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州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我站在"秀艺造型"的玻璃门前，看着雨水在路面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店里的老式空调呼呼作响，混杂着洗发水的柠檬香和染发剂的氨水味。
"小林，12号客人点名要你做烫发。"超哥从里间探出头来，他今年四十出头，剃着利落的圆寸，左耳上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来了。"我把毛巾搭在肩上，走向洗发区。
秀艺造型是家开了十五年的老店，装修虽然陈旧但客流稳定。我在这里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三个多月，从最开始的试用技师变成了现在的"小林老师"——至少招牌上是这么写的。
"林老师，今天还是用那个精油吗？"12号客人王太太仰躺在洗头椅上，她是附近小区的住户，自从两个月前我给她做过一次护理后就成了固定客户。
"今天试试这个。"我从柜子里取出Perfect的修护精油，淡绿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新产品，纯植物提取的。"
王太太眯着眼睛看瓶子："包装挺高档啊，多少钱？"
"店里用是免费的，"我挤出两泵精油，在掌心搓热，"如果您想买回家用，会员价380。"
这个价格是表姐定的，比Perfect官方零售价低了一点，是表姐自搭了提成进去。自从上个月我悄悄把产品带进店里试用，已经卖出去了七瓶。超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正常营业，他甚至乐见其成——毕竟他能拿到15%的提成。
"效果真的特别好，"小伟凑过来帮腔，她正在给旁边的客人修刘海，"我用了一周，发尾分叉都少了。"
小伟是我在秀艺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二十五岁，染着一头粉紫色的短发。上个月她生日，我送了她一套Perfect的基础护理套装，现在她已经成了我的忠实客户兼推销员。
"那给我留一瓶吧。"王太太爽快地答应，随即压低声音，"对了，上次说的那个美白面膜..."
我朝储物柜使了个眼色："下午新到货。"
烫发的间隙，美艳姐晃到我身边。她是店里资历最老的技师，三十五六岁，永远画着精致的浓妆。"小林，那个眼霜再给我留一盒，"她递给我一杯奶茶，"我闺蜜试了说细纹真的淡了。"
"没问题，"我接过奶茶，吸管上沾着她招牌的玫红色唇印，"明天带给你。"
美艳姐是我最优质的客户，不仅自己买，还发展了下线。按照Perfect的奖金制度，光是她一个人带来的提成，就抵得上我半个月工资。
下午三点，店里来了个意外之客——表姐林悦。她穿着米色西装套裙，拎着最新款的LV手袋，一进门就引来众人侧目。
"做个护理。"她优雅地坐在我负责的椅子上，声音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最近头发好干。"
我知道这是她惯用的推销策略。果然，当她"不经意"地提到自己用了Perfect的洗发水后，旁边几个客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是我们的新品，"表姐从手袋里拿出几支小样分发给周围的客人，"免费试用，觉得好用来找我表妹买。"
护理做完后，表姐把我拉到店外的遮阳棚下。雨水打在塑料棚顶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你做得不错，"她递给我一个信封，"上个月的提成。"
我捏了捏厚度，比预想的要多。"这么多？"
"美艳那个闺蜜一口气买了那么多的货，"表姐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够你升初级代理了。"
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缭绕，我突然想起梅梅最讨厌烟味。每次路过吸烟区，她都会皱着小鼻子加快脚步。
"想什么呢？"表姐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我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下个月我想多进点货，防晒系列快过季了。"
表姐满意地笑了："有商业头脑。对了，周末有个产品培训，你一定要来。"
回到店里，祥子哥正在给客人染发。他是店里唯一的男性技师，三十出头，手臂上纹着复杂的图腾花纹。
"又推销你那神奇护肤品呢？"他头也不抬地调侃道，"小心哪天工商局上门。"
我假装没听见，专心给王太太拆卷发杠。祥子哥从一开始就对我的副业嗤之以鼻，说那是"骗女人的把戏"。
傍晚时分，雨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来，把湿漉漉的马路染成金色。我站在店门口抽烟，看着下班的人群匆匆走过。三个月了，深州的街道我还是认不全，但至少不再需要问路就能找到最近的便利店了。
手机震动起来，是阿亮发来的消息："老板，梅梅来店里了，问起了你。"
我的手指僵在屏幕上，烟灰掉在鞋子上也浑然不觉。梅梅去店里了？为什么？她不是应该...
"林老师！"小建在店里喊我，"7号客人等你剪头发呢！"
学徒小建今年才十八岁，刚从老家出来打工。我掐灭烟头，把手机塞回口袋。阿亮又发来一条："她瘦了好多，问我能不能联系上你。"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就说联系不上。"发完立刻关机，像是怕自己后悔。
晚上九点打烊后，超哥提议去吃宵夜。我们五个人挤在附近的大排档里，点了满满一桌烧烤和啤酒。
"小林来深州多久了？"超哥给我倒了杯啤酒，"有男朋友没？"
"四个月零十天。"我灌了口啤酒，苦得皱起眉头，"单身。"
小伟凑过来，带着微醺的酒气："骗人！你晚上说梦话都在喊'梅梅'，肯定是被甩了才来深州的！"
众人的哄笑声中，我的耳根烧了起来。美艳姐递给我一串烤韭菜："年轻真好，失个恋就跟世界末日似的。"
我机械地咀嚼着韭菜，焦香中带着一丝甜味。祥子哥突然举起酒杯："敬小林的新生活！去他妈的前任！"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我仰头喝干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胸口那团火。
回到出租屋已是深夜。我瘫在床上，酒精让思绪变得迟缓。手机开机后，除了阿亮的两条消息，还有表姐发的培训通知和几个客户的咨询。没有梅梅的直接联系。
我点开阿亮发来的照片——是从店里偷拍的。梅梅站在我曾经常用的3号椅前，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记忆中长了许多。照片很模糊，但我还是能看出她确实瘦了，手腕上的银镯子松垮垮地挂着，像随时会滑落。
床头柜上摆着Perfect的几瓶精华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我抓起手机，翻出梅梅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最终，我打开Perfect的经销商后台，开始计算这个月的预期收入。数字很漂亮，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三四个月就能攒下一部分钱了。
窗外，深州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我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呼吸间都是洗发水和染发剂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想起京江，想起"手艺人"，想起梅梅第一次来店里时，发梢飘着的柑橘香。
枕头渐渐湿了，但我没有去擦。在深州的第四个月零十天，我终于过上了看似正常的生活。白天我是手艺精湛的"林老师"，晚上是Perfect的初级代理。所有人都说我适应得很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到深夜，那个名叫梅梅的幽灵就会准时造访。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表姐发来的消息："明天记得穿正式点，介绍人给你认识。"
我关上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Perfect的新品发布会，我又要戴上那副完美代理的面具。而此刻，让我再放纵自己想念梅梅一会儿，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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