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着施慧进审讯室的时候，萧培被送去医院检查，林壹跟着杨岚在局里忙活。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但独独少了程昭那有些欠揍的日常，局里的气氛都不如以前了。
“查到了，”林壹看着电脑屏幕，伸手指了指，“银行那边把汇款记录和流水给了我们，关于钱旭账户里的十五万块钱究竟是怎么来的，其实就是程闯北自己的私人卡转出去，再由一个架设在境外的中间机构转进其他两个皮包公司，这两个皮包公司又通过一些手段，把钱分六次打进赵田的账户里，赵田再转给钱旭，转钱的这个时间很巧，就是在张思文身亡的前一天。具体的情况我就不详细说了，你们看看。”
办公室的人都凑过来，盯着电脑屏幕。
杨岚微微皱眉。
既然是程闯北的私人账户转钱作为对于赵田工伤的私下赔偿，那又为什么要弯弯绕绕那么多，非要转进境外的中间机构，又转进皮包公司，最后才进入赵田的账户呢？赵田又为什么会再次把钱转出去给钱旭呢？而且特意选在张思文死亡的前一天。
说是同样受伤，怕不止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赵田之前在交警队接受调查的时候压根不提钱旭的事，问就是说两人都受过工伤，赔偿款只下来了一份，又说钱旭家里出了点状况急需用钱，自己这才把十五万转过去，说是自己不着急，等得起新航建筑集团的赔偿款。
这话看着天衣无缝，但值得推敲的地方太多了。
“那十五万估计是程闯北一流承诺给赵田撞死张思文的买凶钱，而赵田却在撞人的前一天晚上把钱转给了钱旭，不是受了威胁就是被人抓住了软肋，既干了杀人的活又没拿到外快。所以说赵田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的那个？程闯北自己的那笔钱，来路也不明确吧。”杨岚嗤一声。
“对，银行的工作人员说他名下有多张银行卡，分别开设在不同的银行，每张银行卡都会有一些大额转账，但不好查，手段......挺高明的，起码在程闯北进入警方视线之前，他的财产一直都很安全，没人能动他，”说着，林壹又跳转了页面。
杨岚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的变化，略一思索，猜了个大概：“洗钱？”
“很有可能，”林壹说，“而且奇怪的是，他手里的那十五万，最开始在钱福东的账户里，后来几经周转，到了他手上，最后才进的钱旭账户。”
大额现金拆成低于报告标准的金额，被分散存进银行，又注册了那么多皮包公司开展虚拟交易，或是把钱转移至境外，以此逃避监管。不得不说钱福东和程闯北确实有一手。
林壹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忽然问：“钱福东或者程闯北的亲属有谁是海归吗？”
“海归不至于，”杨岚看一眼手里的资料，“施慧是程闯北的亲女儿，早年去东南亚一带读过书，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学校，但程闯北一直有以‘供养子女上学生活’的名义套购外汇，把账上的一部分资金挪出去过。还有程家雅舍的挂钩企业也曾通过高报进口价的形式拿过回扣，钱存在国外。”
林壹皱眉：“没有钱福东的记录？”
杨岚垂眸看着他：“卡脖子，不好查，但也快了。上面的领导说支持咱们起底钱福东，我怀疑钱福东的老东家估计是不想保他，急着把他推出去。”
林壹了然，嗤一声：“知道是谁捣乱吗？”
杨岚摇头：“我不确定，但钱福东上头有人，这是事实。顺藤摸瓜查下去，总会有线索的。”
“那到时候这案子估计就不归咱们管了。”林壹咂咂嘴。
“你要相信法律，相信自己人，”杨岚一笑，“别那么消极。”
“要真是跟你说的一样轻松，程昭那件事算怎么回事呢，我反正知道他肯定不会害咱们，那就是有人要害他，”林壹说，“结果呢，你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把人给踢出专案组，可真有你的。”
杨岚抿抿唇，只说：“我是在保护他。”
林壹不解：“保护？”
“你不用管那么多，先做好手头的事，”杨岚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拍拍他肩膀，“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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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无言，关于福尔马林的购买记录，还在查，直到萧培检查完回来，才有了新的线索。
关于程闯北和施慧的购物记录。
他们冒用了手下员工的身份在网购app上注册了账号，分别购买了福尔马林溶液，以及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商品。
有这么一个商家引起了专案组的注意。
商家没有头像，所有商品的售价都是几毛钱，一件商品也没有卖出去过，看起来是一个很失败的电商商家，快要倒闭了一样。但是这个账号的客服沟通界面却十分热闹，就像对暗号一样，谈妥之后留下其他的联系方式，商家与顾客转至微信沟通。
“你觉得像什么。”杨岚一只手搭在萧培肩膀上。
“我怎么知道，”萧培拍开他的手，“但是这张图片......”
杨岚：“其实你已经看出来了，对吧。”
萧培定了定神：“□□？旁边那个包装是......‘听话水’？”
“嗯。”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程家雅舍贩毒的事算是有证据了。
福尔马林是程闯北让员工买的，毒品卖家是施慧联系的，因为商家在与施慧借用的员工账号取得沟通后，两人在微信继续议价，微信经过验证，确实是施慧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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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岚当机立断：“走，去见见施慧。”
审讯室里接受审讯的女人看上去精神疲倦，她已经呆在这里三个小时了，一杯水被警察放在面前，动都没有动过。
“之前您交代我问的一些问题都问过了。”警员站起来，给杨岚让位置。
杨岚看一眼桌上的资料：“谢谢。”
紧接着又进来一些警察，应当是换了一批人来审讯。
施慧轻轻抬眸：“不用你们说，我自己招。”
林壹站在旁边，有些意外。
施慧一笑：“好奇我为什么冲卡之后又突然不打自招了？”
没有人理她，杨岚只一板一眼地走流程：“姓名。”
“施慧。”
“年龄。”
“三十一。”
“现在我依法对你进行审讯，请你如实回答。审讯现场全程录音录像，你是否有异议？”
施慧摇头：“开始吧，反正我也懒得跟那帮老头子继续干下去了，是死是活，左右那些人也不会管我，还会暗地里捅我刀子，倒不如大家一起下水——你们不知道吧，程闯北从检察院退休之后就开始下海，最开始并不成功，是钱福东帮了他，这样的帮忙算是一种要挟，自那之后，他就成为了钱福东手里的一把刀，钱福东喜欢借刀杀人，而我们，都是他的棋盘上的棋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闪过几丝狠辣：“对了，我昨天杀了个女的。”
杨岚紧紧绷着唇。
施慧神经病一样疯狂地笑：“可惜了，长得那么好看，还不是要被我们这些肮脏的人弄死！谁让她跟过来的？她跟过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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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市人民医院，急诊大楼。
“快快快，还有救还有救！”
“肾上腺素零点五毫克！”
“注射完毕。”
......
白予停气喘吁吁地扶着急诊室外的墙，浑身湿透。
眼前的景象仿佛是虚假的，他喘息片刻，看动荡的走廊上是人们来去匆匆的身影，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润了眼眶，又被硬生生憋回去。
然后他猛然靠着墙滑坐在地上，鼻尖湿哒哒的汗珠落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在病床上的，但醒来的时候，陪同的实习警告诉他，医生说他情绪太激动，又有点低血糖，所以晕过去了。
“几点了！”他立马做起来，打着针的手背微微一痛，差点走针。
“你睡了一个下午，现在是晚上十点。”
他又抓着人不放：“那个女同志呢？被我们找到，送来抢救的那个。”
实习警眼神微微躲闪，深吸一口气：“救是救回来了，就是......不让探视。”
白予停心里的石头慢慢落地，长长地叹息，然后又睡了过去，眼下满是乌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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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慧交代了很多东西。
比如程家雅舍从上到下涉黄涉毒的内幕，以及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她和程闯北。
赵田的事情纯属是个意外，那十五万原本就只是钱福东和程闯北二人许诺给目睹并参与过毁容女尸案的钱旭的封口费，但这中间出了点波折，作为受害者高茉莉的同事张思文突然冒了出来要给警方提供线索，这让钱福东和程闯北一流有点措手不及。
所以他们只能让张思文闭嘴，再也不能说话。
让一个人闭嘴最好的方式就是令其死亡。
他们要除掉张思文，但钱旭之前参与过太多违法犯罪活动，已经被警方注意到，这种时候再让钱旭充当这个打手，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他们辗转找到之前一直在建筑工地默默无闻的赵田，如实告诉他钟翠死亡的真相，威胁他如果敢说出去半句，就把赵田的父母也一起弄死。
他们强迫赵田也加入他们的犯罪活动，骗赵田说只要做掉张思文就能拿到十五万报酬。
但是这十五万最后流进了钱旭的账户——赵田不敢收下这十五万，害怕这钱说是报酬，实际上是自己的买命钱，于是他找到钱福东和程闯北，表示自己绝对不说出去半句，也不需要收取什么报酬。
后来钱福东和程闯北商量过，觉得赵田太老实，笑了几声，让赵田在办事之前把钱转进钱旭的账户，忽悠他说这样警察就查不到了。
人是程闯北让钱旭杀的，十五万是钱福东的非法所得，后来经过一系列的辗转周折变成了合法财产，当作雇佣费打进了钱旭的账户，钱旭是钱福东的人，钱福东跟程闯北同流合污是事实，有些来往也是事实。
赵田和钱旭的工伤私下解决是假，用这个当作掩饰给钱旭报销“封口费”是真。
至于赵田，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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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田还在看守所里，施慧交待清楚之后，刑警队特意去找了一趟赵田。
赵田或许是见事情已成定局，干脆不再挣扎，抱着与钱福东和程闯北鱼死网破的心理指认了这些人，承认了自己被威胁去开车撞死张思文是事实，也承认了那十五万确实存在过，只不过只在自己手里过了两天热，后来因为自己怕事，就打给了钱旭。
“你知道那十五万实际上是钱旭的封口费吗。”
“知道，他们骗我，说只要我撞死张思文，这十五万就归我，其实如果我真拿了那十五万，估计张思文一出事我就要死，你们知道吗，程闯北在张思文回家的路上安排了不少打手，就是等着我撞死张思文之后，再被其他人开车撞死，”赵田说，“但幸好，我没拿那十五万，我把它们给钱旭了，而且之后交警过来，程闯北不敢杀掉我堵住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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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调查到这一步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死者身上的牙齿和眼球部分组织还是没有下落，这起案子里，涉及钱福东的事实不多，如果要起底钱福东，还是太难了，警察顶多抓个程闯北。
而失去一个程闯北，对于恶贯满盈的钱福东来说，就像是公鸡身上拔下来一根毛，损失不大，他未来还可以再养别的羽翼。
施慧被提进看守所之后，林壹坐下来跟萧培聊了聊自己的看法：“有没有这种可能，程闯北根本就没有把东西放在身边，他笃定我们查不到物证，提前转移了。”
“他能转移到哪里去？那样的心理只会让他无比享受自己的犯罪成就，更是要做给警察看。犯罪证据对他来说就是自己的荣誉奖杯，他不可能割舍得掉，也不可能把它们销毁。”萧培道。
林壹：“到底什么样的方法能让他时时刻刻能看到自己的杰作，又不引起怀疑？”
萧培抿了抿干涩的唇，随意提起：“程家雅舍附近有个快递驿站，我留意过一段时间，驿站是程闯北在代理，他会不会把东西放在那里了？毕竟那里也算是他的地盘。”
林壹恍然大悟：“对啊！快递驿站！他算是驿站的主人，快递那么多，都是用纸箱装的，想把犯罪证据隐藏在那里面对他来说很容易做到，而且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进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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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查令正式下来的那一天，杨岚带队去查程家雅舍。
程家雅舍不但是个□□窝点，还是个贩毒窝点。工作人员四下逃窜，最后被挨个儿控制住，抱头蹲下，此外，还有许多聚众吸毒的马仔和没穿衣服被当场抓包的失足女，以及前来消遣的男人。
萧培挨个儿检查房间，对杨岚道：“看来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警察会过来，要是程闯北一早就知道的话，估计早就遣散手下，在这儿等着我们了。但是程家雅舍里的人，似乎都很意外我们会来。”
“这说明他要么是已经放弃挣扎，要么就是罩着他的人不再保他，他只能选择以最快的速度选择自己逃命，”杨岚顿了顿，“就像上面允许咱们起底钱福东，说明上面的那把伞，连自己也保不住了，更谈何去给别人撑伞？早早摘出去，才是最要紧的吧。”
萧培一笑：“你还挺懂阴谋论。”
“这种涉黑的案子又不是没办过，这种情况下，大老虎主动交出手上的苍蝇，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种自保的方法，因为大老虎给警察树立了一种光明磊落的形象，还特别配合，又是自己人，一般呢，怀疑不到他头上。”杨岚说。
“嗯，看得出来很有经验，”萧培后退半步，装作惊讶地看着他，“你未来可别一语成谶把自己弄进去啊。”
杨岚反应过来萧培什么意思，立马给他一拳：“少废话！我是那种人吗？”
身后跟着的同事们不约而同笑了笑，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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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楼的高层办公室里，尘封的铁门，被萧培一脚踹开，里面灰尘扑面而来，隔着一层口罩，那味道也不好闻，视觉触及的地方一片漆黑，远远比不上外面光明。
警察们手里握着强光手电筒，照亮一方黑暗的角落。
上锁的抽屉也被强拆，里面躺着几本账目，有流水，有详细的记录。
陈列一排的保险柜里，每一个保险柜都锁着，打开之后，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毒品，□□，□□，甚至□□药。
这些物证拍照存档之后被合力搬出来，清点一下，有十五公斤。
“程闯北，”萧培暗暗地想，“你完了。”
快递驿站也被查了，所有的快递都被清点出来，征得官方同意之后，警察第一时间发出公告，对有快递要领取的居民表示歉意，并承诺查验过后尽力复原，后期会陆续给快递原件有损坏的居民进行赔偿。
满地的快递盒一个个被拆开，又一个个被复原。
最终在角落不起眼的矮柜里，找到一些瓶瓶罐罐。
瓶瓶罐罐装在盒子里，被拿出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干呕。
那是用福尔马林浸泡的眼球组织，还有被做成标本的牙齿，每一颗都贴有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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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闯北不在这里！只抓到了他的手下。”林壹巡查一遍程家雅舍的里里外外，最后出来跟萧培汇合，“他跑了！”
“什么！”杨岚和萧培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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