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门边的时候,萧培手机里忽然传来一条信息。
程昭在那边说,机场的同志留意到钱福东带着几个人过来临时购买去澳门的机票,正好现在赶上防控时期,机场那边的人又很少见到渝安本地人专程挑这个时间段去澳门的,担心可能与案件有关。
“查过没。”萧培打字过去。
程昭回复得很快:“我现在正在去高茉莉公司的路上,但杨枝甘露已经派人查过了,购买机票的人不是钱福东,是钱三宝和钱多来,还有一个叫......谢凤,这三个人分别是钱旭的子女和老婆,至于钱福东......倒是没有发现他最近有什么异常举动,估计是钱旭的家人不会买机票也没有过坐飞机的经验,所以钱福东过去帮了个忙。”
萧培一哂:“还挺助人为乐。”
“不管怎么样,你注意一下,为什么钱福东突然要帮助钱旭的家人离开渝安?他俩就算是义父义子的关系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办得这么面面俱到吧,再说钱旭现在还是犯罪嫌疑人,他这么做,很难让人不多想啊。”程昭最后发过来一句话,而后便再无下文。
萧培眉心微微拧着,心里有了点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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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刺鼻,钱旭吊儿郎当地躺着,左手和右脚被手铐靠在病床边。
萧培目不斜视,冷冷丢下两个字:“钱旭。”
“是我。”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第二次见你。”萧培说。
钱旭哦一声:“那倒是,可能我这个人命里就注定不该坐牢吧,第一次你们证据不足把我放了,第二次嘛......看来我还是不用吃牢饭。”
萧培拉开病床旁边的椅子,并不直接坐下,笑道:“我都还没有开始问,你就这么笃定你已经犯罪了,不打自招啊?”
钱旭一时语塞。
萧培没说话,看向林壹,接过他手里的拐杖,示意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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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坐下的时候钱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壹喝道:“笑什么笑,严肃点。”
“上回见你,你还是派出所一个打杂的,你跟你的所长亲自放我出去的,”钱旭咂摸着说,“这次见你,你衔儿都升了。”
林壹与一旁的萧培对视一眼。
萧培顺手将手中文件袋的绳子一圈圈绕开,露出里面厚厚的资料。
钱旭一眯眼:“那是什么。”
“法医鉴定结果,”萧培淡然地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已经可以确认涉案嫌疑车辆后车厢里有你的指纹和血液DNA,同时,我们在你指纹附近检测到了属于死者高茉莉的......少量血液,以及一些头发丝和皮肤组织。”
钱旭愣了半秒,却还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林壹坐着,瞥他一眼:“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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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旭大概以为钱福东会像上次一样把他捞出来。
萧培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钱福东的突然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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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萧培正在依法对他进行讯问,他倒是一直不愿意配合,不是岔开话题就是装听不懂。
“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现代社会的刑事侦查手段已经够先进了,在这种情况下口供在充足的物证面前反而是次要的,零口供的案子以往也不是没人办过,”萧培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钱旭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萧培身上。
萧培继续说道:“我记得第一次抓你的时候,你声泪俱下地跟我说你还有老婆孩子。”
“那又怎么样?”钱旭反驳。
萧培看向林壹。
林壹适时接了话茬儿:“你涉嫌贩毒、杀人,这些罪状一个个列起来够你把牢底坐穿了吧,你就不为你家人考虑考虑。”
“我——”
“那我知道了,”林壹故意说道,“是早就有人替你安排好家人了对吗。”
钱旭脸色一变。
林壹:“那看来我猜得差不多,确实有人替你打点好了家里的一切,但是你觉得一个人非亲非故,凭什么这么为你打算?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还是因为你拿捏住了人家的软肋?”
钱旭忽然心虚,却还是气昂昂地顶撞他:“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们的事,”林壹说,“就这么跟你说吧,我国法律里没有连坐这一条,犯罪不祸及家人,只不过你的孩子未来可能要在社会上面临一点挫折,比如不能考公务员不能入伍不能读警校不能进国企单位,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要是你的犯罪行为得罪了一些人,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报复你的家人?”
钱旭眸光萎缩,狭长的眼睛里透出一点质疑的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壹顿了顿,从萧培手里的文件袋中拿出一张照片,“这人你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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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钱福东的照片。
钱旭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林壹道:“第一次抓你的时候,你偷电瓶车还吸毒,后来证据不足给放出来了,当时就是他接的你,怎么,在人家手底下充儿子耀武扬威的劲儿过了,现在倒是不敢相认了?”
“你人身攻击我!”钱旭大声喊道。
“我说的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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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说完,抿抿干涩的嘴唇,又道:“你的家人买了三张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去澳门的机票。”
“你们要干什么!”钱旭猛地摇晃自己被铐住的手腕,喊。
“别激动,我就是问问你,机票是你定的?”林壹说。
钱旭一时间猜不透林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是,是啊。”
林壹忽然笑出声。
萧培轻轻开口。
“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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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旭紧张起来。
萧培沉声道:“是钱福东帮你定的。”
“我......”钱旭欲言又止。
“他为什么要这么帮你?明明是你犯了罪,他却第一时间替你安顿家人,这不像是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能做出来的事吧,”萧培淡淡地看他一眼,继续说,“你是他的干儿子,但终究没有血缘关系,他为什么会处处想法设法地帮你?上次捞你出来,这次呢,明知道捞不出来,但还是尽力安抚你的家人,为什么。”
钱旭登时被问住了。
萧培:“那我替你回答——是因为你手里攥着他的把柄,而你兢兢业业替他做事,你有家人,你的家人也知道你在给谁当牛做马,所以钱福东必须稳住你,一旦你出事,你的家人很有可能会跟他鱼死网破,对吗。”
钱旭呆愣地看着萧培,久久没有说话。
林壹皱着眉,看向萧培,做口型道:“你疯了?”
诱导式的套话,终归还是有点犯忌讳,萧培想快点拿到证据,倒也不用这么刻意引导钱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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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扯扯几分钟,萧培终于将话题掰了回来:“9月8日凌晨,你在哪里。”
“我在车间上夜班。”钱旭笃定地回答。
“哪个车间。”
钱旭顿了顿,道:“金月亮科技有限公司渝安分公司郊外的装货车间。”
萧培又问:“谁能证明你当时确实在车间?”
“上夜班那么多人,大家都忙得顾不上别的,我怎么知道谁能帮我证明!”
“工作证有吗。”
“我们都是临时工,工期到了随时都可以走人。”
“是吗,”萧培说,“但是有人告诉我,工期之内,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按时去车间和工地上打卡了。”
钱旭一愣:“谁告诉你的?”
“你问我?”萧培双手交叉,“我有义务告诉你吗?”
“那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钱旭反驳。
萧培乐了:“但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我是警察,懂吧。你要是觉得自己没有做过,完全可以替自己辩解,当然,你也可以咬死了什么都不说。只不过我们执法办案的,都会习惯性广泛听取每一位相关人员的意见,最大程度上避免冤假错案。”
他刻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钱旭心里一惊。
萧培眯了眯眼:果然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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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旭缄口不言,看来是咬死了不说。
萧培清了清嗓子:“......那行,那就换个问题。”
“11月4日下午,你在哪里。”林壹接嘴,静静地看着钱旭。
钱旭眼睛眨了眨,眼底闪过一抹犹豫。
这一系列微小的动作都被警察捕捉在眼里。
钱旭这回声音没有之前听起来那么有底气:“我......我在家。”
“在家干什么?”林壹问。
“教我孩子写作业。”钱旭苍白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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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笑笑:“倒是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做父亲的自觉,还知道教孩子写作业。”
钱旭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明明是温度适宜的病房,林壹脚伤了坐在这儿还觉得空调不足有点冷,巴不得马上洗个热水澡,萧培一双手有点发凉,但钱旭却热得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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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很可惜,你还是不愿意跟我们说实话,”林壹直直地看着他,“我已经说过了,人的判断有概率会出问题,但是法医的鉴定报告一定比真金还真,你的指纹和血迹都残留在嫌疑车辆上,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你只要闭嘴不说,警察就拿你没办法?简直是天真!”
钱旭身子猛然一抖,手铐晃了几下。
萧培加入进来,沉声道:“11月4日下午,你根本不在家对吧。”
“我,我真在家。”
“但是当天是工作日,所有的幼儿园、小学和初中都在上课,你的孩子在校园里并没有任何请假记录,你又怎么会在家里辅导他的学习?”萧培说。
其实是诓钱旭的,萧培没有去刻意查过钱旭家人近期的动向,只不过11月4日当天确实是工作日。
再加上钱旭本来就是社会边缘人物,平时或许很少管教自己的孩子,这会儿突然说自己在家辅导孩子做作业,有点不太符合钱旭的“人设”。
钱旭还真被萧培唬住了。
他紧紧咬着干巴巴的唇,老半天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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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壹和萧培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人是我杀的。”
“谁?”林壹一愣,倒是没有想到钱旭这么快就松口。
“郭兰兰,钟翠,还有高茉莉。”
“你怎么杀的,说说你杀害他们的过程。”萧培问。
钱旭眼神躲闪,几秒后,深吸一口气,用没有被铐住的右手随意抹一把鼻子,说:“我捣烂她们的眼球,拔掉她们的牙齿——在她们活着的时候——用绳子勒死了她们。”
萧培颔首:“那再单独说说高茉莉吧,你怎么杀的她。”
钱旭似乎在回忆,眼神微微飘荡,而后定了定神,喉结滚动:“我......就跟杀掉郭兰兰和钟翠一样。”
“还做了什么别的吗。”
“用针线缝住她的嘴,用刀割掉了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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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与林壹交换一个眼神。
林壹突然道:“你的作案工具是什么。”
“厨房用的菜刀,还有,剔骨刀,很长的那种。”说到这里,钱旭微微放松下来,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考验似的。
林壹继续问话,不给他留思考的空间:“作案工具哪儿来的。”
“偷的。”
“哪儿偷的?”
钱旭开始思考。
林壹刚想敲敲桌面,却发现没有桌子给他敲,于是手悬在半空,最后不得不落在膝盖上,语气重了些:“问你哪儿偷的,这种低级问题还需要想?”
钱旭嘴唇翕动:“我忘记了。”
林壹差点气晕,又道:“那些工具现在去哪儿了。”
“卖了。”
“卖哪儿去了?”林壹声音一提。
钱旭眼底促狭的光闪了闪,嘴唇一舔:“废品收购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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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将拐杖还给了导医台,而后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下楼去找个安静地方呆着。
萧培和林壹拿着材料蹲在一颗医院左侧的一颗桂花树下。
“师父,可信吗。”林壹觉得脚疼,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树外围的瓷砖上。
萧培摇摇头:“不是可不可信的问题,是交代得有点太干脆了,我观察他的肢体动作,其实能看得出挺不自然的。”
“咱们问他11月4日下午在哪儿,他突然就说人是他杀的,等于主动交代,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萧培颔首:“案发的时候他在现场,车里留有他的指纹和血液信息,他是抛尸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我比较怀疑的是这起案子究竟是钱旭一个人干的,还是说这是一起团伙作案,除了钱旭是抛尸者之外,背后还有别人。”
林壹想到了最近举止有些奇怪的钱福东:“钱福东在钱旭被咱们找到之前就已经有了安顿钱旭家人的想法,而且选在今天,正好是专案组里的人都忙着,不太方便多分出一点心神去关注他的时候。”
“他为什么要这么照顾钱旭?他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不至于这样吧。”萧培喃喃。
林壹越来越笃定:“所以钱旭真的有可能知道钱福东的什么事,或者手头有钱福东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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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萧培撑着膝盖站起身,眸光微微凝住。
“怎么了师父?”林壹跟着起来,一只脚悬空,金鸡独立。
“看那车。”萧培说。
不远处行驶过来的车辆忽然拐弯,在萧培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下来的人是钱福东,手里提着个果篮。
萧培下意识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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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福东拦住他:“萧警官,好久不见,上回那顿饭吃得还好吧。”
“我回所里有点事。”萧培说。
“所里?”钱福东一笑,“我可是早就听说你已经进专案组了,你还想诓我不成。”
萧培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你听谁乱说。”
钱福东嘿一声,岔开话题,目光挪向一旁单脚站着的林壹:“这位想必就是萧警官的徒弟了,你说人还真是一种群居动物,两个人如果走得近了,身上的气息就会越来越相似,影子也逐渐变得像是同一个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萧培下意识挡在林壹面前。
钱福东越过萧培,将手里的果篮伸出去给林壹:“我这干儿子不懂事,我倒是不知道他竟然背着我偷偷地贩毒,回头我准揍他一顿狠的。这个果篮呢,就当是我代他来给你赔礼道歉了,毕竟你们警察也是为钱旭受的伤。”
林壹微微后退半步:“那倒不用了,对警察来说,抓到凶手才是最重要的。”
钱福东一脸稀奇:“是吗。”
“我们对所有的违法犯罪行为严惩不贷。”林壹咬着牙道。
“那我这个老头子只能祝你们破案顺利喽,”钱福东哈哈一笑,见林壹跟萧培一样软硬不吃,于是伸手指了指林壹,“好好干,小子,跟你师父一个德行。”
林壹紧抿着唇。
钱福东也不多话,三两句之后就自己把果篮放回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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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看他几眼,眼尖地发现后座上坐着个戴帽子的女人。
“你们这是?”萧培道。
钱福东从车窗里探出头:“我带我老婆出来逛逛都不行,顺路碰上警察,你以为我愿意?”
萧培咂咂嘴,看着车子渐行渐远,喷了自己一脸车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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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等人走远了,才破口大骂起来:“王八羔子!我早晚把你抓了!”
萧培拍拍他,提醒道:“案子真凶到底是谁还没个定论,先别急,办案最忌讳带着个人情绪干扰公平公正。”
“他挑衅得还不明显吗?”林壹气炸了。
“累不累?”萧培看着他的脚,忽然问。
林壹炸了的毛被抚顺一点,道:“还好,就是有点疼,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培:“那我们等下一趟公交车,直接去废品收购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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