,都不过是这故事中的兰因絮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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