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那边也掌握了不少证据,起码完全可以证明高茉莉的死与程家雅舍脱不开干系。
蓝湾自媒体公司的前身是私人报社,后来随着报纸渐渐退出大众视线,这家十八线不知名报社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最近这几年才转为自媒体公司。
高茉莉是该公司新闻部社会现实栏目的组长,同时也是“深海一号”专栏的前主人。
现在的“深海一号”专栏还没有找到下一个主人,原因是公司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施慧名下的程家雅舍还在网络上对他们发起追击,他们公司本来就是个小公司,得罪不起那些人,道过歉之后就不敢再更新专栏了,原本做社会现实栏目的那些人也快一周没有更新过自己手里的账号,纷纷避嫌。
公司的主编带着民警来到高茉莉的工位上,工位的电脑还开着。
“这是我们公司的电脑,员工来上班一般都是用公司电脑的,离职也不能带走,现在高茉莉死了,这个组长的位置人事部门又招到了新人,但目前还在学习各项事宜,再加上网上对我们的讨论度太大,我们就没有安排新人这么快接管账号,”主编常锐有些尴尬,“电脑上的东西还没有删,也是幸亏你们来得早。”
看来公司并不知道张思文前去提供线索的事。
无关紧要的小事,程昭就没有再提,只道:“我理解——一会儿得拷贝你们电脑里的数据,没有问题的话在同意书上签个字吧。”
那份同意书被程昭轻轻放在桌上,主编常锐看了一眼,犹豫一阵儿,握笔的手紧了紧,于是签字。
程昭刚招呼技术员过来捣鼓电脑,常锐忽然开口:“你们会把案情发布在网上的,对吧。”
程昭知道常锐在担心什么,于是和煦一笑,宽慰道:“我们只公开部分,敏感的内容和细节是不会对外披露的,涉及贵公司商业秘密的事如果与本案无关,我们也不会多嘴。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多谢多谢。”常锐悬的心放了下来,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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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员用手里的设备连接上电脑,随着电脑的慢慢运行,一些至关重要的聊天记录被恢复、导出。
白予停弯腰撑着桌面,在一旁协助。
“这个‘雾里探花’......有点怪啊。”他说。
闻言程昭立马过去:“网友?”
白予停指了指高茉莉的聊天记录:“看得出来高茉莉平时做事很仔细认真,几乎所有的好友都设置了备注,公司里的就是职务加姓名,对接其他公司的工作人员就是公司加职务加姓名,甚至还专门给所有人分门别类设置分组,但这个‘雾里探花’并没有备注名。”
程昭粗略浏览一遍,轻声道:“聊天还聊出轮船来了。”
这款聊天软件有个特殊功能,互加好友相处一天的会点亮小草图标,亲密度再上升会点亮三叶草、四叶草,然后是小火花、大火花,聊天火热到一定程度会点亮小轮船或者大轮船,但凡断开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好友互动图标就会消失。
这玩法之前程昭拿自己的私号跟唐爻弄过一段时间,后来嫌麻烦再加上工作实在忙,就不玩了。
于是程昭道:“男朋友?”
“不见得是,谁家男朋友聊天这么客套的,但言语出格的地方,不是没有,估计是聊天聊上头了,”白予停继续下拉聊天记录,顿了顿,“从这儿就开始不对劲,你看,时间正好是上个月月初的时候,‘雾里探花’与高茉莉在聊天过程中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关系,他告诉高茉莉,自己最近在程家雅舍搞到了好东西。”
程昭颔首,顺着电脑上移动的光标继续看下去:“高茉莉表现得很热情,问他,是什么好东西。”
“他并没有直说,而是发送了两个系统自带的表情,”白予停操控手里的鼠标停在对话框上,“一个药丸,旁边还有一株野草,这两个表情是聊天软件固定的,就跟微笑和再见是一个性质。”
在场的都是刑警,饶是再离谱的聊天记录也司空见惯。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某个可能性:毒。
如果说药丸指代的是药物,而野草则很大可能指代一种绿叶植物,根据自己的经验,白予停首先想到的是大麻一类。
现在的地下黑市里最常见的毒品除了新型毒品,传统毒品也并没有失去它本来的地位,绝大部分瘾君子没有钱购买药效更猛烈的新型毒品时,多半会退而求其次购买传统毒品,但往往这些传统毒品并不能满足他们的**,因为他们的大脑早已对更猛烈的药效形成了某种不可控制的依赖,传统毒品对这类人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程昭拍拍白予停,将他的思绪拉回来:“这一条,两人搁这儿对暗号。”
“确实。”白予停点点头。
高茉莉发送一个问号给了“雾里探花”,而“雾里探花:回复一句——“来吃果子不。”
白予停将数据保存好,道:“指代的是□□吧。”
程昭忽然想到什么:“高茉莉的同事说高茉莉举止失常、不上夜班的那段时间,是不是跟聊天记录里的时间一致?也就是说,自从这个‘雾里探花’出现之后,高茉莉与他建立信任之后,就不再加夜班了,下班之前会好好打扮自己?”
“她想去当卧底。”白予停看着聊天记录,说道。
当然,这个卧底并不是指公安局的卧底,而是指从事新闻媒体行业的记者或者自媒体主播、撰稿人之类的白领们为了写稿,自发前往某个有疑点的地方埋伏,以达到求实求真不弄虚作假或是打假的效果——具体的做法类似于主播秘密探访某家被吹得特别好吃麻辣烫店,结果发现该店滥用罂粟壳,然后留下证据,在网上曝光出去。
又或者是一些网红打假自媒体人应广大粉丝的要求,自己购买某家店的产品并偷偷前往生产线一探究竟,揭发企业用假料、欺骗消费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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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站在旁边打量着这张办公桌。
办公桌很干净,上面有一些高茉莉走之前没来得及拿走的私人物品,码放整齐,一看就是经常要用到的,比如几本专业书,放大镜,还有几个零星的键帽。
他看了一眼上锁的抽屉,总觉得古怪,于是对窗边抽烟的主编常锐道:“不好意思,我想问问,这个我们能打开吗。”
常锐立马赶过来:“可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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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锐打开抽屉的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警察几乎个个竖直了眼睛。
里面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包装袋,然后再无其他。
问题就出在这个包装袋上,包装袋是透明的材质,里面装着几粒药片,粉色的,绿色的,棕色的。
白予停看着那包装袋,说:“当时我们去程家雅舍扫场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见到过?拿走的那些物证现在应该还在检验,如果这东西跟程家雅舍里的是同一种......”
“带回去给检验中心,我跟杨支汇报一下。”程昭简单吩咐一句,然后径直离开办公室,站在门边开始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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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蓝湾出来之后,程昭和白予停并肩走在一起。
夕阳慢慢落下,远方的霞光很红。
“最近怎么不见爻妹。”白予停顺嘴一提。
“他啊,”程昭微微晃了晃神,笑道,“忙着呢吧,最近出的事儿不少,他们法医工作量大。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说好带他去检查来着。”
白予停温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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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时候,萧培和林壹也正好从废品收购站出来。
林壹腿有点抖,索性靠在公交站旁的柱子上休息,累得差点翻白眼:“白跑一趟。”
萧培买来一瓶常温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他:“辛苦了。”
两人都很累,原本以为能赶在废品收购站清场之前过去,结果人家早就把废品卖掉了,再去追查凶器有点不现实。
但好在收购站有个小监控正好拍到了钱旭领着袋子过来的那一幕,收购站的管理员也说11月4日晚上确实见到过钱旭过来卖自家的菜刀和剔骨刀,因为刀太新了,管理员觉得奇葩,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也算是有了铁证,一份监控,不亏。”林壹说。
“我只是感觉有点过于顺风顺水了,”萧培顿了顿,然后刻意照顾林壹心情似地,轻松一笑,“回你队里吧。”
林壹瘪瘪嘴。
他看着萧培,忽然间生出一些疏离的感觉——倒不是他们之间疏远了,而是他每次听到萧培说“你队里”这三个字的时候,就会特别膈应,总有一种不亲切的感觉。
而他现在把萧培看作除了家人以外最重要的人,老是听人说“你队里”,就跟从头到尾都是林壹自己一个人在较劲还特自作多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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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等着这个站点最后一班七点的公交车过来,然后扶林壹上车,顺便往箱子里丢钱。
这个时间点放学的小学生挺多,这些学生回家吃完饭就又要马不停蹄地去各种课外机构培训,要么是兴趣班,要么是单纯的查漏补缺,一整车上都是学生和学生家长,偶尔能看见几个下班的白领。
萧培和林壹一步步挪到车后面,在扶手处站好。
车辆忽然急刹车,林壹只能一只脚受力,差点没站稳,萧培眼疾手快拦腰扶住,后来就一直默默伸手去抓着栏杆,把林壹圈在栏杆和自己中间。
林壹觉得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耳根上都是萧培平稳的呼吸。
他不安分地动几下。
萧培目光落在他颈侧:“怎么了。”
“没什么,”林壹有点心不在焉,“我脖子痒。”
萧培看一眼,道:“起红点了,可能是收购站那儿有小飞虫,你自己不注意。”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因为以前自己办案的时候也遭过这种罪,起了一脖子的红点,就是被虫子爬的,不过他自己过得糙,那时候年轻也不多计较,随便搞点清凉油再抓两下就完事。
林壹嗯一声,心思飘到九霄云外去。
“分局对面有家药铺,回去之后我带你去问问擦什么药能好。”
“嗯......谢谢。”林壹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萧培知道他走神了,于是也不多说话,在满是学生吵闹的车上安安静静等着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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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在分局附近停下的时候,林壹不顾车还没有停稳,立马蹦下车,萧培跟在他身后,见他单脚蹦着跑得飞快,不由得皱了皱眉,而后转身自己去了药铺,问老板买了一点止痒抗虫咬的药。
拎着装药的塑料袋出去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刻不停地震动起来。
是施酒。
“你还来?”萧培淡然地问。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合作,于你们而言能破案,于我而言能铲掉公司的异己,多好的事,这也不算结党营私,这是在帮人民群众的忙,”施酒轻轻笑起来,在电话那头说,“萧警官,你们不是最喜欢为人民服务了吗,我也是人民,现在我遇到了危险,而且我手头有一些关键证据,于情于理你都得来跟我见一面。”
萧培抿着唇,看一眼前方的刑警队大门,只道:“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有事。”
说完萧培就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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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步走进刑警队,看见林壹正趴在座位上挠自己的脖子,远远看着委屈巴巴的。
趴着,说明太累;挠脖子,说明很痒。
于是萧培将手里的药袋子放在桌上,弯腰看一眼林壹神色:“我以为你哭了。”
林壹登时一个激灵:“怎么可能!”
“说笑来着,”萧培道,“买了点药,你看看有没有你过敏的。”
“我没有过敏的东西。”林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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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萧培微微放心,随手打开一罐药膏,抠出来一小坨就往林壹脖子上擦。
林壹微微怔住,侧过头,被萧培掰回去:“别动。”
萧培嘴上强硬,其实擦药的时候手点在林壹脖子上,动作很轻微,药膏慢慢揉开,他顺便又给林壹松了松脖子上的筋骨:“现在精神点没?”
“没......不,好很多了。”林壹差点咬到舌头,他不敢再跟萧培说自己累,于是大大地夸赞一番萧培的手法。
萧培看得出来,但不戳破。
其实两人只隔了一层薄纱,但谁都没有再往前主动迈出去哪怕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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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看着他那涂了药之后有些光滑的脖子,眼底的光微微动了动,开口刚想说些什么,程昭便啪地推开门,身后跟着唐爻。
萧培抿着唇,慢慢收回手。
林壹不明所以地往门边看过去:“程队?”
程昭大喊:“出结果了!高茉莉抽屉里的那玩意儿是摇|头|丸,跟咱们之前接到线人消息去扫场子扫出来的是同一种,纯度不同而已。”
唐爻将报告用吸铁石吸在白板上,说道。
“摇|头|丸成分非常复杂,含有□□类兴奋剂成分,以片剂等形式在地下毒品市场流通,成瘾性强,致幻性高,戒断困难,复吸率高,常见种类有MDMA或MDA,即3,4-□□或3,4-亚甲二氧基□□。”
“而高茉莉与“雾里探花”的聊天记录里提到的东西,就是它。”
唐爻说完了自己的意见,转而看向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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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探花”也许看出了高茉莉想从自己手上套取第一手新闻的意图,又或是高茉莉一个普通人本身并没有卧底经验,暴露之后被残忍杀害。
那么这样一来,凶手割掉她的耳朵、挖烂她的眼睛,敲掉她的牙齿甚至缝上她的嘴巴......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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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郭兰兰和钟翠呢,又该怎么说?难不成她们也去‘卧底’了,不对。”萧培提出了一些质疑。
他和林壹在废品收购站调查的时候就收到了程昭的消息,大致了解过程昭那边的情况,顺便也早早汇报了自己的线索。
唐爻表示认可:“但我的数据没有骗人。”
程昭唯一想不通的也是这个:“郭兰兰和钟翠作为......特殊工作从业者,被仇杀或激情杀害的可能性更大,巧的是死法居然和高茉莉一样,不过这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和高茉莉一样‘卧底’。”
萧培颔首:“所以我还是觉得,前两者被杀害可能真是因为不小心撞见什么,至于高茉莉会被杀害,要么是自己暴露了,要么是......”
“怎么不说?”程昭看向他。
“我现在有一个不是很积极的想法,可能有点阴暗,假设——我是说假设,郭兰兰和钟翠在从事特殊工作的时间段内,不小心撞破了程家雅舍倒卖违禁药物的事实,被杀害灭口,”萧培顿了顿,道,“如果这个一直跟高茉莉聊天的‘雾里探花’因为郭兰兰和钟翠的事,早早就对忽然跟自己联系的高茉莉起了疑心,故意引诱她过去挖程家雅舍的料呢,一旦她过去了,就相当于踏进了凶手精心为她准备的圈套,她再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场的所有人安静下来,默默咀嚼萧培一番话其中的含义。
程昭:“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杀人灭口,而不是泄愤。”
“普通的瘾君子恐怕想不到这种方法,当一个屋子漏雨的时候,最先想办法修补漏洞的是屋子的主人,客人早就避雨去了。”萧培说。
“你的意思是,程家雅舍里头,真的有这种生意。”
萧培颔首:“而且是程家雅舍允许并包庇的。”
“我明白了,这条思路可行,”程昭表示赞成,“那就顺着这条线往下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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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偶尔开过几辆车,刘大平听着自己车上的车载音乐。
他今晚不值班,但他喜欢听音乐。
听到的音乐来自分局刑警队专案组临时开出来的办公室,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除了有点失真之外,他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
后座上坐着程闯北,两人要办一点事,刘大平最近正筹备给自己的女儿办理实验小学的学籍,程闯北正好有个外孙女,也在实验小学读书,两个单纯的小姑娘一个二年级一个预备一年级,平时会一起去公园放风筝,一来二去成了好姐妹。
刘大平想到自己的女儿就要读小学了,都是做长辈的,于是便和陈闯北有了些共同话题。
程闯北听着车载音乐,道:“专案组查得还挺快。”
“他们卡着不让我进组,刚来的林壹倒是进去了。”刘大平笑哈哈地说。
“进不进组不打紧,打紧的是能不能干活,有没有干活的能力,”程闯北忽然说,“我记得你之前跟钱福东处得挺好。”
刘大平:“哪里哪里,只不过正好我跟他都有一些收藏爱好,聊得开。”
程闯北点点头:“我知道,他就爱鼓捣那些古玩,也不管真假,白瞎了。”
两人聊着天,程闯北聊起刘大平所处的岗位,道:“你啊,前途无量。”
刘大平心里有些忐忑,车速慢了些:“您说这话我倒紧张了。”
“程昭太张扬,不是个能干活的人,我看见他就心烦,”程闯北咂咂嘴,“算了,不提这些。”
两人说这着话,旁边忽然窜出来一辆黑色福田汽车,嗖地冲过去,刘大平猛打方向盘,免于被撞。
那辆黑色福田汽车打了滑,横着冲出中间的护栏,猛地压在一名正在过马路的女孩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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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闯北看着这一切,轻轻松了口气。
救护车赶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死了,据说是当场死亡。
程闯北一边看热闹一边悠悠地对刘大平说:“看,管不住嘴巴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刘大平浑身汗毛倒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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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市公安局三星分局刑警队。
市公安局驻分局专案组。
杨岚的手机猛地叫唤起来,接通之后那边大着嗓门——“张思文死了!”
“什么?再说一遍,谁死了?”
“张思文!高茉莉的同事,之前来刑警队提供过线索的,你们要求过重点保护的对象,车祸意外身亡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程昭拍着桌板站起来:“死了?怎么就突然死了,派了那么多人保护她还能出意外?”
杨岚放下电话,揉着眉心:“别躁,沉点气。”
正当办公室内陷入一种诡异氛围的时候,白予停方才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又紧跟着响起来。
杨岚看着他:“就在这儿接。”
白予停按下接听键,开着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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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荷花路派出所教导员何萍的电话,那边火急火燎的:“老白,我知道这个时候专案组肯定有事要办,但......吴小莉失踪了!我们这边已经立案调查,可能明天一早就得要上报分局,想来想去还是提前跟你说一声——”
白予停脑子嗡地一下:“吴小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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