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修仙界活了四百多年,但他对双修仍处在只知道名字和大略,不知道具体原理的状态。
他试探性地问:“这个世界没有双修吗?”
墨千锋摇头。
“双修就是,”林鹿鸣艰难地开口,“和一个女人一起……行淫。”
“大部分情况下两个人可以互相带动修为,共同长进。但也有以对方为炉鼎,催死采补,最终只利一人的。”
“闻所未闻,”墨千锋诧异道,“这里只有夫妻之间互相扶持,看中的是彼此的感情。修为与此无关,只看各人造化。”
林鹿鸣对这样的观念很认同,曾经的镇子上野采队长和他妻子伉俪情深,传为一段佳话。
他突然好奇,又问道:“那你和别人有过什么感情吗?”
不知为何,他心底觉得墨千锋这样的人,大概率是没有的——就算他活了一万七千年。
果然墨千锋低低笑了声,摇头道:“无福消受。”
平西的风月场中,墨千锋作为众多妓女避之不及的人物,对男女之情的评价竟是无福消受。
他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林鹿鸣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但还是有点心软,拍了拍他的肩膀:“会好的,事情终有做成的时候。”
就算是身上有千斤重的担子,也迟早会有卸下来的那一天。
墨千锋比他高一点,得到这样的安慰,他没有说话,深深看了林鹿鸣一眼,嘴角透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苦笑来。
那笑容消失得太快,林鹿鸣并没有看清,只是内心疑惑,觉得自己眼花了一瞬。
这二人再不感兴趣,女色也是大众趋之若鹜的巨大诱惑。平西的风月场即使没到夜晚,也繁华热闹,嫖客搂着女子,女子招徕顾客,其中也不乏趁机偷点小钱甚至谋财害命的投机者。
唯独提着萝卜青菜的墨千锋身边三尺,没人敢靠近。林鹿鸣靠着大树好乘凉,也悠哉悠哉地看着周围景象。
前方不远处一阵骚乱,墨千锋眯起眼睛。在平西每天都在发生大大小小的骚乱,尤其是风月场这种地方,下了床双方可能就会因为一点嫖资大打出手。
林鹿鸣很快也注意到了,骚乱的中心是一个年轻的白裙女孩,被男人推倒在地上,一堆人围着她动手动脚,有人戏谑地吹了声口哨。
如果是徐子平在这里,一定会来一个英雄救美。墨千锋却只是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地换了个方向。
墨千锋没有表示,林鹿鸣自然也没有说话的权利,跟着墨千锋准备绕开女孩。
然而女孩注意到了被别人刻意避开的他们,这种情况只能赌一把。于是她不顾三七二十一,用最后的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二人冲去。
没有选择看起来威胁性极强的墨千锋,女孩直接就要扑到林鹿鸣怀里。
林鹿鸣的身子骨看起来无虞,但要被女孩真扑上来,怕是能直接把刚长好的骨头再折断一回。林鹿鸣紧急向墨千锋的方向偏移,墨千锋却比他更快一步。
女孩刚刚跑到林鹿鸣三步之内,就一把被墨千锋扔了出去!
原来调戏女孩的那帮人看到墨千锋动手,竟是唯唯诺诺不敢出声,缩到了后面看墨千锋下一步动作。墨千锋对于这些人事,一贯是事不关己的态度,确认林鹿鸣安全之后,就不再注意女孩。
从旁边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来看,墨千锋走后,等着女孩的将是更可怕的东西。
“等等,”林鹿鸣喊住了墨千锋,眼睛逐渐睁大,这个女孩也是一个飞升者。
听到林鹿鸣的话后,墨千锋愣了一下,重新看向女孩。
女孩原本只是觉得他们二人看起来与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却没想到到墨千锋下手这么狠。现在被墨千锋这么一看,本能向后瑟缩了一下。
在远处时,林鹿鸣一直没能看清女孩的脸,现在他才发现,女孩非常美。
林鹿鸣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她一头齐肩的黑发,丹凤眼弦月眉,粉面含春。眼尾极长,因为刚刚哭过,还带着浅淡的薄红,眼珠转动时微光流睇,神采动人。
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色,足以让人疯狂。
旁边兽性大发的男人们当然不会错过这样一块天上掉下来的大蛋糕,看到墨千锋没有什么反应,便又开始猥琐笑着靠近女孩。
“救吗?”墨千锋没有继续看女孩,转向林鹿鸣问道。
林鹿鸣有些诧异,墨千锋竟然问自己?
女孩看到事情有转机,也看向林鹿鸣,急急地说:“求你!救我……我、我不知道……”
墨千锋下手太重,女孩的膝盖在砖石地上蹭破,白裙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她磕绊了一下,没有成功站起来,茫然啜泣着向林鹿鸣膝行几步。
墨千锋面对美色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看到女孩又要摸到林鹿鸣的裤脚,皱起眉头不满地将林鹿鸣向后拽了一点。
女孩继续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林鹿鸣于心不忍,对墨千锋说:“救吧。”
让林鹿鸣确定女孩是飞升者的,是她微乎其微的修为。这个世界的人修为好像没有上限,却有一个明确的下限——即使刚出生的孩童也天生就有。
当初林鹿鸣一眼被店小二于朋阙认出是飞升者,也是这个原因。只是女孩时乖运蹇,竟然被随机丢到了平西最不堪的风月场,面对周围的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墨千锋点点头,抬起下巴示意女孩:“起来跟上。”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别碰他。”
到了这个地步,女孩什么都顾不上,站起来慌张地擦眼泪。墨千锋之前那一下子让她畏惧,便诚惶诚恐地跟在林鹿鸣身后。
林鹿鸣能感到女孩身上流露出的害怕和无措,轻声安慰她道:“不要怕,没事了。”
女孩嗯了一声,眼泪又止不住要往下掉。
没有一个人敢惹墨千锋,旁边的男人们看到女孩找到了靠山,逐渐骂骂咧咧地散开。个别不甘心的还在附近逡巡,期望能抓住女孩再次落单的时机,从女孩的美貌来看,这并不难理解。
墨千梦这朵骄傲漂亮的带刺玫瑰,如果站在女孩身边也会黯然失色,变成红色的无名小野花。
“带她去徐子平那。”例外只有墨千锋,他全程没看女孩几眼,带路向徐子平店铺的方向走去。
林鹿鸣怀疑,墨千锋他对男女之情大概不是无福消受,而是根本的性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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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平店中。
“我叫俞茜,”女孩蜷缩在椅子上,身上披着徐子平刚刚拿过来的毛毯,神色间还有些惶惶,“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放心,到我这里你就没事了!他们不敢到这里来的。”徐子平赶紧打包票,他眼睛根本离不开女孩,内心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牵手到告白都计划好了,最后把自己想得脸都红了一大片。
活了八千多岁,依旧像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一样,林鹿鸣心中暗暗为徐子平的不争气叹气。
“你是从哪个世界飞升的?”林鹿鸣怕吓着俞茜,柔声问。
如果她来自人间,林鹿鸣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况且粗粗探查下来,俞茜的修为比他当初飞升时还要弱得多,根本扛不住飞升时的雷劫。
俞茜的精神状态仍旧很不稳定,抬起头来茫然道:“飞升?我不知道……幽魏国拿我来献给神……”
林鹿鸣难以置信:“献给神?”
“幽魏每十年都会选出最、最美丽的女子,神会把她们接走……我不愿意来的,但没有办法……”俞茜的手紧张地揪着衣服,珍珠白的皮肤仿佛泛出淡淡的光泽,裙子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却丝毫未损于她的美丽。
又一个和于朋阙一样,被强拉到这个世界的人。
“祭典之后我被神接走了,然后就出现在这个地方,我……我不知道……”
林鹿鸣紧盯着女孩:“没有神。”
俞茜猝然睁大眼睛:“什么?可是之前她们都被神接走了……不对,我也被神接走了,就是到这个地方……”
她逐渐明白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林鹿鸣抿住嘴,不置一语。
“如、如果你愿意,可以住在我这里,”徐子平眼睛亮晶晶,手脚比划着,因为太过于期待话都说不太利索,“我……我收留过很多人,过几个月你的修为就会自然增长到和常人一样,你可以养好伤再离开。”
俞茜飞快地看了林鹿鸣一眼,目光求助并且带着期盼。她对出言帮她的林鹿鸣有着天生的好感,这个陌生地方的其他人都让她害怕。从幼年开始,相貌就让她饱受觊觎,如果不是最终要被献给神,可能要流落于不知道多少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之间。
“不行,你就在徐子平这里。”一直站着没出声的墨千锋突然开口。
当然不行,墨千锋晚上还在自己床边打地铺呢。而且谁也不知道俞茜是不是墨千梦派来的,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在里面,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也不能不防。
墨千锋刚刚一句话又惊吓到了俞茜,女孩委屈又害怕。林鹿鸣久站不太舒服,拖了个椅子坐下,道:“我们那里地方比较小,又简陋,你去了……的确不太合适。徐子平很会照顾人,你在这里会很愉快的。”
徐子平在一旁大力赞同:“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就可以!”
看到女孩楚楚可怜的样子,林鹿鸣跟了一句:“我也会经常来看你,一定。”
俞茜这才说了一声:“好。”
浪费了一些时间,回到家已经天色暗沉。墨千锋制造了一个暖黄色的小光源,他的厨房从来没有动过,空荡荡一片。如果不是工程全包的修葺队连调料都预备好了,墨千锋下午连油盐酱醋都得买。
林鹿鸣对做饭一窍不通,但因为十步的限制,只能任由墨千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厨房门口。
他已经放弃自己并不娇气之类的解释,反正自己是被照顾的一方,顺着墨千锋的意思来,不会少块肉,还省心得很。
墨千锋背对着他切菜,突然问道:“为什么知道俞茜也是外来客,你便要救?”
听声音,墨千锋的刀工很好,节奏干脆利落。林鹿鸣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不忍心看她被害?”
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墨千锋切菜的声音停了一下,又重新开始:“是吗?”
“不是,”林鹿鸣靠着椅背沉思,最终说道,“大概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吧。”
俞茜是林鹿鸣见到的第二个飞升者,他刚刚飞升到那片农田时虽然表面平静,内心大概也是这么茫然无措。
“你一直叫它飞升,有什么含义吗?”墨千锋把肉切好,混着菜一起下到锅里,从他的手法来看,这锅菜的卖相不会很好,“我见过很多外来客,但很少听到这个词。”
林鹿鸣没有回答,反问道:“外来客在你们这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每个外来客来的原因和方式都不一样,按照其描述,他们应该各自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有的人是被精挑细选而来,有的人则是完全随机没有准备而来,也有人是被驱逐或者被惩罚。大部分人认为,外来客是因为被原先的世界所抛弃,才会来到这里。”
“外来客的修为刚来时都很低,当然不乏有很强的,但是大部分人都需要三到五个月的适应过程,从而使自己的修为变得跟常人一样,随之而来增长的寿命也是这个世界带给他们的好处。但是因为太弱小,很多外来客在初期就被杀死了。”
他回头有些歉意地对林鹿鸣笑笑:“毕竟很多人认为外来客是原来的世界不要的东西,那他们自然也不欢迎。尤其是在平西这样没有人管束的地方,杀死一个外来客轻而易举,还没有任何后果。”
“如果俞茜今天没有被你救下来,那她很可能活不到明天,或者以她的相貌,被关起来作为禁脔也说不定。”
“那你刚开始还那么对她。”林鹿鸣脸色不太好看,这些内容消化起来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只能随便抛出一句话来回答墨千锋。
墨千锋也不在意,说:“习惯了,这样的人和事,我见过太多。”
他、于朋阙和俞茜的确来自三个不同的世界,来的方式也完全不同,但是——
“飞升,”林鹿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是我们那个世界,千千万万人都期盼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只有最强的人才能飞升。”
整整两百年,直到林鹿鸣之前,修仙界都没有人能够成功飞升。
“我们都认为,飞升后可以到仙界——一个无限美妙的世界。我修炼了四百多年,朝乾夕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飞升。”
他嘴角的弧度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浓浓嘲讽:“结果到了这个世界,活得甚至都不如我飞升之前二百年的日子。”
“现在想来有点可笑。”
锅里文火蹲着肉,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墨千锋放下汤勺,顺势走到林鹿鸣旁边,说:“再等一会就好。”
几天下来,林鹿鸣早已经习惯了和墨千锋的近距离相处,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话说,”墨千锋突然开口问道,“来这里之前,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啊?”林鹿鸣错愕了一下。
墨千锋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意有所指:“就是想知道,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毕竟看你现在不怎么满意。”
林鹿鸣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先在不知名的芝麻大的小镇上打工五年,然后被墨千梦强迫找干皮草,最后不但差点被杀,还失去了人生自由,不得不为别人办事。放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满意吧。
况且,他慢慢斟酌道:“我的世界,跟你们差不多,但是普通人没有修为和法力,强大的修士和尘世来往极少,也不会干涉人间的事务。所以总体更加平和、安宁。”
这个世界的常人有浓厚的修为傍身,虽然也需要为了生计奔波劳作,但多多少少会一点法术。而大能们混迹于人群中,纯粹凭借自己的喜怒,便能影响许许多多常人的生活甚至身家性命。
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亲眼目睹了整个小镇被炸毁的场景,墨千梦更是对自己下过两次毒手。墨千锋虽然表现得对外界人和事不怎么在意,但整个平西的人都怕他却是不争的事实。
“政府部门控制着一整个国家,所以也不会有战争,大家书同文、车同轨,靠着田地或者商业为生。当然也有很多弊病和陋习,不过这些东西每个地方都会有。”
林鹿鸣没有提到现代科技和社会,他本能地认为墨千锋大概理解不了什么叫社会主义或者物理数学——他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只会珠算,一看到阿拉伯数字就发晕。
至于流行在修仙界小辈之间的手机wifi和笔记本电脑,对这个世界来说简直是异次元产物。
林鹿鸣觉得自己微妙地卡在封建社会和现代科学之间。
“听起来同样没什么意思。”墨千锋评价道。
林鹿鸣无法苟同,却也没在表情上显露出来,微微偏头道:“我觉得还好,可惜我当时一心想要飞升,现在后悔想要回去,也没办法了。”
墨千锋居然笑了,起身端菜的同时表示赞同:“这倒是,得过且过吧。”
虹檀貂的肉,肉质紫红,结实柔细,补气养血,口感绵软上佳,是不可多得的好物。除了做熟之后有点丑,几乎没有缺点。
但是当人面对一锅黑得像炭的菜时,还是很难有食欲的。
林鹿鸣干瞪着墨千锋的菜,拿着筷子下不去手,脑海内思想在这盘菜烧焦了所以有毒和这盘菜被人下了毒之间犹豫不定。
它看起来真的有毒。
“不怪我,”墨千锋坐在一边,解释道,“虹檀貂的肉烧熟了就是这个颜色,还会把配菜也染成这个颜色。”
林鹿鸣又扫了一眼,果真看到了同样被染黑的土豆白菜和仙草。
“虽然不太好看,但是对身体恢复很有帮助。真的不是我做得不好,我手艺没有差到这种地步。”墨千锋循循善诱。
“嗯,我知道,”林鹿鸣放下筷子,温柔地对墨千锋笑笑,“你先吃。”
墨千锋说:“……”
“其实味道还不错,”他叹了口气,夹起一块肉送到嘴里,“现在可以了吧,拿你没办法。”
看到墨千锋面色如常,不像是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林鹿鸣才视死如归地夹起一块虹檀貂的肉,虹檀貂的肉比黑色染料都可怕,筷子接触到它的地方当即被染了全黑。
出乎意料的,如墨千锋所说,味道还不错。
墨千锋对自己有信心:“不能说是什么烹饪大家,但起码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林鹿鸣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它这么黑。”
“虹檀貂全身有成千上个腺液囊,受到惊吓时会放出黑色物质来迷惑敌人,干扰他们的视线。处理虹檀貂的肉时,腺液囊破裂,黑色液体就会流出来,染黑其他东西。”
简而言之就是貂的臭腺……林鹿鸣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一言难尽。
“大补……算了,一起吃,”墨千锋无可奈何,“下次给你做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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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茜的情况仍然不太稳定,在徐子平的照料下,她身体恢复得很好,精神却还不能习惯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徐子平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来找林鹿鸣,希望能得到点建议。
“子平,美色误人啊。”林鹿鸣拍徐子平的肩沉痛道,又戏谑地转向墨千锋,“这个我也没有经验,你要不问问你周哥?”
“周哥怎么可能靠谱,”徐子平哭丧着一张脸,“文哥,茜茜时常念叨着你,说想见你,你就去看看她吧!”
林鹿鸣四百多年一心修仙,飞升后一路坎坷,根本没有动过情爱的心思,也就不太能理解徐子平这种见貌而动情、心往而神交的爱情逻辑。但徐子平这么苦恼,林鹿鸣也只能和他一起去见俞茜。
俞茜换了一身红色裙子,脸色比第一天见面时红润不少,仍然是让人看了忍不住惊叹的样貌。她咬了咬下唇,怯怯地看着徐子平和墨千锋说:“我想和他单独聊一聊……”
徐子平套着暗恋的降智光环,忙不迭向门边走,傻笑道:“好!你们聊!”
墨千锋动都没有动,眼睛扫过俞茜:“不行。”
之前墨千锋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凶恶,俞茜往后瑟缩了一下。
林鹿鸣以手抚额,却也知道墨千锋在这方面说一不二。他向徐子平笑笑:“子平你去吧,我和墨千锋在这里。”
徐子平有些犹豫,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墨千锋,还是出去并且随手带上了门。
俞茜嗫嚅几次,还是没有敢开口。
“没事的,”林鹿鸣轻声道,“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可以,就当墨千锋不存在。”
说完他用眼神示意墨千锋稍微站远一点,墨千锋轻笑一声,抬腿挪到了屋子的角落,背靠墙抱臂看着林鹿鸣。
俞茜警惕地望着墨千锋,确认他真的不可能离开,才收回目光,有点委屈地看向林鹿鸣。
林鹿鸣内心叹一口气,安静地等着俞茜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过了好一会俞茜才垂下眼帘,开始说话,“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
“但是我还是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我出生就是为了神,”女孩神色惊惶,眼窝里积了泪水,让她的眼睛更加清透明亮,“但是你们告诉我神不存在,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林鹿鸣问:“你飞升……你来这里之前,是怎么过的呢?”
俞茜茫然道:“怎么过的呢?我是献给神的祭品,不能见任何不洁的人,有奴隶专门照顾我的生活……我什么都不需要做,但是……”
林鹿鸣明白了,俞茜从小便养尊处优,全心全意地为了被献给神而活着,甚至没有见过多少人——骤然进入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她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以先在徐子平这里待一段时间,他应该很乐意——”林鹿鸣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只好放缓语气,试图先稳住女孩,然而他还没说完便被俞茜打断了。
“你是个好人,你救了我,”俞茜说得又快又急,眼泪终于止不住掉了下来,“你……你可不可以带我走,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求你了!”
事情始料不及,不止林鹿鸣,连墨千锋都愣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女孩的雏鸟情结犯了。她将这个世界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当成了神的替身,她的救世主。
“求你……我没有神……只有你了,求求你了带我走吧!”
俞茜见林鹿鸣并没有回答自己,哭的愈发厉害,眼泪默默地流了满面。这么柔弱美丽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威力简直无法抵抗,换个人来可能立刻就要心软答应。林鹿鸣却满心只觉得荒谬。
先不说他完全不可能答应这么畸形的请求——墨千锋还站在一边看着呢!他自己都不算个自由人,何谈其他。
林鹿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推敲着用词:“未来还很长,你现在太冲动了,等以后你会发现你现在的想法很不合实际,你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不!带我走!”俞茜抽噎着,新换的裙子被打湿出斑斑点点的深色,“求你了……我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世界太可怕了……”
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向前探身试图够到林鹿鸣这根救命的浮木,一抬手却抓了个空。
俞茜无措地抬头,却只见林鹿鸣已经不在座位上,瞳孔骤然紧缩,眼泪又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恐怕不行。”刚刚拉走林鹿鸣的墨千锋站在他身前,皱着眉头,明显不满于女孩的行为。
“这个人目前是我的。至于你,再另外找个其他人依靠,或者干脆活不下去选择自裁,我都不管。”
俞茜呆呆地看着墨千锋,太过于害怕以至于忘了动作。
林鹿鸣对墨千锋直截了当的行为无话可说,心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被修仙界的老头子们洗脑了四百多年,林鹿鸣内心再怎么委婉曲折拐弯抹角,表面上都维持着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君子面貌。
能连续一百多年被当成修仙界晚辈学习的榜样,不是没有理由的。
但是面对现在的俞茜,墨千锋强硬的出面明显比他更有用。
“我、我不……”果然俞茜被墨千锋这么一阻拦,更加慌了神,崩溃地瘫在地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墨千锋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有带上林鹿鸣转身就走的架势。
林鹿鸣到底心软,做不到看着一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如此低姿态地哀求,绕过墨千锋走到女孩面前,蹲下与俞茜平视:“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我目前和墨千锋有事情要做,不能带上你——”
林鹿鸣试图伸手去女孩扶起女孩,却发现自己抬不起胳膊。他回头看了墨千锋一眼,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说:“以后你会找到适合你自己的路的。”
俞茜呆呆地半跪在地上,终于支撑不住,双手环住膝弯埋头哭了起来。
看到俞茜没有再缠着的意思,林鹿鸣内心松了口气。
墨千锋在背后问:“走吗?”
林鹿鸣回答道:“再等等吧,等她缓过来。”
俞茜听到这句话,哭泣的声音骤然大了一些,又缓缓低下去。林鹿鸣其实也想拔腿就走,但是如果把这样的俞茜留在屋子里,徐子平看到可能会担心得发疯。
不如等她平静下来,这样的事情,俞茜必定不会向其他任何人说。
等到徐子平重新见到俞茜,女孩已经坐回了椅子上,只剩微微发红的眼角还留有前事的痕迹。徐子平已经习惯了俞茜动不动就哭,也没说什么,只是心疼地把她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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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个月直到她离开,你最好别见她。”刚离开徐子平的店铺,墨千锋便开口道。
林鹿鸣点点头,俞茜的状态很不正常。不过,林鹿鸣苦笑道:“你表现得也太无情了。”
“难道要像你一样?”墨千锋淡淡乜过来,“她现在根本听不进去道理,你这样的安慰速度来得太慢了。况且,你真的那么有耐心吗?”
墨千锋说的一字不差。
林鹿鸣的确不是有耐心的人,只是习惯了以温和的态度示人,几乎没有在表情上显露过自己的厌恶与不耐。固然委屈了自己,却能时刻在别人心中留下好印象。
“毕竟不能像你一样从心所欲。”林鹿鸣说。
他没有墨千锋那么强的力量和权柄,也无法在漫长的时光中对身边的一切持漠视态度,更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人生在世,哪能那么随意。
墨千锋走在他身边,沉默了很久。
直到能看见远处那栋灰色破败的二层小楼,他才最后说道:“没有人能够从心所欲。”
林鹿鸣猝然震悚,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就连墨千锋在午夜梦中,也不能舒展自己的眉头。没有人能够从心所欲,所有人都有难言的苦衷。
“抱歉。”他说。
墨千锋推开门走进屋子,摇头表示不介意:“没关系,每个人想法不一样罢了,我会叮嘱徐子平,过几个月等俞茜修为增长到跟常人一样,就找个妥贴的地方送走她。”
林鹿鸣心里却逐渐感觉到异样,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什么?”墨千锋不解。
“你是什么样的想法,”林鹿鸣说,“我有时候会想,你在意什么?所有的一切似乎在你身上都留不下痕迹。如果我猜的没错,俞茜、我、徐子平或者更多的过路人,在你心底最终都留不下什么痕迹,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仿佛无关紧要。”
话刚出口,林鹿鸣便有些后悔,这不是他应该管的事情。只是五个月来,看墨千锋种种,终究有些在意,如今一时冲动全部兜了出来:“你好像心里就只装着你所谓的大事。”
知道墨千锋不会动自己,林鹿鸣有恃无恐,索性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走台阶上楼。
墨千锋一语不发,大步跟上,许久才道:“在意……也许在意墨千梦吧。”
他的声音充满浓浓的不确定,半晌又释然道:“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说我。”
林鹿鸣抿一下嘴唇:“之前是谁?”
墨千锋答道:“我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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