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七点十五分，门铃像警报般响彻整个公寓。我挣扎着从混沌的梦境中挣脱，跌跌撞撞地去开门。表姐林悦已经妆容精致地站在门外，左手拎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豆浆，右手提着一袋散发着肉香的小笼包，高跟鞋尖不耐烦地轻叩着地面。
"快点吃，八点前必须赶到专卖店。"她一阵风似的卷进客厅，浓郁的香水味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我注意到她今天特意做了指甲，裸粉色的甲面上点缀着细小的金箔，和胸前烫金的"Perfect"工牌相得益彰。
我机械地咀嚼着小笼包，滚烫的肉汁烫到了上颚也浑然不觉。表姐在我狭小的公寓里来回踱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她时不时停下来整理一下西装领口，或者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妆容。
"你们公司...具体是做什么业务的？"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因为刚睡醒而嘶哑。
表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她从真皮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淡绿色玻璃瓶，动作轻柔得像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植物修护精华霜，"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瓶身上浮雕的logo，"采用瑞士进口的阿尔卑斯山雪绒花提取物，比La Mer的面霜效果还要好三倍。"
我接过瓶子，沉甸甸的质感确实不像廉价货。拧开鎏金瓶盖，一股混合着草药和花香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淡绿色的膏体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我用指尖蘸了一点，触感丝滑得像融化的巧克力。
"这一瓶统一零售价1280元，"表姐小心翼翼地收回瓶子，"你现在原价销售一瓶出去可以赚230元。"她突然凑近，指着自己眼角的细纹，"看，我用了一个月，这些纹路都淡了。"
我眯起眼睛，确实看不出她眼角有什么纹路。表姐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皮肤本来就保养得宜。
"快换衣服，"她看了眼腕表，那是一款我认不出牌子的镶钻女表，"新人见面会迟到会扣印象分的。"
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科技园一栋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前。电梯在23层停下，迎面是一面巨大的形象墙，"Perfect中国荟新专卖店"几个烫金大字在射灯下闪闪发光。前台站着两个身穿淡绿色制服的女孩，见到表姐立刻绽放出标准化的笑容："林总监早上好！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推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我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近两百人整齐地站在阶梯会议室里，跟着台上一个穿白西装的年轻男人做夸张的肢体动作。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所有人都在高喊口号：
"完美事业，完美人生！"
"我有完美，走遍天下！"
声浪几乎掀翻天花板。表姐拉着我站在最后一排，也跟着挥舞手臂。我注意到前排一个中年妇女情绪特别激动，泪流满面地喊着口号，脖子上青筋暴起。
"那是王姐，"表姐在我耳边喊，"上个月团队销售冠军，个人工资就拿了八万！"
晨会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最后在全体合唱公司司歌中达到**。我像个误入邪教现场的旁观者，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散会后，人流涌向展示区，表姐趁机带我参观了整个专卖店。
"这是我们公司的研发中心，等你做到公司的初级经理会被公司邀请去港澳游，就会近距离去参观我们的公司"她指着玻璃柜上的照片说，"我们公司所有产品都有自己的专利。"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在操作一台看起来很专业的仪器，试管里的液体呈现出梦幻的淡紫色。隔壁房间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植物标本和精油瓶，确实像那么回事。
"林总监！这位就是您说的表妹吧？"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突然插到我们中间，热情地握住我的手，"我是陈总的直销员Lisa，早就听林总说起您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被不同部门的人轮番问候。他们个个西装革履，笑容标准得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人给我看手机银行里六位数的到账通知，有人展示自己刚提的新车钥匙，还有个自称曾经是小学老师的大姐，硬塞给我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她在世界各地旅游的照片。
"加入Perfect前，我连省都没出过，"她指着埃菲尔铁塔前的合影，"现在环球旅行只是基本福利。"
我的后背渐渐渗出冷汗。当表姐带我进入一个挂着"创业说明会"牌子的会议室时，里面正在播放创始人张总的励志故事。投影幕布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摆地摊起家的故事被渲染得堪比好莱坞英雄片。
"表姐..."我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这...是不是传销？"
会议室突然安静了几秒。表姐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引得前排几个人都回头张望。
"傻丫头！"她用力拍我的背，力道大得让我咳嗽起来，"传销是没有产品，拉人头，金字塔诈骗，我们Perfect是有商务部颁发的直销牌照，有营业执照的正经直销企业！你看商务部发的直销牌照，公司的经营许可证，照片就挂在前台呢！"
她掏出手机，快速划出几张照片："看，这是我们的营业执照，这是直销经营许可证，这是ISO认证..."照片上确实有各种看起来很官方的红头文件，但都拍得模糊不清。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像传销？"表姐突然正色道，声音却放得很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和传销有本质区别。"
她从展示台拿来一套包装精美的产品："传销靠拉人头赚钱，没有实际产品。而Perfect所有产品都是自主研发的。"她拧开一支精华液的盖子，"闻闻，这味道能是假货吗？"
"我们的商业模式很简单，"表姐拿来一张宣传单，"你成为经销商后，可以零售赚差价。如果发展下线经销商，还能拿到他们销售额的提成。"
她翻到价目表背面，指着一个复杂的树状图："这就是我们的奖金制度，做得好月入过万不是梦。"
那些复杂的计算公式和层级名称让我头晕目眩：初级经理、大客户经理、高级金钻经理...每个级别对应的提成比例都不同，金钻经理还能申请开公司的专卖店，代理公司的所有产品。这个专卖店就是张总花三年的时间做到的。
"你的财务状况怎么样？"表姐突然话锋一转。
"还剩一万多..."我下意识回答，随即懊悔自己的诚实。
表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点钱连初级代理都做不了。"她翻着产品手册，"你如果想快速创业，最基础的创业套装要36800，包含4个系列的产品和培训资料。"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价目表上投下刺眼的光斑。"这样，"表姐合上手册，语气突然变得务实，"你先别急着做决定。继续你的老本行，把Perfect当兼职试试。"
她从展示台拿来几个小样塞进我包里："这些送你试用，效果好再考虑投资。"
中午表姐带我去楼下人均消费300元的日料店。刺身拼盘上来时，她突然压低声音："两年前我刚接触Perfect时也怀疑过。"她从钱包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看，这是我来深州第一年住的城中村。"
照片里的房间不足十平米，墙皮剥落，床上堆满杂物。对比她现在朋友圈里晒的豪华公寓，确实天壤之别。
"Perfect给了我新生活，"她的指尖轻抚着最新款诺基亚的鎏金边框，"我想帮你，但确实需要启动资金..."
我机械地咀嚼着三文鱼，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变得索然无味。脑海中浮现出梅梅的脸，如果是她，一定会拽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家诡异的公司。
"表姐，我还是想先开个理发店。"我放下筷子，声音轻但坚定，"等稳定了再考虑其它机会。"
表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沉，但很快又挂上职业化的微笑："也好，创业要选自己熟悉的领域。"她看了眼镶钻腕表，"下午我让助理陪你看商场铺位，我有个重要客户要见。"
回公司的电梯里，表姐接到一个电话，语气立刻变得谄媚："张总放心...这批新人素质都很高...对，已经做好思想工作了..."挂掉电话后，她快速切换回亲切表姐模式："Perfect马上就要上市了，现在加入正是时候..."
走出写字楼时，深州正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站在人行道上，看着西装革履的白领们匆匆走过，突然无比想念理发剪刀在指间转动的感觉，想念洗发水的气味，甚至想念客人头上碎发扎在脖子里的刺痒感。
手机震动起来，是阿亮发来的消息："老板，今天来了个老顾客李阿姨，非要你剪头发，我说你出差了，她留了电话让你回电。"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句："替我谢谢她，说我暂时回不去。"
下午看铺位时，表姐的助理小杨像背书一样介绍着商场客流数据和分成政策。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被角落里一个空荡荡的转角吸引——刚好放得下一个理发椅和洗头床，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来，在地面上画出一个明亮的光斑。
"林小姐？"小杨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您对租金方案有什么疑问吗？"
"押三付一的话，我手头资金有点紧..."我实话实说。
小杨立刻露出理解的表情："林总监说过您的情况。其实Perfect的兼职机会真的很适合您，工作时间自由，收益可观..."
回到公寓已是傍晚。我瘫在沙发上，掏出表姐给的那些小样。包装确实精美，但生产日期和保质期都印得极其模糊。拧开所谓的"修护精华"，浓烈的香精味呛得我打了个喷嚏。
夜幕降临，深州的灯火次第亮起。我打开电脑搜索"Perfect 直销"，跳出来的结果两极分化——官网和加盟网站上一片歌功颂德，而几个消费者论坛却充斥着"骗局""洗脑"的指控。
床头柜上的产品手册在台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封面上那个笑容灿烂的成功女性仿佛在向我招手。我翻身关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第二天一早，我换上最体面的衬衫，带着理发工具去了附近一家老式理发店。玻璃门上贴着"招聘"的告示，里面传来熟悉的剪刀声和吹风机声。
推门进去的瞬间，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扑面而来。一个师傅正在给客人刮脸，抬头看了我一眼："剪头发？"
"我来应聘。"我举起工具包，"我有五年经验。"
师傅挑了挑眉："试用期一个月，包住不包吃，提成35%。"
"成交。"我伸出手，突然觉得这个小店比Perfect的豪华办公室真实得多。
走出理发店时，手机响了。是表姐发来的消息："考虑得怎么样？张总说可以特批你延期付款。"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道："谢谢表姐，我还是想先从理发做起。"
发完这条消息，我抬头看了看深州湛蓝的天空。路还长，但至少我知道该怎么一步步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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