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香穿过教室,王嘉君起身的瞬间,一片雪白的花瓣正落在她摊开的《平原地区》扉页上。阳光透过她发丝的间隙,在她紧绷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跟他玩玩?”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宋耀祖看见她踮起脚尖时,浅蓝色校服裙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那个高个子男生被拽住衣领的瞬间,脸上还凝固着轻蔑的笑意,下一秒就重重摔在石板地上。鲜血从他鼻梁蜿蜒而下,在灰色地砖上绽开暗红的花。
王嘉君松开手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掸去花瓣。她垂眼看着地上的人,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道歉。”这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带着初春薄冰般的寒意。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槐花落地的声音。劝解的女生刚触到王嘉君的衣袖,就被她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当高个子男生鞠躬时,宋耀祖闻到他身上飘来的血腥味混着汗酸味,看见他颤抖的手指在地面抓出五道浅痕。
“废物。”
这个词语坠地的瞬间,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无数槐花扑簌簌地撞击玻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宋耀祖望着王嘉君走回座位的背影。那么单薄的肩胛骨,却仿佛能撑起整个天空的重量。他心脏突然漏跳一拍,掌心里未愈的掐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王嘉君落座的时候,那本《平原地区》正翻到埃德温描写草原野马的段落。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锁屏上是张泛黄的老照片:穿白裙的女人站在画架前,身后是漫山遍野的向日葵。
“你还生气啊?”
宋耀祖的声音惊飞了停在她笔袋上的蝴蝶。王嘉君抬眼时,阳光正好掠过她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她看着眼前晃动的饮料杯,碳酸气泡正一个接一个破碎,像极了那年母亲打翻的颜料罐。
“幼稚。”她吐出这个词,眼睛却注意到宋耀祖校服第三颗纽扣缺了一角那是上周被扯坏的。这个发现让她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半分,“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一条哈巴狗。”
风突然大了起来,宋耀祖大笑起来,有槐花落进他敞开的衣领。他指着自己问“我很像吗”的样子,莫名让王嘉君想起母亲养过的那只金毛犬。那种毫无防备的、毛茸茸的温暖,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教室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好学生也带手机玩?”宋耀祖凑近王嘉君,王嘉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膏味,“就不怕我举报你?”
王嘉君注视着屏幕上未发送的邮件,想起昨夜母亲画室里打翻的调色盘。靛蓝混着赭石在实木地板上流淌,像条被污染的小河。“你不会。”她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的凹痕,那是几个月前摔的。
课桌下,宋耀祖的球鞋悄悄碰了碰她的白帆布鞋。“对了,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王嘉君的目光穿过教室,落在远处美术楼的玻璃穹顶上。阳光在那里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极了母亲珍藏的那盒进口水彩。“我要考中央美院。”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咬到了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的同时,她看见宋耀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那么小,那么倔强。
宋耀祖转着铅笔笑了。铅笔在他指间翻飞,划出灰色的残影。“我爸爸肯定会说我没出息。”他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但我觉得你妈妈那样的画家就很酷。”笔尖突然折断,在课本上留下一个漆黑的点。
风突然改变了方向。王嘉君看见他课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的“林妙音”,字迹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这个发现像根刺,轻轻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昨夜母亲醉醺醺地抱着画具呢喃:“妙音,你的调色盘我还留着……”
下课铃突兀地响起。宋耀祖看着王嘉君突然收拾书包的动作,阳光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你要去哪?”他问得小心翼翼。
美术楼前的槐花开得正盛。王嘉君奔跑时,有花瓣粘在她扬起的发梢。宋耀祖追出去时,看见她停在画室门口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满地狼藉的画具间,有个女人正对着幅未完成的向日葵发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王嘉君哭。泪水划过她脸颊的轨迹,像极了母亲画里那条蜿蜒的河流。宋耀祖站在槐花纷飞的走廊上,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砰”地撞上南墙的感觉。
风停了。有片槐花落在他摊开的掌心,洁白的花瓣上带着淡淡的红,像极了那个高个子男生鼻血的颜色。宋耀祖轻轻合拢手指,听见画室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知道,有些南墙撞上去会很疼,但总有人必须去撞。
就像此刻在医务室里,张琳正在为校服裙据理力争;就像昨夜母亲醉倒在画室时,手里还紧攥着那封来自台北的信;就像王嘉君手机里那封始终未发出的邮件,收件人写着“林阿姨”。
槐花的香气越来越浓了。宋耀祖望着画室里相拥的母女,突然想起父亲书柜里那本《月亮与六便士》。扉页上有行褪色的钢笔字:“献给妙音,愿你的色彩永不褪色。”落款日期是十五年前的春天。
随着阳光西斜,他轻轻把断掉的铅笔放在王嘉君空荡荡的课桌上。铅笔旁边,是朵被压扁的槐花,花瓣边缘已经泛起焦黄,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盛放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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