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妹,这是你的吗?我见这个上面都没有写名字。”
苏寂拿起保安室的一个铁盒子,听见后面有人问。
她扭头,是门卫,于是轻声说,“是我的,我能打开密码锁。”
说完,轻轻拨弄几下,铁锁应声而开。
“哦哦行,那你拿走吧。”对方这才点头,走到一旁跟同事嘟囔,“这孩子家长送东西怎么总不写名字?”
附中不少住宿生,一些家长给孩子送东西时,会写上名字放在保安室。
苏寂爸爸有时候也把东西放在这里,只是从不写名字。
苏寂已然习惯,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条项链,末端坠着一个吉他拨片。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探到年轻人喜欢这个。
她把项链收到口袋,轻轻叹气。
爸爸从来不写名字,是因为铁盒很旧,担心同学看到。
她想,如果放在以前,自己可能会有和他相同的担心,但是今天,苏寂想,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打开手机,给爸爸发消息。
【苏寂:以后可以写名字】
【苏寂:没关系的】
发完这句,她把手机收起来。
到了高三,任务更加繁重,学习顶尖的,忙着准备竞赛,希望能在高考前得到保送名额,学习不太好的,冲刺复习,希望尽可能多考几分。
那些顶尖学生中不乏神经病,参加化学竞赛的还有家庭实验党天天倒腾奇怪的试剂或者制造□□……听说上次把班主任洗好放在阳光下晒的假发给弄着火了。
然后被押送到办公室道歉。
苏寂属于前者……中的正常人,她学习时间比较自由,早晚自习都不用参加,但苏寂往往不会捣蛋,也不会旷课。
前者是她生性使然,后者嘛……
主要在家实在太烦了。
她想起昨晚,堂嫂和一堆亲戚坐在家里客厅嗑瓜子,嘈杂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苏寂放下笔捂住耳朵,感到又热又燥。
她屋里本来还有一个电扇,不过今天电扇也坏了,婶婶说修理还要一段时间,她靠在木椅子靠背上,感受木头磨着她的骨头。
外面的说话声,是亲戚在和嫂子谈论给三叔家小女孩相亲的事,话里话外阴阳怪气,说什么女方要求太高,这年头能找着对象就不错了。
她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嫂子坐在客厅里,脊背刚好弯成软弱的弧度,对于这些话连连应好。
她有些不甘心,但又说不清自己这股不甘心是为了什么,也说不出到底有什么用。
她又坐回书桌前,卷子上的内容却怎么也进不了脑子。
明明刚才还是大晴天,现在又突然下起雨来。
这诡谲多变的天气,其实就是有鬼吧。
“苏寂?苏寂!”
“哎!”
苏寂回过神来,前桌的男生正在问她一道题,她讲着讲着,竟然开始走神。
“不好意思,我们继续吧。”她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拿起铅笔。
“这里应该画一个辅助线……”
“苏寂。”讲完之后,前桌却没有立刻把卷子收回去,而是再次叫她。
苏寂抬眼:“怎么了?”
“我听说纪翎尔这次数学竞赛拿了三等奖,数学拿三等奖是不是比化学拿二等奖还要好啊?”
苏寂盯着他,“我不太清楚。”
“哦哦。”男生笑道,“我也不太清楚,既然你也不清楚,那就算了,我只是比较好奇。”
他拿回自己的卷子,苏寂正要继续做题时,听到窗外有人叫她。
“苏寂!”
一扭头,时夏正贴在窗上。
“你怎么进来的?”她赶忙站起,走到外面。
“就……把校服脱了就进来了呗。”男生答,“你们学校的人都不穿校服,人家还以为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呢。”
“那你等会怎么出去?”
“我有令骁给的假条,你放心吧。”时夏说,“我来这里是为了给你一个礼物。”
说完,没等对方答话,拉着她的手腕跑到楼梯口。
墙角处,一个崭新的黑色的吉他包正稳稳摆在那里。
“我买了一个吉他,送给你。”他说,“祝贺你化学竞赛拿到二等奖!”
苏寂微微怔愣:“这很贵吧?你不要买这么贵的东西。”
“我在追求你嘛,贵点就贵点啦。”他笑眼弯弯,岔开话题道,“你知道上次林奈带我妹去看演唱会,花了多少钱吗?”
“多少钱?”
“我打听到了,1万,买的黄牛票,两个人就得2万,他还说值得呢。”
为了看个演唱会花了2万,还只看了一场……
苏寂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
“所以我这个吉他,你就收下吧,而且包装都拆了,退也退不回去,我又不会弹。”
她点头,微微一笑,“谢谢你时夏。”
“跟我有什么好说谢的?”
当晚,时夏帮忙把这个吉他送到苏寂家里。
路上,两人并肩坐在出租车后排,说说笑笑。
时夏问:“我是不是除了你爸妈外第一个送你吉他的?”
苏寂说:“不是,是第二个。”
“哎?”他的表情有些委屈,同时又感到不可思议,“那第一个是谁啊?”
苏寂笑,故意说:“我不告诉你。”
“干嘛——”他拖长调子。
就这么走到自己家。
用钥匙打开门,叔叔婶婶都不在,家里只有一个羸弱憔悴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时夏见了她,先是一愣,继而面色如常地打招呼。
“白予老师。”
苏寂的堂嫂——白予,曾经是时夏的家教老师。
白予似乎有点记不得他了,只是点头,抱着怀中哭闹不停的孩子,细细轻轻地哄。
她脸上的那颗小小的痣不在了,让时夏感到有些陌生。
苏寂没想到她在家,问:“你今天不是要出去吗?”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不想出去就不出去了。”白予说。
“你怎么这么说话?”时夏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就被苏寂拉住。
肯定又是婶婶不让她出去,苏寂没有和她多做纠缠。
“放这里就好了,谢谢你啊时夏。”
“没事没事,那个……”他指指门外,压低声音,“不需要我跟她讲吗?”
“不用不用,没事的。”
“哦哦好。”他踌躇片刻,“我可以问一下,她脸上的痣,怎么没有了?”
苏寂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这件事,顿了下解释:“因为不吉利,所以点掉了。”
“这样吗?”
“嗯。”
时夏没待多久就走了,他走之后,苏寂透过门缝看外面,心想,时夏,其实除了我爸妈之外,第一个送我吉他的人,是我的堂嫂。
她和堂嫂的故事,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第一次见她,是在小学,她尖尖下巴,浅浅梨涡,看起来文静内敛,讲话却头头是道、幽默得体。
那时苏寂刚来到叔叔家,过的并不好,堂嫂会温柔教她题目,那时候苏寂发誓,要成为像她这样厉害的人。
第二次见她,到了初二,叔叔家离学校很远,平时要转两趟公交车才能到,但那天堂嫂来门口接她,素白的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开车又快又稳,她说自己曾经自驾游去过很多地方,苏寂情不自禁觉得,她有点潇洒。
她更加想成为像堂嫂这样厉害的人。
在车上,堂嫂同她谈话,说自己正巧在附近琴行,听哥哥说初中放学的事,就来接她。那次期末考苏寂没有考好,心情沉闷,并不想跟她闲聊,就把脑袋靠在车窗,装作睡着的样子。
回去后听哥哥说,堂嫂去琴行是为了买一把新吉他。哥哥提前偷偷买了一把,她高兴地直流眼泪。
苏寂装作没看见回到卧室,妹妹被吵醒,不高兴地骂她,她装作没听见,换好睡衣后正要上床,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客厅,回去找时,正巧碰见嫂子抱着新得的礼物,爱不释手。
“我本来是想以旧换新,没想到你哥会这么细心。”
年轻的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最喜欢托着脸憧憬未来,她说旧的卖不出去了,问自己要不要。
苏寂不喜欢说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希望她强硬的给她,于是装模作样避开问题,只说我也会弹一点。
这话不错,在爸爸没有出去打工,她还没有来到叔叔家之前,她曾经跟着琴行的老师弹过吉他。
她如愿得到了堂嫂的吉他,堂哥眼神嗤之以鼻,她只装作没看见。
那之后,苏寂很久没见过堂嫂,直到初三那年,他们结婚,六年爱情长跑终于结束,婚礼上堂嫂红着脸说我愿意,如此可爱。
苏寂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高一,她怀孕六个月,身体却更加瘦削,只有孕肚像一颗巨大的铅球,沉甸甸的绑在身上。
堂哥出去□□被抓,她用枯黄的手拖着孕肚,盯着警局洁白的瓷砖地发呆。
堂哥头也不回地走了,关上车门,没有等她,她安静地流泪。
后来听说她生了一个男孩,地位高升。
再之后,苏寂高三备考,她旁敲侧击要等毕业给自己介绍对象,她已经不是通透聪明的高材生,也不是浪漫有趣的音乐歌手,更不是潇洒自由探索世界的冒险家。
她那么高高在上,苏寂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她了。
命运的天平,在生命的重量间不断摇摆,落下精度的差距,既不是残忍的诅咒,也难以走到胜利的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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