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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这株暴力凶悍的草的名字有点接地气。

方阳戴着手套,拿一把短刃把它割了下来。途中干皮草挣扎得很厉害,拼命用叶片末端拍着方阳的手套。不过因为自己身量太小,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对方阳造成任何影响。

林鹿鸣从干皮草钻出沙地的那一刻就放下心来。接下来不管方阳要拿干皮草去干什么,都与他无关,他至此便可以回去交差了。

“嗯——?”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拖长了音调的男声。

方阳眼睛骤然睁大,瞬间把身形转了一百八十度。林鹿鸣堪堪扭过头去,眼角全是方阳留下的鬼魅般的残影。他们方才注意力全在干皮草上,身后不知何时竟来了人。

“墨千梦你在干什么?把那草交过来。”

说话的是一个男人,他一身墨色装束,长佩高冠,舒舒服服地靠在四人抬的软轿上,轿顶一片月白撑盖,挡住了沙漠里毒辣的阳光。

方阳,或者说是墨千梦,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她明显认识这个男人,死死攥着手里的草没吭声。

男人收起自己之前懒洋洋的语气,直起身子一脸厉色:“是不是我不管你,你就什么都敢干了?”

林鹿鸣夹在两人中间,扭头看见墨千梦一脸不服气,梗起脖子喊了一声。

“墨千锋!”

“哥!”

“嗯?”男人坐在那里,等墨千梦下一步说话。

“现在难道不是通历二十五万三千九百五十六年吗?”墨千梦难以置信,“为什么你会找过来?”

“活太久,你日子算错了。”墨千锋慢条斯理地回答,“现在是通历二十五万三千九百六十六年,你来晚了十年。”

林鹿鸣心思玲珑,立刻反应过来墨千梦一路上如此着急,就是在跟自己的兄长抢时间。

她给自己留了十年余地,仅仅半个月就找到了干皮草,结果却在最重要的地方稀里糊涂地算错了。

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骂。

算错日子的墨千梦往后退了一步。

“别想跑,你跑不掉的。”墨千锋看她的样子,啼笑皆非,“把干皮草拿过来,我种了三千年,要不是算错日子还真让你得逞了。”

从墨千梦的表现就知道她哥是个比她更难惹的人物,林鹿鸣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自己当成雕像。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要脱身并不难。

另一边墨千梦还是想跑,然而还没动作,墨千锋就鬼魅一般上前抓住了她的腕子,力道之大林鹿鸣甚至听到了关节错位发出的响声。

这位对自己妹妹下手够狠。

拿着干皮草的右手被抓住,墨千梦吃痛大喊一声,左边却没闲着,手肘直接向后去捣她哥。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墨千锋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手抓着墨千梦,一手去抢她手里的干皮草。

这个世界大概只有亲兄妹才会使用这么简单粗暴又形似玩笑的打架方式。这场闹剧眼看着要以墨千梦的完败结束,林鹿鸣觉得自己可以趁乱开溜,之后墨千梦估计也想不起他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兄妹二人一番争斗,挪到了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墨千梦看到林鹿鸣,眼睛登时就亮了。

她抬腿就踹墨千锋的档。墨千锋志在必得,没料到自己妹妹出这样的阴招,一时没抓好,竟让墨千梦挣脱了。

墨千梦扑到林鹿鸣身边,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她力气极大,这一下简直是把人颈椎拗断的生疼,林鹿鸣顿时眼前发黑。不知道墨千锋刚刚是如何被她打了还面不改色的。

接着墨千梦干脆利落地把干皮草塞进了他嘴里。

没有预料到事态发展的墨千锋和林鹿鸣说:“???!”

被墨千梦松开,林鹿鸣立刻躬下身子开始干呕,试图把干皮草吐出来。然而干皮草不愧是能在沙漠里千里寻找水源的神草,甫一接触到林鹿鸣嘴里的湿润的粘膜,就跟入水了的鱼一样欢天喜地,顺着他的喉咙往里窜。

被叶片钻进食道的感觉极其难受,林鹿鸣跪在地上把胃都要吐出来了,也没把那几片叶子吐出来。反而是叶片接触到水分,奇迹般的生长拉条,手指长的草叶顺着胃进到更深的地方。

草叶应该是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扎穿了,林鹿鸣跪在地上,干皮草异常的触感开始进入四肢,在每一条血管里贪婪地吸取血液。

墨千梦大功告成,开心打了个响指,吹着口哨瞬移消失。

墨千锋没有再管偷偷溜走的墨千梦,眼睛死死盯着林鹿鸣。

刚刚墨千梦说什么来着……吃下去即刻暴毙。林鹿鸣跪在沙地上,木然地想。

兄妹打架,殃及池鱼。墨千梦这一手销赃来的猝不及防。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疼痛感越来越轻,最后离奇地消失了。

“我怎么还没死?”林鹿鸣觉得不对劲。

经历了这一番变故,他的语气并不好,暴躁里带着冲,反正最差也是个死。

墨千锋看着他,表情很奇怪:“谁跟你说会死的?”

“……”林鹿鸣说,“你妹,跑了的那个。”

墨千锋莫明觉得他的语气像在骂人,但说起来好像也没错:“你听她的?就是一不靠谱的小屁孩。”

他大概对小屁孩这个概念有什么误解。

“偷了地图就跑过来,防来防去没放得了家贼,”墨千锋继续说,“要不是她人傻记错了时间,干皮草还真就被她毁了。哦,她现在估计认为的确被她毁了。”

墨千锋低头打量林鹿鸣说:“毕竟喂给你了。”

墨千梦竟然是这个目的。兄妹二人之间显然并不和谐,存在不小矛盾。

“墨千梦看的是古老文献上的描述,几万年前的东西错误百出、满是缺漏,她还当真。我试错了三千年才种出这三片叶子。”墨千锋不以为意,抓起林鹿鸣的手用短刀一划。

林鹿鸣倒抽一口凉气,皱起眉头没有出声。这一刀下手极狠,几乎切断了他的半个手掌。伤口却只流出很少的血,并且飞快结痂,没过多久,最边缘的皮肉竟开始翕动着愈合。

林鹿鸣移不开眼睛,他见过的最上等的灵药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墨千锋笑了起来:“看来我猜的没错,干皮草的寄生性很强。”

“不过,”他五官深邃,本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这个笑容却让林鹿鸣毛骨悚然,“你有没有用就另说了。”

林鹿鸣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下一刻墨千锋就伸手到他脑后,重击将他打晕了过去。

.

林鹿鸣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他握了握拳,手掌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长时间。他直起身子试图站起来,到一半却撞了头,发出一声闷响。

“嘶……”这一片乌漆嘛黑上面居然还有个盖子。林鹿鸣磕得实打实,彻底清醒了过来。

矮下身子仔细探查,才发现他所在的区域不过一人长宽半人高,触手所及硬质墙壁上垫了柔软的绒布。

看样子他是被墨千锋整个人都打包带走,还随便找了个地方扔着。

而彼时占据林鹿鸣心胸的只有一个念头,有点饿。

准确地说,十分饿,饿得腿软手软。

林鹿鸣飞升之前辟谷多年,飞升之后跟其他人一样,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饭便前胸贴后背。

从饥饿程度,林鹿鸣估计自己晕过去可能已经有几天。修士身体素质好,但在必须吃东西的这里,也禁不住这么饿。

因此他果断敲了敲屋子的墙壁。

如他所料,没有人会专门造一件这么小的房间,因此所谓的“墙”不过是薄薄一层,一被敲就发出了咚咚的闷响。

只是墙上的绒布吸收了绝大部分的音量,外面的人好似没有听到——如果外面有人的话。

林鹿鸣叹气,好在这个世界,他虽然被充裕的灵气压制得像个凡人,却仍旧能玩点小花样。

他指尖一转,凝化出一个半个手掌大的小球,开始敲墙。

咚咚咚、咚咚咚……

很好,林鹿鸣无力地躺回去,既然墨千锋留了自己一条命,便不会让自己现在就死。自己一定对他还有什么用处。

前提是他能在自己饿死之前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

果不其然,墨千锋不久就掀开了盖子,脸上带着些颇有兴味的探究:“我差点忘了你还在这。”

林鹿鸣不想说话,他是真的快被饿死了。

墨千锋好像轻轻笑了一声,单手把他抱了出来。

他手劲极大,胳膊箍在林鹿鸣腰上勒得极疼。出了这狭小空间,林鹿鸣才后知后觉,自己之前是被扔在了他车子的货厢里。

或者说,是一座移动的宫殿。八头说不上名字的神兽拉车,车外缀了流苏玉饰,车内银纱幔帐,足以见其造价高昂。

林鹿鸣被墨千锋一个瞬移术直接带到二层,吃了点侍从给的东西垫肚子,才有心思研究周围的景象。

这里的空间极广,墨千锋并没有阻止林鹿鸣离开房间,车内装饰豪华,处处都是带着礼貌疏离表情的侍从。

窗外是宽阔的路面和广厦万间,亭台楼阁层层叠叠直入云霄。路上行人熙攘,不少神兽拉车相向而行,只是形制都不如他坐的这辆。

和林鹿鸣之前待的镇子比起来,这才像真正的仙界。

墨千锋则从头至尾把林鹿鸣当空气,自顾自拿了本书看。

林鹿鸣回来后见墨千锋这般,自己垂眉偷偷用拇指指甲在手指上划开一道。裂口处立刻冒出鲜血,然而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血肉就恢复如初。如果不是残留的血迹,丝毫看不出刚刚这里曾受过伤。

干皮草究竟起到了什么效果?

“哎……”林鹿鸣抬头刚出声就收住话头。墨千锋的样子显然不想理他,他便沉默地坐着看窗外的风景。

现在这种情况,连性命都不在他自己手中,问几句话也解决不了什么,不如静观其变。

墨千锋全程都在认真研究手中的书,书页泛黄还有不少残缺,上面有他做的密密麻麻的标记。偶尔抬眼扫过林鹿鸣,也没有任何表示。输的,想必就是墨千锋之前提到的古书。

林鹿鸣之前四百多年的修士生活,大多是自己修炼自己悟道,自是喜欢清静。而车里因为墨千锋的排面,各种物件一应俱全,诸事都有侍从帮衬,因此两个人倒是过了几天互不打扰,各安其事的日子。

在外面的景色逐渐由林鹿鸣心目中的仙界大都市变成广袤的平原时,墨千锋终于放下了手里那本叫做《疾柔要术》的书。

“下车吧。”

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可以走了?

林鹿鸣暴毙立于门前,他可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

果然,墨千锋跟着补了一句:“到卡关了,我跟你一起下。”

他并不知道所谓卡关是什么东西,跟墨千锋下了车,只见面前有一层薄薄的透明屏障,笔直的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面前的屏障不断发散出淡淡法力,林鹿鸣心下了然,虽然这一丝痕迹十分浅薄,但维持这么长的屏障的的运行状态,必定需要一股磅礴的力量。

这是他飞升迄今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

墨千锋扬眉:“你不知道?”

林鹿鸣飞升总共五年,还都是在小镇上给野采队长打工,当然不知道——就是把在茶馆里当店小二的于朋阙拉来,他估计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边,”墨千锋示意来的方向,“是陟州,过了卡关,就是平西。”

“那你怎么勾搭上我妹妹的,你这个性子她肯定不喜欢——还能和她一起去烛龙之影,却连卡关都不知道?”墨千锋皱眉问。

一路上墨千锋对林鹿鸣都是轻松随便的态度,只有在问到关于墨千梦的问题时,才露出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林鹿鸣修养和脾气都一等一的好,并不在意,解释道:“不是我勾搭,我甚至都不认识她,她给我的名字都是假的,我被强迫拿钱办事。”

“钱还没拿到。”他想想,又补了一句,觉得自己很是吃亏。

“怪不得,”墨千锋点点头,“这样的话就正常了,墨千梦干的出来。”

“烛……”林鹿鸣刚想问烛龙之影的烛龙是什么典故,是不是跟他飞升前听说过的烛龙一样。回头却发现刚刚身旁的车缓缓驶回了来时的方向,把他们两个放在了大平原上。

这个发展他有点看不懂。

“哦,”墨千锋看他表情,漫不经心道:“车是租的,陟州有钱人太多,排场一点方便行事。”

“过来。”他攥紧林鹿鸣的腕子,直接把他拖出了卡关。

穿过卡关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特,像穿过了一层电流,刺得人浑身酥麻。林鹿鸣回头,惊异地发现半透明的屏障在他们刚刚过去的地方多了一个洞。

明显的暴力破坏性行为,好比在高速路上绕开收费站直接冲出了栏杆。

“这个没事吗?”他对墨千锋示意。

卡关屏障上的空洞逐渐缩小消失,又变成半透明的牛奶白色,完全看不出刚刚被人暴力穿过。

“没关系,”墨千锋不以为意,“卡关只能卡一些小鱼小虾,破坏程度太小,他不会注意到的。”

“他?”林鹿鸣用手摩挲着卡关,面前的东西坚若磐石,凭他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越过。刚刚那么轻易的过来,只是因为墨千锋罢了。

“竟然只有一个人,我以为这么庞大的力量,会来自一群人,一个团队什么的。”林鹿鸣皱眉,这个世界顶端的力量比他想的更可怕。

墨千锋笑了:“对啊,一个人,很磅礴的力量,不是吗?”

“不可思议。”林鹿鸣点点头。

“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墨千锋掏出一个口哨,放在嘴边吹出怪异而凄厉的音符,“这是乌赫的手笔,乌赫凭一己之力维护着卡关?”

那口哨的声音刺耳又难听,传得极远,林鹿鸣回想了一下:“陟州的管理者?那个五万岁的大佬?”

“还行。”墨千锋表扬道。

林鹿鸣说:“但我去沙漠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卡关。”

据他了解,沙漠并不包含在陟州疆域内,镇子却隶属于陟州。

“因为你们那里根本不是陟州,已经在卡关之外了。”墨千锋道,“陟州本州繁华兴旺,旁边很多小城镇都想靠着这棵大树,故而虽然自己不在陟州领属范围里,也要把自己当陟州的下辖区,起码名字听起来好听。”

“你那个镇子,说实话,有点穷,陟州人看不上那样的镇子。他们嫌贫爱富惯了。”墨千锋点评,“之前如果不租车,在路上能被陟州人拦住收十八层税。”

怕麻烦,林鹿鸣心里暗暗给墨千锋下了一个定义。就从车的制式来看,租车的钱必定不会比要交的税金便宜,墨千锋选择租车,只可能是不想遇到那么多事。

“不过,跟你说这些有点早,”墨千锋摇头,“毕竟万一之后我得把你切片炖汤喝,现在就算浪费口舌了。”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林鹿鸣觉得,这个人可能真的能做到把自己切片煮了。

到了这个程度,林鹿鸣也不再紧张或者害怕,问墨千锋说:“那现在呢?”

“现在?”墨千锋扬眉看林鹿鸣,他原本以为面前这个人会因为自己的话畏惧,或者说,林鹿鸣从一开始就一直表现的很镇静。如果不是他能看到这个人眼中流转的光彩,墨千锋大概会认为林鹿鸣少根筋。

墨千锋舒展了一下身子,直直坐到了平原软乎乎的草地上,说:“现在等着。”

林鹿鸣很快知道了墨千锋的口哨是干什么用的。

他刚刚在叫车,准确地说,飞车。

巨大的骨翼飞鸟从天际而来,降落时重重打在地上,带起的风吹得林鹿鸣眯了眼。鸟背上有一人带着席帽,探出身子大声问:“是你们叫的车吗?”

“是!”墨千锋逆着风冲车夫吼,“去平西!”

“上车!”车夫吼回来。

墨千锋抓住林鹿鸣的胳膊把他带到了鸟背上。

林鹿鸣说:“你不是会瞬移吗?”

“太远,超范围了。”墨千锋解释。

“先付钱,一个人五通币。”车夫扭头说。

通币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货币,林鹿鸣之前在镇上野采队的时候,每个月大概能拿到一千通币。五通币按他的标准衡量,十分物美价廉。

墨千锋掏钱递给车夫,顺便问了一句:“怎么涨价了?”

车夫用手接了通币放进身旁的框里,摸摸身下的鸟骨说:“钱难赚啊!最近世道不太平,白州人三五成群地抢劫,平西的那帮家伙还要收保护费。”

墨千锋点点头表示理解。

“——起飞喽!注意着点,风大!”车夫勒紧鸟头上的缰绳,骨架鸟长唳一声冲上云霄。

林鹿鸣差点没抓紧掉下去,大风名副其实,他不但眼睛睁不开,脸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开始变形。墨千锋则坐得稳稳的,只有衣服在上下翻飞。

“我有点好奇,”林鹿鸣头发被吹得乱糟糟,顶着风痛苦地问,“你之前那辆车多少钱租的?”

骨架鸟虽然便宜,乘坐体验可不怎么样。

墨千锋说:“三万通币吧。”

“我靠!”前面的车夫听到,扭过头来喊,“大佬啊!”

鸟背上的位置有限,车夫这一扭头,席帽边缘打到林鹿鸣,立刻就要让他在空中来个自由落体。

墨千锋吓了一跳,急忙伸长胳膊把他拽上来。

两个人艰难地维持着平衡。目前,墨千锋显然非常习惯这种交通工具,但是林鹿鸣却觉得有点恶心。

说真的,他来这里之前从来没有晕过车,也没有晕过飞机或者电梯或者任何运行的东西,但是坐在大鸟的背上,看着下面的景物,他不禁觉得头晕目眩。

林鹿鸣捂着头对墨千锋说:“我不行了,我要吐,我能下来吗?”

墨千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如果不使用这种交通工具,我们根本到不了目的地。”

林鹿鸣头晕目眩,他妥协道:“行吧行吧,那你能不能说点什么东西,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

墨千锋想了想:“你要听故事吗?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

林鹿鸣问:“什么样的故事?”

墨千锋说:“我有很多故事,看你喜欢听什么方面的了。”

但这时候林鹿鸣哪还有脑子思考,他能不吐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了。听到墨千锋这么说,他真的恨不得立刻去痛骂对方,但他现在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林鹿鸣闭着眼睛问:“你有什么故事?你能给我选吗?童话还是诗歌还是史诗?”

墨千锋想了一会儿,他用手摸着下巴说:“你知道的,我活了三万多年,所以我知道很多种类型的故事。所以,你是喜欢童话吗?”

林鹿鸣否认:“我不喜欢童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随口一说的。”

墨千锋哦了一声:“好吧,我记下来了。”

林鹿鸣说:“那你有什么能方便我修仙的故事吗?实在不行,你给我背点功法口诀也行呀,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

墨千锋呵呵地笑起来:“功法口诀怕是不能分散你的注意力。”他说,"我怕你听了之后更晕了。我给你讲一个催眠的故事吧。”

林鹿鸣问:“催眠的故事?它可以让我睡着吗?你为什么不给我直接用一个昏睡法术呢?”

墨千锋拒绝道:“那不行。你睡着了我干什么?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总不能让我看着你睡觉。”

林鹿鸣简直都无语了:“行吧。”他说,"那你给我讲你的催眠故事。”

墨千锋说:“让我想想啊。好吧,让我给你讲我之前——我都忘了是多少年前的一番经历。”

林鹿鸣闭着眼睛,听到墨千锋慢悠悠地开口:“当时云就在我的身下。”

云,在我的身下流淌。

它们不是凡间那些沉甸甸、湿漉漉的水汽。他身边的云,是凝固的月光,是揉碎的星屑,,如同巨大的、温顺的白色兽群,慵懒地覆盖着视野所能及的每一寸虚空。

我的脚下,也是一片无垠的云海,柔软得如同最上等的丝绒,又像一片永远沉不下去的、温暖的羽毛垫子。

偶尔,一丝极淡、极细的雾气从云海深处被无形的气流托起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浸透了月华的凉意,转瞬又消散不见。

我盘膝坐在冰凉的玉石上。这方寸之地,是孤悬于云海之上的唯一依托,是这座庞大浮空仙屿最边缘、最安静的一角。

我闭上了眼睛,在视野的外面,那亘古不变的、无边无际的白色云海,开始缓慢地旋转、洇开。

纯白的底色上,似乎晕染出极淡、极浅的蓝色和灰色,云和天空,界限模糊,彼此交融,再也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天。

我的护膝呼吸,也自然而然地变得悠长、缓慢、平稳。每一次吸气,都能从这片寂静的云海深处,汲取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每一次呼气,都像卸下了无形的重负,将体内积存了一整日的的浊气和尘埃,都轻轻地、长长地吐纳出去。

意识,便在这样的呼吸中,一点一点地抽离、沉降。像一片真正的羽毛,从高空坠落,就在这意识将沉未沉、彻底滑入甜美黑暗的前一瞬——

“嗡……”

我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弦音,毫无征兆地在寂静中拨响。

那声音并非来自耳畔,更像是直接从我的灵魂深处震颤出来。它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一根无形的、冰冷的丝线,瞬间刺穿了包裹着我的、那层温暖而沉重的倦意之茧。

声音的余韵悠长,带着某种古老的、难以言喻的韵律,在空旷的灵台识海中一圈圈荡开,留下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并非杂乱无章。那弦音极其缓慢,间隔长得令人窒息,仿佛每一次拨动,都耗费了拨弦者漫长时光的积蓄。铮……铮……铮……声音单调、干涩,如同枯枝在寒风中相互摩擦,带着一种生命被抽干、只剩下纯粹机械振动的空洞感。

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根无形的冰针,精准地刺在我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表层,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不适和抗拒。

我却觉出了这些声音的诡异。

它强行撕扯着我沉坠的意识。某种东西被唤醒了,不是清醒,而是一种沉睡中被强行侵扰的本能警觉。我混沌的思绪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念头:这声音,与这片云海,与这方听云台,与我此刻正被天地同化的倦怠……格格不入。

但我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试图掀开一条缝隙,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了进来。

我的视线依旧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世界在扭曲、旋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株虬结的、沉默的巨影,听云古松。

它就扎根在听云台边缘,一半盘踞在冰冷的玉石上,另一半苍劲的根须则探入无尽的云海深处,如同巨龙的爪牙,紧紧抓住这片虚空。它的主干粗壮得不可思议,树皮是深沉的玄黑色,树冠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绿色,只剩下无数扭曲、盘旋、指向天空的枯枝,在云海微光的映衬下,变成一个狰狞而古老的剪影。

然而此刻,我发现,就在那株象征死亡与寂灭的古松之下,在那盘踞如虬龙的老根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一袭青灰色的道袍,洗得发白,几乎与古松的苍黑融为一体。那人身形枯槁,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背对着我,头颅低垂,长长的、同样灰白的发丝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嶙峋单薄的背影,像一块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顽石。

他的膝上,横放着一张古琴。琴身亦是玄黑,木质黯淡无光,透着一股深埋地底的沉郁气息。那枯槁得如同松枝般的手指,此刻正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感,然后,落下。

“铮……”又是一声干涩的弦鸣。

那声音仿佛不是从琴弦上发出,而是从他枯槁的身体内部,从那些细小的的骨骼缝隙中,艰难地挤压、摩擦出来。每一次拨动,他的肩背都随之发生一次微不可查的颤抖,仿佛这简单的动作,正消耗着他仅存的、微不足道的生命力。

他……是谁?这个念头如同水泡,在我黏稠的意识之海中艰难地浮起。从未见过。听云台是禁地,除了我,谁会在这万籁俱寂、连星光都显得遥远而清冷的后半夜,来到这云海孤悬之处?更诡异的是,他竟坐在那株枯松之下,弹奏着如此……令人不适的琴音?

毫无生气的弦音,持续不断地钻入我的耳中,像一根根冰冷的丝线,缠绕着我试图沉沦的意识,带来一种持续不断的干扰。身体深处,那股被琴音强行压制的、庞大的倦意,如同被搅动的深海,开始不安地涌动、起伏。它本能地排斥着这外来的、不和谐的噪音,渴望重新夺回对我意识的掌控,将我拖回那片温暖无思的混沌中去。

两种力量,无声地在我体内拉锯。一边是源自天地云海、浩瀚磅礴的睡意,温柔而固执;另一边,是那枯槁琴音带来的冰冷侵扰与本能抗拒。我的眼皮在沉重与试图掀开的挣扎中剧烈跳动,呼吸开始失去那份完美的悠长平稳,变得有些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就在这时,那背对着我的枯槁身影,拨动琴弦的枯指,极其突兀地,停顿了。

整个听云台,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连身下云海那永恒的低沉嗡鸣都仿佛被冻结了。只有那株沉默的古松,依旧投下它巨大而狰狞的阴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倏然缠绕上我的心脏。

然后,那个身影,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动他的头颅。

那动作僵硬得如同年久失修的傀儡,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灰白的长发随着转动滑落,一点一点地,露出了侧脸的轮廓——不,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脸”。

皮肤是毫无生气的青灰色,紧紧地绷在嶙峋的颧骨上。

没有嘴唇,或者说,那两片本该是嘴唇的位置,只剩下两道深深凹陷、紧抿着的黑色缝隙。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双眼睛的位置。

那里没有眼珠。

只有两个深陷的空洞,如同被最锋利的锥子凿穿。空洞的边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仿佛曾被烈火灼烧过。那空洞幽深得可怕,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它就那样,“望”了过来。

没有目光的实质接触,但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亘古死寂与无边枯朽的冰冷意念,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跨越了空间,狠狠地攫住了我。

一声短促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我喉间挤出。

巨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紧了我的五脏六腑,扼住了我的喉咙。那盘踞在身体深处、正与琴音拉锯的浩瀚倦意,在这灭顶的恐惧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滚烫烙铁的冰雪,发出了无声的、剧烈的“嘶啦”声。

它被强行、猛烈地……点燃了……

那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混沌、更接近宇宙本源“寂灭”的力量。就像一片即将彻底陷入永夜的星域,在彻底熄灭前爆发出的、能吞噬光线的终极黑暗。

以我盘坐的身体为中心,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得足以让空间扭曲的波动,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听云台上那些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常年萦绕的雾气,瞬间被这股力量彻底驱散、湮灭,显露出下方玉石冰冷清晰的纹路。

身下,那片原本温顺流淌、如同凝固月光的无垠云海也变了。

世界只剩下无声的混沌狂澜。

那枯槁的身影,连同他膝上的古琴,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痕,极其诡异地、无声无息地……晕开了。

不是消散,不是瞬移。是“晕开”。他的形体边缘变得模糊、扭曲,色彩如同被水洗般褪去、混合,眨眼间便融入了身后那株巨大古松虬结盘绕的、深沉的玄黑色阴影之中。仿佛他本就是那影子的一部分,此刻只是回归了本体。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似远古巨兽的垂死哀鸣。整个听云台,连同其下悬浮的庞大岛屿,都在这无声的碰撞中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一股更庞大、更古老、更纯粹的枯寂与死意,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被彻底激怒,从枯松内部爆发出来。

两股力量,一股源自生命本能最深沉的“困倦”所引发的寂灭狂潮,一股源于万载枯寂沉淀的死亡意志,在听云台这方寸之地,在古松虬结的根系之上,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绝望的……湮灭。

以碰撞点为中心,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深灰色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抹去”了色彩、声音,甚至……存在的实感。玉石地面无声地化为齑粉,又在涟漪中彻底消失,露出下方翻滚的、同样在湮灭力量下变得扭曲模糊的云海。

我盘坐的身体,成了这场恐怖湮灭风暴中唯一、也是最脆弱的核心点。

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意识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沉浮。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冻结了每一寸血肉;而身体深处那股被彻底点燃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倦意,则如同燃烧的岩浆,在冰冷之下奔涌咆哮。两股力量在我体内疯狂地冲突、拉锯,每一次碰撞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的感官都在混乱的能量风暴中扭曲、失真、破碎。眼前是光怪陆离的色块在疯狂旋转、撕裂,耳边是尖锐到撕裂灵魂的无声尖啸,以及低沉如地狱回响的轰鸣交织。

时间感彻底消失了。

这时,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绿意,穿透了那毁灭性的深灰色湮灭涟漪,如同无边黑暗中悄然点亮的一粒萤火,无比顽强地,映入了我破碎混乱的视野。

那绿意来自古松。

在那株通体爆发出吞噬性玄光、符文疯狂流转的古老枯松最顶端,一根最细小的、早已干枯得如同黑色骨刺的枝桠末端……一点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嫩芽,正艰难地、缓慢地……探出头来。

那嫩芽细小得如同米粒,却蕴含着一种柔弱到令人心颤的生机。它呈现出一种初生般的、近乎透明的嫩绿,微弱却无比固执地闪烁着。

当这抹新绿映入眼帘的刹那,体内那两股正在疯狂撕扯我、几乎要将我彻底毁灭的力量,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一声悠长得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叹息,不受控制地从我唇齿间逸出。那不是凡人的叹息,它低沉、浑厚,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整个云海、整个苍穹都在随之共振。

伴随着这声叹息,一股无形无质、却远比之前那狂暴寂灭之力更加精纯的气息,如同水波般以我为中心,轻柔而坚定地荡漾开来。

连风声都消失了。云海停止了翻涌,凝固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白。听云台上,玉石地面的裂纹触目惊心,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听云古松沉默地矗立着,唯有树梢顶端,那一点米粒大小的嫩绿,在绝对的寂静中,微弱却固执地散发着生机。

我依旧盘坐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刚才那一声耗尽灵魂般的叹息,似乎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意识在虚脱的边缘摇摇欲坠……

墨千锋深深呼出一口气,停下了话音。

在他持续不断、坚持不懈的无聊的讲述下,林鹿鸣终于忍不住,睡着了。

“我觉得我有点晕……”下车后林鹿鸣扶着墨千锋,弓起身子干呕,觉得此生没有坐过这么折磨人的交通工具。

他甚至开始怀念有窗的飞机,虽然他没坐过几次,但是体验绝没这么令人窒息。

当初为什么要飞升来着?

“你这反应有点大啊。”墨千锋咂舌,相当上道地替他拍背。

“风……太吹了。”林鹿鸣刚缓过来,抬头便怔住了,“这是什么鬼?!”

墨千锋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平西啊。”

能被林鹿鸣这样形容的地方并不多。眼前一片土灰色,全是歪歪扭扭的房子,基本是小二层,偶尔有几个高一些的鹤立鸡群。道路远看不及一丈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垃圾和箱子。还不如他之前待的小镇。

林鹿鸣干巴巴地评价:“有点像贫民窟。”

“差不多吧,”墨千锋看一眼平西,点头表示赞同,“过来拉住我,咱们瞬移进去。”

事实证明,平西不但是贫民窟,还是贫民窟中的翘楚,贫民窟中的顶梁柱。林鹿鸣修了四百多年的仙,无论是在人间还是飞升之后,就没见到过这么乱的地方。

他们瞬移到了一个小巷巷口,在穿越巷子的过程中,林鹿鸣目睹了至少三起盗窃一起抢劫,还有一个疑似持械斗殴的。不过他没看清,追的人和跑的人都快得像一阵风,路上的大爷大妈骂骂咧咧的避开。

墨千锋早已经习惯,大步流星,全程目不斜视,推开一扇满是灰尘的门,进去把林鹿鸣按在了椅子上。

这是一间卖杂货的小店,店里的商品乱七八糟摆满了货架。柜台前趴着个短发的年轻人,正半梦半醒地遨游太空,看到有人进来,手抬起个几乎看不见的幅度,虚虚往周围一指。

“东西都有,门口有检测仪别期望——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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