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母亲的电话后,我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瘫在酒店床上。深州潮湿的空气黏在皮肤上,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最后一条短信还停留在母亲发来的表姐联系方式上。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它扭曲的形状像极了京江最后那晚梅梅家窗帘上的影子。窗外传来施工的轰鸣声,这座南方大城永远不会安静。床头柜上放着昨天在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因为没有胃口它还安静的躺在床头柜上。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亮起又熄灭。母亲欲言又止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深州也好...大城市机会多..."她刻意避开所有敏感词,就像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行李箱半开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衣物。最上面是那件梅梅送我的格子衬衫,领口还残留着淡淡的柑橘香。我猛地合上箱子,金属锁扣发出"咔嗒"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让我手指一颤。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林芮?我是表姐。"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我记忆中的那种不容拒绝,"小姨说你到深州了?现在立刻发位置给我短信。"
还没等我回应,电话就挂断了。我握着手机发愣,表姐林悦还是这样雷厉风行。记得小时候去外婆家过年,她总是第一个爬上柿子树摘果子的那个,摔得膝盖淤青也满不在乎。
半小时后,我站在酒店电梯里,看着数字一层层往下跳。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黑眼圈深得吓人,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消瘦的肩膀上。
电梯门一开,我就看见大堂休息区那个熟悉的身影。表姐穿着米色风衣,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沙发扶手。十年不见,她剪了利落的半长披肩发,眼角有了细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点没变。
"天呐!"她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小姨在电话里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涂着低调的裸色指甲油。我下意识想躲开这种亲密的接触,却被她更用力地按住。
"走,带你去吃饭。"她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这附近有家我常去的潮汕牛肉火锅,汤底是用牛骨熬足八小时的。"
表姐的白色SUV停在酒店门口,车里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后座上散落着几份文件和一双平底鞋,副驾驶座位上还放着半瓶矿泉水。这些生活痕迹让我突然意识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还有人真实地活着。
"系安全带。"她俯身过来帮我拉出安全带,这个动作让我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不是梅梅常用的那种柑橘香,而是更沉稳的檀木调。
车子驶入深州傍晚的车流中,表姐打开了收音机,粤语歌的旋律温柔地流淌在车厢里。
"小姨说你'想换环境'?"等红灯时,她突然开口。
我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灯牌:"嗯。"
表姐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深州挺好的,就是夏天太闷热。不过你来得是时候,现在荔枝正当季。"
她没有追问更多,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座城市的琐事。哪个区的早茶最正宗,哪条街的夜市开到凌晨,哪家理发店收费贵得离谱。这些毫无意义的闲谈奇异地安抚了我紧绷的神经。
火锅店藏在一条热闹的巷子里,进门就被沸腾的蒸汽和嘈杂的人声包围。表姐熟门熟路地带我穿过拥挤的过道,在角落的卡座坐下。
"招牌雪花肥牛、手打牛肉丸、西洋菜..."她一边点单一边给我倒茶,"你以前最爱吃辣,不过这家的沙茶酱是一绝。"
当铜锅里的清汤开始翻滚时,白色的水雾在我们之间升腾而起。表姐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带我去吃路边摊的场景。
"先喝碗汤。"她舀了一勺金黄的汤底推到我面前,"吃饭先喝汤,不用开药方。"
我捧着温热的瓷碗,清亮的汤面上漂着几粒翠绿的芹菜末。第一口下去,浓郁的牛骨香瞬间充满口腔,烫得舌尖发麻,却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表姐的动作很快,我的碟子里很快就堆满了烫熟的牛肉。粉红色的肉片裹着琥珀色的沙茶酱,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
"尝尝这个。"她又给我夹了一颗牛肉丸,"非常正宗。"
吃到第三盘肉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表姐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关切。
"林芮,"她突然开口,"我在科技园附近有套小公寓,离商圈很近。你先住着。"
我想拒绝,她却把一把钥匙拍在桌上:"不是白住的。你会剪头发吧?我们公司楼下新开的商场正在招理发师,不过理发师也挣不了多少钱,你要是想可以跟着我做销售,姐姐这些年混的还可以,姐姐带你飞。"
她的语气轻松,仿佛我只是来深州找工作,而不是仓皇逃离一场心碎。
"我..."我的声音哽住了,低头看见一滴水珠落在碗里。
表姐假装没看见我的失态,又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深州的夏天很长,你会喜欢这里的。对了,明天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你看看你现在穿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明天的计划,而我安静地吃着碗里永远不见少的食物。窗外的深州华灯初上,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像极了京江雨季的某个午后。
结账时,表姐坚持要打包一份牛肉粿条。"留着当宵夜,"她说,"你太瘦了。"
回酒店取行李的路上,表姐突然在红灯前停下,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我:"零花钱,你先拿着用。"
我没有推脱,我捏着信封,感受着它的重量。这不是施舍,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谢谢姐。"我终于说出这三个字。
表姐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谢什么,我是你姐。"
当她的车尾灯消失在深州繁华的夜色中时,我站在公寓楼下,仰头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高楼的灯光像星辰般闪烁,空气中飘着不知名的花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和你表姐见面了吗?记得按时吃饭。"
我深吸一口气,深州潮湿的夜风灌入肺中。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在失去梅梅的很多天后,我终于尝出了食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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