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望舒！”
唐若初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里隐约传来。
安顿好牡丹市的伤员和灾民后，从曙光区的上行电梯到地表，这短短30分钟里，一贯沉稳的她，也难得的乱了些方寸，打理的整齐的卷发微微凌乱。
常酒意说要去地表救援之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截断了常酒意的话：“我去吧，常哥，”常酒意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她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开口解释：“我毕竟刚上任，不太熟悉救灾流程，需要你留下主持大局。”可眉宇间的担忧无论如何都掩饰不去。
这话说的巧妙，完全是站在常酒意和工作的角度出发，让他根本没有怀疑和反驳的角度。在这种紧急的时刻，常酒意无暇多想，没有过多询问，点点头，示意唐若初尽快行动，前往牡丹市地表直通升降梯的位置。
转身那一刹那，唐若初眼底有一丝被掩饰的极好的复杂神色，随后，她带着几名天启部的天启者一起，向直通升降梯的方向快速移动。
梯门滑开，几乎无氧的恶劣空气刀一般刮在脸上。
相对于其他种类的进化者而言，天启者的身体素质更差一些，每次来地表，都要穿上专业的装备才能够行动，但是唐若初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刷新手腕上的外脑定位系统。
罡风卷起她深栗色的长发，“你们换好防护设备，我会沿途留下记号，跟随记号行动。”语毕，她没再关注身后天启部的成员们，脚步仍旧优雅，却急切了好几分，身影快速消失在电梯外，卷入肆虐的昏黄灰尘里。
“虞望舒！”她的声音夹杂着治愈力传开，强化后敏锐的嗅觉让她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丝丝血腥气，“在哪里……”褐色眼眸里的急切越来越明显，地表恶劣的环境让她无法确认具体方位，强烈的辐射干扰了手腕上的外脑定位信号，在漫天灰黄色的沙土中，人类渺小到不如一粒尘埃。
牡丹市上方的地表，曾经是人类最繁华的聚集地之一，也是当年的核战争中被摧毁的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残垣断壁都所剩无几，只有日夜不息的罡风哭嚎着卷走历史的伤口。
唐若初抬起手腕，腕上的外脑出自长安市，是新一代适配进化者日需的产品，而此时，在极端恶劣的辐射强风天气下，信号也不稳定了起来，定位系统的精确度大幅下降，只能简单的显示出虞望舒和望月樱大概的方位。
“东北方向……”顶着风，虞望舒循着越来越重的血腥气味和外脑的定位提示加快脚步，终于，她在风沙里隐约看到了枸杞那毫无声息的轮廓。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长发被风吹的糊在脸上，平日里优雅洁癖的人此时顾不得其他，利落的从衣摆撕了一条布料随手一绑。
“小鱼儿！”她快步上前，焦虑的情绪被强行压制，走到跪坐在地上的虞望舒身边，语气急促。
在看到她怀里意识模糊的望月樱时，唐若初的眼底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我先给你们简单稳定一下伤势，”她语速瞬间再次加快，“这里的根本不满足救治条件，我们得回总部！”她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不堪。
虞望舒看到唐若初的那一刻，浑身压抑不住的暴虐气息不自觉的扩张，随后又被她咬紧牙关压下去，用力到牙龈渗血，蜿蜒的血迹顺着唇角溢出来，“好，姐姐。”她的声音嘶哑至极，像是冰冷的风刮过荒芜的戈壁，“先救樱。”她慢慢停下向望月樱体内渡入纯净进化力的举动，把望月樱交给虞望舒。
唐若初点点头，半蹲下身子，单膝跪地接过望月樱，指甲发力刺破指尖，饱含治愈力的血珠凝聚在指尖，却是先把饱含治愈力的血珠挤进虞望舒的嘴里。
随后，她垂眸看向靠在自己怀中，已经半闭上眼睛的望月樱，纤长眼睫微微垂下，遮住眼底复杂的神色，“我没有进化出外伤类治愈力，”掌心泛起柔和的光晕，轻轻压在望月樱的眉心，“先稳定她的基因链……”她的声音混在呼啸的风声里，带着一丝浅淡的心痛，微不可闻。
虞望舒没听到唐若初的话，那滴血进入唇瓣的瞬间，温柔的治愈力顿时顺着咽喉扩散，包裹住她因为过度使用进化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一点一点抚平由蚩尤之力带来的狂暴情绪，血管里沸腾的血液被抚平，紧攥的拳头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她闭上眼，快速调整。
穿戴好防护装备的天启部其他成员紧随其后，跟着唐若初留下的记号到来，有序地散开，稳定住了幸存侦查部成员们的伤势，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渐渐平息的急促喘息声消散在猎猎风声中。
“走，“虞望舒踉跄一下，撑着身边插在土里的蚩尤魔刀起身，眼白已经完全被黑红色吞没，那是体内进化力紊乱的外在体现。
蚩尤之力亦正亦邪，虞望舒很少会竭尽全力点燃和魔神蚩尤的通灵契约，但是，短短不到24个小时，她暴虐失控的进化力刚刚被稳定下来，就又一次被逼到了极限，此刻，她的声音嘶哑到近乎气音，滚烫的尾音像即将沸腾的岩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甲级蠕虫，”她站直身体，拒绝了身边天启部成员想要搀扶的行为，“先回两海市。”
唐若初背起望月樱，环视四周，天启部的成员们搀扶着侦查部的成员，在腰间快速捆绑牵引绳，以防在铺天盖地的风沙中与同行者走散。
虞望舒忍着体内翻涌的杀戮**，挤出最后一丝稳定进化力，抬手摁在枸杞额心，注入枸杞体内，助昏迷的它化为小手链，盘回右手手腕。
一行人快速向直通升降梯方向行动。
在他们身后，大小不一的蠕虫碎块散落一地，腥臭的灰绿色血液渗入土地，尚且冒着热气的尸体中，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百合花香掩埋在腐蚀声与恶臭熏天中，悄无声息的融入了风沙。
——两海市，双子大厦B座，55层——
“时隔不到24个小时，”虞望舒坐在专属精神梳理室的疏导椅上，“这么多年，我还没这么频繁地被梳理过呢，二进宫。”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如果不是她背后的蚩尤虚影已经因为透支而开始略微溃散，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没事儿人一样。
心绪不受控制的回到18岁那年，她最后一次基因重组之时。
当时的Human Dawn还不是五个部门五个领导，在五位领导之上，还有一位总长，名为，沈东君。
彼时已经89岁的沈东君拿着她的基因检测报告，看着上面“S”级的评价，温润深邃的眉眼弯起欣慰的弧度，连连感慨，逢人就夸，说自己这把老骨头就要后继有人了——正常情况下，进化者活300岁都是短寿，这人向来这样，天天想着退休。
高庙凤凰的通灵力，是沈东君带着她下的禁区，那时她空有强大的基因基础，却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高庙遗址中，遭遇暗物质影响而重现于世的高庙古人、八角星神像、活过来的史前獠牙巨兽守卫着中心祭坛，那里是凤凰涅槃之地，祭祀神明的心脏。
沈东君作为S级同化者，在当时已经是完全体状态，具备四种同化能力，可当时的虞望舒不仅手无缚鸡之力，S级通灵者的体质在不可名状之物眼里，无疑就是抢手的香饽饽，所以那时的沈东君受了不轻的伤。
融合高庙凤凰的过程，就像是把她扔进足以粉身碎骨的熔炉，千锤百炼，粗铁成钢的过程。连神经元都要敲断了，揉碎了，重新连接起来。
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掌控高庙文明的核心文化力量——那可是一万年之久的神话力量，华夏凤凰图腾的起源中心，十死无生的状态下能够融合，都是虞望舒命大。
那之后，虞望舒对疼痛的忍耐阈值变得上不封顶，对负面状态的忍耐力更是超出正常进化者一大截。
两人带着重伤回到当时的故地城，那时，Human Dawn的规模尚未成大气候，与保护性人才一起居住在故地城。
——18年后，曙光区正式准备筹建两海市，将Human Dawn独立出去，暗伤未愈的沈东君，在与古渤海湾中潜伏的海洋异种殊死搏斗时棋差一着，在没能活着离开那片深海。
也是从那以后，契约了枸杞的虞望舒接任了Human Dawn的总长一位，并把部门拆分，不再有“总长”这个职位，而是五位总部长齐平，共同管理Human Dawn。
那个最高的位置，永远空了下来——为了纪念那位总是想着退休，却始终冲在最前线的沈叔叔。
“别胡思乱想，闭眼。”唐若初难得强势，直接抬起手，修长指节轻轻合上虞望舒的眼皮，带着点儿微凉的触感。
虞望舒纷杂的思绪被这一声“闭眼”唤了回来，听话的闭上眼，她能感觉到唐若初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怎么不喂血了？“
“治标不治本，喂血是快速梳理，”唐若初之间凝聚出的光晕融入面前人的眉心，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指下人儿的轻颤，“刚刚在上面已经给你喂了一次了，重复喂，效果不好，何况，你现在的状态，需要彻底的梳理。”她的声音温和的像一阵风，裹着安抚的意味落在虞望舒的耳畔。
虞望舒眉心微微蹙起的褶皱在她唐若初的轻言细语下渐渐抚平，神色缓缓放松下来，原本紧紧地攥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慢慢放松，察觉到她的变化，唐若初眼中漫上温暖的笑意，源源不断的治愈力顺着两人接触的皮肤传递，梳理着虞望舒暴动的精神力。
虞望舒的精神海早已掀起滔天巨浪，黑金色的魔神之力搅得原本平静的精神海好似飓风过境，一片狼藉，炽热如熔金般的凤凰火使得本就狂暴的波动更为骇人，以至于能听到精神海一声声爆裂的声音。
温柔的治愈力像甘霖一般无声无息的融入进来，六级天启者的治愈力饱含强大的精神安抚效果，好像冷水泼在了火焰上，原本摇摇欲坠的精神海登时趋于稳定。
随着时间流逝，破损的精神海正在被一点一滴修复，滔天巨浪渐渐平息，虞望舒背后的蚩尤魔影像被重新锁进了笼子里，原本怒张的黑色烈焰逐渐平缓，也不再虚幻。
一滴汗水顺着唐若初的鬓角流下来，没入她的衣领。
“姐姐……”虞望舒的睫毛不安的颤抖，似乎察觉到了唐若初的不适，却因为精神海的重塑过程而难以睁开眼睛，无意识的低声喃喃。
唐若初唇边挂上一抹有些怜爱的笑意，眼神却晦涩难懂，视线微微转开不看面前人，只指尖留在虞望舒的眉心，治愈力汇入她的精神海，“嗯，怎么了？”她的声音有点儿不易察觉的沙哑。
感受到眉心的指尖撤去，虞望舒慢慢睁开眼，眼底少见的流露出了一丝疲惫，又被很好的掩饰掉，“累了？”，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像老旧收音机缓缓放出的抒情歌。
“还好，只是治愈力消耗多了些，”她的指节轻轻曲起，敲在虞望舒的额头，“先别管我，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眼神逐渐清明，虞望舒慢慢抬头，看向唐若初，唇畔的笑意浅淡而真诚，几乎不像那个性格有些恶劣的她，黑眸里盛满温和的笑意，梳理室暖黄的顶灯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像一条寂静无声的河流，“好多了，姐姐。”
闻言，唐若初收回手，指尖在半空停顿了一下，“我帮你清理一下内伤，”指尖下滑到心口位置覆上去，“凝神，静气，平稳呼吸。”柔和光晕再度亮起，顺着接触部位注入虞望舒的体内。
虞望舒的手在唐若初指尖下滑时就已经搭在了她的手腕，“别……”，尚未来得及阻止，她的手就已经搭在了她的心口，“你刚给我梳理了精神海……”
“不碍事，松手。”唐若初掌心微微用力，治愈力源源不断的注入虞望舒体内，替她修整紊乱的气血和受伤的内脏。
虞望舒的手渐渐松开，感受着身体内部的伤势渐渐恢复，表情和气息越发放松，只是看到唐若初脸色越来越差后，她果断抬手轻轻打断治愈力的传输，“好了，我已经好了。”她打断的有些急促，治愈力没能及时收回去，激的她咳出了一口血，被唐若初眼疾手快的捞过一旁推车上的烧杯，精准的接住。
“急什么，你看你。”唐若初轻轻责备一声，“不过也好，本身就是淤血，咳出来也不伤身体。”
“樱怎么样了？”虞望舒漫不经心的擦去唇边的血迹，换了个话题。
“她还在昏迷，”唐若初轻轻叹了口气，“你要是感觉好多了，就先回家休息，我现在过去看她，她在56层。”
“我能去吗？”虞望舒抬眸看着唐若初，流露出一点点请求之意。
唐若初沉吟片刻：“不行，她伤得太重，足足三个五级天启者才勉强稳定住她的伤势，”唐若初把手里的烧杯放回旁边的小推车上，垂眸看着虞望舒，“她钻进蠕虫腹腔内部环境尚且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正面接触了大量挥发性、腐蚀性的物质，加上进化力透支，基因链扭曲程度到了临界值，险些就要彻底变成不豹不鲸的怪物，”感受到虞望舒微微颤抖的肩膀，她没点破，而是把手温柔的抚上她头顶尚且沾着灰尘的发丝，“先回家洗个澡，对了，枸杞还需要你帮忙调整，如果望月樱有什么情况，姐姐会随时告诉你，好不好？”最后两句声音越发轻柔，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孩儿，咬字带着点儿缱绻的意味，在静谧的精神梳理室里轻轻回荡。
虞望舒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点头，重新换上了那副有些恶劣的性格，把真实的情绪习惯性的藏在了嘻嘻哈哈之下：“好啊，她命硬的很，与其担心她，我还不如先管好自己，再说，有若初你帮忙，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要是六级天启者都救不回来，那我求爷爷告奶奶也屁用没有。”她站起身，语气轻松，耸肩摊手，“那我走了。”她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像生了根。
“望月樱不会有事的，”唐若初笑了笑，没说破某人紧张的小动作，“赶紧回家休息。”
精神梳理室的大门关上，看着虞望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唐若初唇边温柔的笑慢慢消散，暖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形成一道有些孤独的影子，她微微扭头，看着小推车上那杯鲜血，抬手去够。
片刻后，她走出精神梳理室，上了56层，找到了望月樱所在的急救室，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有些苍白的面色，收敛了周身的情绪波动，重新挂上“天启部部长”的微笑和气场，推开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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