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意义是救死扶伤。
警察的意义是什么呢。
当我看到那件染血的衣衫,当我听见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当我在刀光剑影里看见那个,勇敢而无畏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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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
1月15日,南方小年。
英雄,歹徒,大海,和血。
林壹的葬礼是刑警队的人办的,他妈妈没有去参加,一个人守着火锅店,关门歇业,然后坐在收银机旁边,看着自己儿子的证件照。
林壹的母亲叹了口气,收拾收拾东西,然后看向另一张照片,是全家福,林壹三岁的时候,跟自己,还有自己的丈夫一起照的。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别怕,”她轻轻擦拭照片,烫着羊毛卷的头发散落下来,眼前微微模糊,“别怕,妈妈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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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每个人都穿了常服,藏蓝色的常服,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
默哀,然后致辞,然后封棺。
葬礼是在大礼堂办的,后面摆着一个大大的花圈,中间是一张黑白色的证件照,每个人都上前,在照片下放一束花。
唯独萧培没有。
萧培是派出所的,葬礼的这天他正好休假,但他还是过来了,个中缘由刑警队的人都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去阻拦他,只是说一句“节哀”,便任由他去。
他并不和别人一样抱着束代表礼仪的白花,他也不穿常服,只穿着身有点旧的棉衣,拎着一袋子零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它们码放在那些安静的鲜花上面。
之后他就低着头离开了。
与这些参加葬礼的人擦肩而过。
新来的警员很好奇,偷偷问身边的人:“他是谁啊?”
“林壹的朋友。”
“哦,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对,他们关系特别好。”
参加葬礼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林壹,但死者为大,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有太多人不认识林壹了,所以认识林壹的那些人,忽然就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萧培出去的时候掰着手指数过,林林总总加起来,跟林壹认识的,好像也才十个左右。
抛去已经出事的同事,留下来的就更少。
他悲哀地发现,林壹来这世上走了一趟,一直都是踽踽独行的,看着阳光开朗的一个人,看着和谁都能自来熟的一个人,其实内里也不过是孤孤单单,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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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1日,除夕。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所长,我辞职。”萧培最后一次对着国旗敬礼,然后撕掉胸前的警号,取下警帽,虔诚地放进一方铁皮盒里。
“去哪儿?”
“回农村,帮林壹种树,然后养条狗看家。”萧培留恋地看一眼这个自己曾经工作过很久,装满了喜怒哀乐的地方,然后拖着行李箱缓慢离开。
他这些年失去的,可不仅仅是战友。
所长对着这位精英的背影沉沉叹气。
萧培直到走出派出所,也没有再回过头。
他不敢回头,他对这里有着太深的感情,他这辈子干过最正确的事就是选择当了警察,他热爱着,为这个岗位流过眼泪,也笑过。他还在这个他所热爱的岗位上遇到了林壹,一个很傻但是很温暖的徒弟。
派出所的一切会让他犹豫,他不敢往后看,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一步一步地离开。
同事们挤在派出所的大门口,不断呼唤萧培的名字。
“萧培,别忘了我们啊!”
“萧培,你到了记得给所里打电话!”
“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所里的人一直挂念你啊!”
所长追上来,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萧培淡然地接过去,看一眼:“照片?”
“我觉得你得带点东西走,照片吧,照片挺好的,能留个念想,也不占空间。”
那是一张证件照,就是林壹遗像上的那张,据说是刑警队的人琢磨很久特意选出来的。
“骨灰呢?”萧培问。
“你还想带骨灰走?不行,刑警队那帮人说骨灰留在后山陵园,已经埋了,碑都刻好了。”
萧培温和笑笑:“我就是顺嘴一说。”
林壹是英雄,那么纯粹的英雄,英雄连灵魂都是干净清澈的,骨灰烧出来的时候,殡仪馆的人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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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长看着有点黑压压的天,不知想到了什么,说道:“好歹是入土为安了,总比晾在外头强,只是最难过该是他妈......林壹是个挺好的孩子,他能做出牺牲的选择,不算意外。”
萧培笑着,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温和,但心脏那块好像被谁紧紧攥着,针扎一样痛。
他呼了口气,眼角红红的,伸手揉一下,然后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烟雾缓缓飘散出来,有点呛人。
他的身影修长,手指夹着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是,他这人满脑子家国大义,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要是渝安市所有的警察都跟他一样,这些年也没可能出那么些事儿。不过我倒是觉得,林壹牺牲了也挺好的——照他那性格,一直这么发展下去,早晚也会被人报复,倒不如留了清白在人间。”
所长看着萧培这样,眼睛又红了起来:“哎,说什么呢?你看看你们这些孩子,就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所长,我说真话,也不让说?”萧培将烟夹在指尖,笑笑,烟雾微微缭绕着。
“这个社会要人敢于说真话,要人敢于为人民的正当权益发声,但真正能做到的人,我觉得还是太少。”
萧培摇摇头:“不,已经很多了。”
“时代在进步,人的思想也在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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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没继续说话,抽完一根烟之后便说自己要走,后来他即将走出路口,步子顿了顿,再次回头看一眼,然后低着头,加快脚步,托着行李箱慢慢远去。
这是他最熟悉的一条路。
他就要从这条路离开,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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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火车,他不自觉又想起林壹来。
林壹染血的警服,最后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许挂进市博物馆了,也许被家属带回乡下,作为念想了。
2023年的春天。
一个萧培这辈子不敢再回忆的春天。
他坐在乡下破败的老房子里,最后看一眼这个充满安宁的世界。
他并没有养狗。
他也没有种树。
他只是躺在老房子的床上,闭上眼睛,感受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就这么流逝掉,右手放在胸口,他知道自己的心在跳动。
这是他从一个老人手里买过来的老房,老人因为要搬到城市与儿女居住,房子空下来,愁没人要,萧培打听一下,老人说,不图钱,只想低价把房子卖出去。所以萧培就花掉了自己的积蓄,买下来,住这儿。
“以后我就不总是念你了,”萧培轻轻地说,“我去找你怎么样。我想见你,因为有一些话,还没来得及说。”
林壹的脸在他脑海里依旧是最年轻的那个样子。
有时候萧培觉得林壹在等一个机会,等到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忘记原来那群意气风发的人,等到所有人都记不起林壹这个名字,等到刑警队更新换代,没有人会知道曾经有一个人牺牲在某个非常特殊的案件里。
案件结束,林壹也结束了。
“我该什么时候结束,”萧培轻轻地笑,然后扭头去看床边贴着的林壹的照片,问,“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萧培身上落满了时光留下的影子,他仿佛一夜之间心态老去很多,他不算老,但是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昨日的光影。
曾经他问过林壹,他说,你为什么当警察?
当时林壹也反问他。
他摇头,说自己也忘记了具体的原因,大约是想保护所有人吧,又或者是因为情怀。
而现在问题的答案真的很清楚。
萧培想。
警察对人民群众来说是难过时的慰藉,危机时的拯救,而警徽就是荣誉的象征。但荣誉又不仅仅是荣誉,荣誉并非字面意思,它是这个社会上千千万万的人,将生命或是生活的希望,托付给人民卫士的深刻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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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继续看着床头的那张黑白照。
严肃的照片,但是干净,清澈,阳光,甚至能窥见照片上这个人曾经是怎样嬉戏打闹,又是怎样认真工作的。
虽然很普通,很平凡,但是林壹真的有在好好工作。
萧培低下头:“对不起。”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道歉,但就是发自内心地想说一句对不起,没有缘由,没有任何的铺垫,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他在这儿,说,对不起。
然后照片上面的人一动不动,依旧严肃,但微微上翘的嘴角和黑漆漆的眼睛好像一直看着萧培,萧培也觉得林壹在看自己。
萧培很久以前就觉得林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现在也是。
他觉得林壹在说,没关系;又或是说,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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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里,打火机轻轻一响,昏暗的屋子被照亮一点,萧培在抽烟,红色的小点闪一下,烟灰落在一个奶粉罐做的烟灰缸里。
萧培轻轻地笑一下,笑着笑着,就被浓烈的烟味呛住,咳嗽很久。
“我去找你吧,林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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