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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但远山长

林欲整整三天都没离开金湾十里海。蔬菜水果甚至零食都是让人买好了送到门口,盘问跟踪来送东西的人也没有任何异样,连电话都再没打出去一个。三日之期一到,林欲就按照约定独自来到了市政厅,还坐在三天前的那个位置上,懒散地斜靠在办公椅上,双腿交叠,头发也没扎,随意披散在肩上。

他冷淡的目光落在宁湶侧后方,但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就移开。

“怎么,不是你让他来找我的?”宁湶没有错过他不自然的反应。

“关于他的事,是你先毁约了。”林欲没再看向在对面静静站立着的翟秋实,“我们的合作也到此为止吧。”

“我们今天应该不是来聊这个的吧。黍离呢?”

“你为什么想要黍离?”林欲答非所问。

“……你在问什么梦话?”宁湶气笑了,“谢逸之为什么想要?方信鸿为什么想要?林海停为什么想要?你竟然问我为什么想要黍离?”

“我当然也问过他们,只是现在轮到你了。”林欲点点头,“说实话,我以为你的答案会有所不同。”

“那可真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当然是为了钱啊。”宁湶向后倒在椅背上,“你知道黍离价值多少钱?”

“那不是只用金钱就能衡量的东西。”林欲捻了捻指尖。

“你装什么慈悲?我认识的你可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好青年。”宁湶嗤笑。

“这东西连Ludvik都不敢要,我当然更不敢要了。”林欲并不在意他的嘲讽,“要不是樊云剑突然杀出来,我本来是想把那几页纸带进骨灰盒的。”

“少说那些没用的,拿到手之后想怎么处理是我的事。”宁湶不耐烦般转过椅子背对着他,“你只需要把黍离交出来。”

“你真是油盐不进。”林欲懒洋洋地做出评价,“黍离现在不在我手里。”

“我知道。你怎么会带着它跑来连城呢?”宁湶打了个响指,站在一边的翟秋实就拿上一台电脑放在林欲面前,“放在哪里了,说清楚。”

悦景雅颂的监控清楚地呈现在屏幕上,沈程侧靠在门上静静地看着几个陌生人在家里四处翻找,还有一个就站在他身后紧扣着他的手。

客厅的书柜、书房、卧室,能翻的地方全都被翻了个遍。

林欲一在监控画面里看见沈程,肩颈就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

他注意到有一个人正在翻他的书柜,拿出了某本书。他盯着沈程的方向,余光却留意着那人。

但是那本书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

林欲眸光微动。他的记忆不会出错,如果不在这里,那就是……

“你们举着摄像头的这个人不累吗?”他忍不住吐槽一句。

“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宁湶转过来,“再不说实话的话,你家这个小朋友可要遭殃了。”

“别闹了,宁湶,你敢动他?”林欲好笑道,“在我面前逞过威风的人,除了谢逸之,都已经在黄泉路上排排坐了,我的建议是你别想去跟他们一起。”

“林欲,我有时候很佩服你这份不怕死的勇气。”宁湶把正在通话的手机放到电脑旁边,“动手吧。”

沈程就在房间里的几个人回头看向他的同时迅速将重心后移屈肘转腕挣开禁锢,回身抬腿狠踹,林欲听见那人的头咚的一声撞上门板,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沈程解开门锁闪身离开。电脑的扬声器里又传出一声关门的重响。

林欲看着他消失在画面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黍离并不在我家里呢。”林欲笑着。

林欲推了推眼镜。

“把我家翻得这么乱,你知道收拾一次要多久?让你的人都给我恢复原位。”他把电脑转向宁湶,“宁湶,你醒醒吧,走到今天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醒醒?你让我醒醒?”宁湶冷笑,猛地站起身,上身前倾伸手揪起林欲的衣领,“你知道我在连城这种地方,从下城区一路爬到现在经历了什么!樊云剑!谢逸之!你真当他们瞧得起我?这吃人的世上,要活下去就得吃别人的肉,不然被放上案板的就是我!”

“是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宁湶,人要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在哪里。”林欲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衣领,声音冷淡,“连港贸易你独占六分,连奉贸易线的主导权也全在你,就这样安安分分富贵顺遂的过完这一生就算了,没人会为难你。可你非要兵行险着走不属于自己的路,自然会一脚踩空——欲壑难填,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才是。”

宁湶咬着牙:“我要走的路我一直都清楚得很,轮不到你来高高在上地说教我!”

“宁秘书长,别再想着黍离的事了。连门阀都没敢为难我到这份上,竟然还挟持沈氏的二少,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林欲抬起手轻轻松松卸下宁湶的手腕,

手腕上的剧痛让宁湶闷哼了一声,在办公室里的宁湶的亲信见状都戒备了起来。

“……给我抓住他。”宁湶阴森森地开口。

林欲自然是来者不拒,抽出腿侧的短刀转了一圈,刀光凌厉地划破空气和血肉,来一个就放倒一个,来两个就放倒一双,刀面上的刻字都被鲜血盖住看不清楚了。他伸手抹开上面的血,露出那一行刻字。

“我和Ludvik都没想到第一个冒出来的人不是不是谢逸之也不是方信鸿,而是你。”林欲脸颊上沾了不少飞溅的血迹,鲜红的颜色和那张精致明艳的脸相得益彰,“或许他都不认识你。”

“你又懂什么……宁仪!还愣着做什么!”宁湶看向林欲的身后。

林欲回身抬手把短刀扔了出去,刀柄正正砸在名叫宁仪的人的手腕上,当啷一声落在宁仪的脚边。他手里的那把枪也掉了下来。

就在宁湶微愣的片刻,翟秋实扑上来抱住他向前跌去,一枚子弹在此时破窗而入射进了宁湶的左肩,他忍着剧痛瞪大眼睛惊诧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林欲,又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正揉着磕到桌角的头的翟秋实。

如果刚才不是翟秋实,这枚子弹应该会直穿他的后脑。

“J’espère que nous n’aurons pas à nous réunir(愿我们不必再重逢).”林欲金棕色的眸子仿佛展柜里冰冷的宝石,宁湶脱力跪坐在地上,双手都受了伤,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欲把他铐上,“祝愿你在监狱里安度余生。”

办公室的门被暴力撞开,国安处的武装部队冲了进来,颜灵雨走在最前面从林欲手里接过了被铐住双手的宁湶。

“感谢。”颜灵雨动作利落地把宁湶敲晕,“按照规定他得先在医院接受治疗再上审判庭,到时候可能还要请你去一趟京城。”

“明白。”林欲点头,神情温和,“颜处长,我爱人……”

“他没事,林梓洋在悦景雅颂楼下接应他,还护着那叠纸不让别人看呢。”颜灵雨拎着宁湶,“他真够可爱的。”

“是。”林欲笑笑,“颜处长也是人如其名。”

“别取笑我了,逸之他们也都在下面,过会儿还有你忙的。”颜灵雨不再与他寒暄,拎着宁湶就出了门,剩下的人留在现场查看被林欲捅伤的其他人。

“不用看了,我下手有分寸,都是轻伤。全都打包送医院住上几天就没事了。”林欲说,“打晕了而已,没死。”

他走到靠在墙边的宁仪身边,俯身捡起自己的刀,擦拭干净后插回腿侧。又把那把枪踢到一边。

“慎哥,我认识他,他不是坏人。”翟秋实还感觉自己的脑袋里面有点嗡嗡响,“诶……我还是有点头疼。”

“傻子两个。”林欲揉了一把他的头,又看向满脸戒备的宁仪,“你多大了?”

宁仪没回答,只是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宁湶不会再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连城市政厅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不只是被林欲叫过来的正靠在车边抽烟的谢议会长和背着狙击枪静候在一旁的谢辰,连本该在京城的季樰和季明许,甚至林海停都在楼下等着。

宁湶被塞进救护车里,颜灵雨拍了拍车身,打了手势示意可以走了。

林海停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但终究还是没追上去,只是缓步走到了林欲身边。

“……他怎么样?”

“失血过多吧,应该没什么事,那一枪没打中要害。”林欲安抚她,“你该劝劝他的,我以前也没觉得他这么疯。”

“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疯的?”林海停表情复杂,“那个黍离到底是……”

“一种瘾药,以目前的手段无法进行有效戒断,终生成瘾,唯死解脱。”谢逸之接上她的话,“你男人真是疯子。”

林海停皱起眉,刚欲开口就被小跑过来的季明许截了话头。

“林法医,你没事吧?”季明许担忧地看着林欲。

“好着呢。”林欲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您二位怎么也来了?”

“听谢议会长说了黍离的事,没想到你……林游竟然研究出了这种东西。”季樰面色凝重,“他这是造了一把达摩克利斯剑。”

“谁说不是呢,还要我这根本没见过他的儿子来收拾残局。”林欲摊手,“真是没责任感啊。”

“方瑜!”谢燕之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林欲看了一圈,正对上谢辰举着的手机,他笑着朝摄像头挥了挥手,“你没受伤吧?刚刚谢辰说打偏了,我帮你批评过他了。”

“没有打偏,明明打得正好。”林欲走近几步,接过谢辰递来的手机,弯眸道,“你可要记得和他道歉啊。”

谢辰歉意地笑了笑。

“你在学校吗?怎么这时候打来电话?”林欲看向谢燕之身后的窗户,那边的天色已经黑成浓墨,显然是后半夜了。

“谢辰和我说了你的事,我有点担心,就一直在等他回电话呢。”

林欲和谢燕之又简单闲聊了几句,谢燕之打了几个哈欠,林欲适时劝他赶紧去睡觉,把手机还给了谢辰。

“还得是你啊,我和灵雨半夜找他视频都从来不接,一问就说在上课。”谢逸之叹气。

“他还小,对喜欢的人总是更看重,”季明许笑眯眯地回答,“是不是,林法医?”

谢逸之微皱着眉,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季明许,又看了一眼目移到别处不敢看他的林欲,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关窍,上手就把林欲嘴里叼着的烟扔到地上。

“你小子——”谢逸之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林欲大声打断了。

“哎!谢议会长,你知道我是有爱人的。”林欲急忙辩解,“燕子只是年纪小,过个几年就淡了。你先别急……”

“我怎么不急!他才二十岁!你还有没有良心!”谢逸之显然暴怒非常。

“谢议会长,这可和林法医没关系啊。”季明许拉开林欲,“蜂蝶纷扰,还能怪花太漂亮吗?”

“好了,别闹了!”林海停喝止他们,“都清点完了,赶紧回奉城开会。”

林欲和季家父子坐上了一辆车,林欲和季明许两人坐在后座,回程途中季明许状似不在意地问起:“那个……你的爱人?”

“沈氏的二少爷沈程。”林欲托着下巴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

“就是你当时在看烟花的时候想起的人吗?”季明许问。

林欲侧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重新放到窗外:“是。”

“这样啊。”季明许一直紧握的拳缓缓松开。

季樰坐在副驾驶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林欲还真是陈素雪亲生的,连这招蜂引蝶的特质都遗传来了,不止是谢家的二太子,连明许都对他有意。明许也是不成熟,刚听他们俩说话这口气,他是早知道林欲心里有人,还一直缠着人家呢。

季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林欲心里挂念沈程,没再继续和季明许说话。这都多少年过去,再怎么样季明许也不可能还像当年那样对他情真意切好像非他不可。他也懒得考虑季明许的心态,一心惦着沈程。

之前和翟秋实打电话的时候也没避着他,估计他现在已经猜出个大概了。走之前还和他说回来之后就和他细讲,但是最近还有的忙,可能抽不出时间来了……真烦啊,要不然偷偷去医院把宁湶弄死算了,搞出这么多事来,他都没空和沈程温存了。

林欲越想越窝火。才谈了几天恋爱,这群人就都给他找事做,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也不知道沈程到底受没受伤,林梓洋有没有给他脸色看……

沈程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为难。因为林志平一到吴淞,战火就迅速从他手里的黍离配方转移到了林梓洋身上。祖孙俩一见面就气势汹汹地吵了起来,沈程从林欲柜子里拿了一袋薯片坐在旁边咔嚓咔嚓地边吃边看。

林欲到吴淞的时候沈程已经吃完一包薯片了。

“哥!”沈程眼睛亮起来。

林欲急忙走到他身边上下查看,拎了拎胳膊又摸了摸腿,确认哪里都没受伤之后才彻底安心。沈程从衣服暗袋里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黍离配方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他们是不是在找这个?”沈程弯眸,抱住林欲的腰贴上他的额头轻声说,“我提前找到了,是不是特别厉害?”

“你最厉害了。”林欲摸摸他的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沈程低头凑过来,还想再亲,却被林欲挡住了嘴。

沈程歪头:?

“我……我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林欲无奈解释,“等我都处理完回来,好不好?”

“又要多久?都过去好几天了……”沈程又把他抱紧了些。

“很快,这次肯定很快,不骗你。”林欲软下语气,“对不起,是我的错,应该提前——”

“好啦,我又没有生气,你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眼看他越说越愧疚起来了,沈程赶紧打断他,“那等你回来要好好补偿我。”

林欲松了口气,又亲了他一口,这才接过黍离的配方。

奉城立法庭。

林欲看了一圈,全都是熟人。

谢逸之和颜灵雨,方建业和方玖,推着薛文茵的方珏,季樰和季明许,林志平和林海停,四门的人几乎都来全了。说是开会,林欲倒觉得像三堂会审。

“哥哥。”薛文茵没坐在军部一边,而是把轮椅挪到了林欲身旁,“能让我看看吗?”

林欲把在来的路上用黍离叠成的千纸鹤递给他。

薛文茵拆开千纸鹤,逐行看着上面的字符。

“这真能实现吗?”薛文茵小声和林欲耳语,“很多步骤太精确复杂了。”

“Ludvik说他制成过。”林欲也小声回答。

薛文茵把纸折回成千纸鹤的样子放回桌上。

陈嘉在立法庭楼下等的枯燥,索性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都黑了,立法庭的会议室还亮着灯。

陈嘉打开手机,看到林欲给他发了消息。

[外边冷吗?]

[挺冷的]

[那你还睡那么香!]

陈嘉表情有些扭曲,他抬头看向会议室的窗户玻璃,林欲正站在窗后和他招手。

[谈完了?]陈嘉敲字。

[没我的事了,他们还没谈完。]

[怎么说?]

[黍离留在军研组了,文茵要把军研组独立出来,季院要和立法庭提新的法案,经济部要收归连城管制,还吵着呢。]

[心烦了?下来透气?]

[走不了啊。]

[晕倒. gif]

[不说了,我要给他们找点事干。]

[?你冷静一点]

林欲关了手机走回桌边在谢逸之和季樰中间坐下。

“连城那边准备提拔谁?”他问。

“不知道……”谢逸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没人可用,季院刚才也在说要不要拨门阀的人过去,但是我觉得……我觉得不妥。”

“让尹双去做,我留几个人在连城帮他,怎么样?”林欲托着下巴,轻飘飘地提出了一个荒谬的建议。

“尹双?你什么时候和他也搭上线了?”谢逸之皱起眉。林欲到底背着他做了多少事?

“很早啊。金湾不是他的楼盘吗?宁湶当年也是□□上位,尹双可是正经商人,我没记错的话,他爸妈也在市政厅做高官吧?我觉得让他来接手挺好的。”林欲看向季樰,“季院觉得呢?他不属于门阀,比起谢方季林四家的人,让他来做肯定更让人放心吧。而且这样也更方便四门在连城……嗯,派人监督,是不是?”

季樰只是客气地笑了一下,并没接他的话。

“你早就计划好了?”谢逸之打量着林欲。

“嗯?我只是提出建议,采不采纳还是看各位的想法,我能有什么计划?”林欲无辜地摊手,“我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宁湶要逼我拿出黍离,又怎么可能知道樊云剑会把我供出来呢?我本来都根本不想让你们知道黍离在我手里的。”

“你在这个时候提出让尹双来接手,本来就很奇怪。”谢逸之并不信他的说辞,“樊云剑和宁湶刚刚倒台,连城现在群龙无首,连港贸易和连奉贸易线都在你手里,尹双又和你熟识……你这是想自己吞下连城。”

“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这群人活得也太累了。自己得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上想成仙就罢了,还总是觉得别人都跟你们一样满心算计。”林欲不买他的账,语气十分诚恳,“我对连城根本没有想法。”

“宁湶以前也没有想法。”谢逸之不为所动,“你不说我还没考虑到,你手里的东西现在也太有分量了些。”

“……你什么意思?想让我把贸易线和连港交出来?”林欲面露不悦,“你们不采纳就算了。我只是觉得尹双合适,他自己愿不愿意都还未必,你们跟我急什么?”

说罢,林欲就起身离座,又走到窗边吹冷风和陈嘉吐槽去了。

[再不让我走我要死了。]

[打滚. gif]

[还没谈完?让他们明天再谈吧,你不累吗?]

[我累死了。]林欲愤愤地敲字。

颜灵雨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热水。

林欲收起手里把水杯接到手里暖手:“谢谢。”又把目光重新投向楼下停着的陈嘉的车,“你不和他们一起?”

“我是陪逸之来的,国安处本就在军部和立法庭之间两边为难,我这个人嘴笨,还是不要和他们较劲了。”颜灵雨背靠着窗台,“楼下是你的小男朋友?”

“不是,是我搭档陈嘉警官。”林欲回答。

颜灵雨点点头,和他待在一处吹风,暂时远离那群人的争吵。

半夜一点多,谢逸之才最终敲定放人。

林欲抱起外套第一个冲进了电梯,迅速按着关门的按钮,成功把所有人都拦在了电梯外面。

陈嘉的车停在楼下,林欲开了车门坐进后座。

“说了多少次坐副驾,我是你的司机吗,你开门就往后一坐。”陈嘉拧动车钥匙。

“我不!”林欲裹紧羽绒服,“好冷,把空调打开。”

陈嘉咬牙忍住想把他从后座拎出来丢到大街上的冲动,伸手拧开空调。

“最后谈成了什么?”

“互相牵制呗,谁也不愿意让步,只能是你割我一块地,我拿你几块钱,争来争去的,我都听累了。”林欲叹气,薛文茵之前一直是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的吗?真是很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啊。

“他们总也有自己的考量。”陈嘉劝慰,“宁湶倒台,对大家来说都算是好事。”

“……你真觉得是好事吗?宁湶是平民出身,他做秘书长的时候连城人过得起码比以前好些。”林欲不以为然,“你真当那群人是因为想阻止宁湶拿到黍离才这么做的?只是因为宁湶触及到了门阀利益,才会有今天的结局。”

宁湶在从政路上打拼多年,以为自己能和门阀在同一张桌上讲话,其实有谁真的把他放在眼里了呢。政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谁有钱,有权,有势,谁就是老大,弱肉强食,十分公平。

“陈,太阳底下是没有新鲜事的。别看那些人外表好像光鲜亮丽的,和你说话的时候也客客气气,其实每个人的心都一样黑。”林欲摇摇头,“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的权力最大,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天,这个世上自然就没有天理昭昭能制裁他们了。退一步讲,你要是真相信人世间尚有真善美,也不会来做警察了。”

“正是因为没有天理昭昭,也没有真善美,我才会穿上警服。”陈嘉说,“我要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长不出毒蘑菇来,我将一直为此奉献生命,直到实现的那一天。”

“你要是活不到那时候呢?”林欲问。

“那就直到我的生命尽头。”陈嘉回答。

林欲靠在后座轻笑了一下。

是的,有的人,极少数,会如同天际之星,沿着固定的、近乎永恒的轨迹始终如一的运行,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动摇他,因为他内心自有律法和道路——陈嘉就是这样的人。

连城事件的后续,在众人开了两天的会之后终于告一段落。宁湶的受审时间定在一周后,他的伤还没好全,林欲知道谢辰那一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胛骨,是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月内就恢复的。

所以他出庭受审的那天,本该站在另一边的林欲就站在他旁边陪同,在休息的时间给他查看伤口情况。

其实医生也可以随行,但林欲还是跟来了。

“你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展示你的慈悲心。”宁湶凉凉地说。

“慈悲?你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大恶人吗?”林欲戳了一下他肩上弹孔的位置,宁湶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你还是说点我爱听的吧,小心我一生气把你胳膊弄废了。”

“滚。”宁湶不耐烦。

“很有精神嘛。”林欲弯眸,“我特意交代让林海停留在外面,有没有很感激我?”

“感激你……”宁湶刚要骂人,想起这人的妈早就被判死刑去世了,骂人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改口,“大爷啊!”

“不用顾虑我的心情,我今天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气你……以免你心情太低落当庭自杀呢。”林欲挑眉。

“你……”林欲身上不好骂的点太多,在底层混了太多年精通骂人技术的宁湶竟然一时被他噎住了,“你快闭上嘴吧。”

林欲嘿嘿笑了两声。

“我估摸着你的判决应该就在无期和死刑之间了,要是无期的话,等你五十多岁的时候出来没地方去,我还可以收留一下你。要是死刑的话……”林欲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你应该对枪决有点阴影吧?我会帮你申请注射的,先打麻药,用最快最不痛的那种。”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宁湶翻了个白眼。

林欲的心思他向来是看不透的。

一开始林欲帮他牵线连奉贸易,他以为对方是也想分一杯羹,结果林欲对钱其实没那么感兴趣,连贸易分成都是直接划到了那三个孩子的个人名下,他自己几乎分文未取。后来他发现林欲做事很利落,但从不要人命,凡事点到为止,又很懂得把握分寸,好像游戏人间,但又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比如“不珍惜生命的人,就该挨上两拳”。宁湶对这一条印象最深,因为林欲从不苛待下属,唯有那一次他动了怒。

宁湶向来是看不透他的。

手里分明拿着一座金山,却因为虚无缥缈的不良影响就装作没有。都已经和他合作了这么多年来架空樊云剑,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安危利益,他也能迅速地拉拢到谢逸之来把他送进监狱。

宁湶不知道林欲这一颗心上到底有多少玲珑孔窍,就算是在最后设计了翟秋实扑过来让子弹穿过了他的肩胛骨而非后脑的那一刻,他也根本看不透林欲的想法。

宁湶看着林欲笑盈盈的模样,突然就释然了。

像他这样的人,只是懒得动真手段去做罢了。不然什么谢方季林,可能也只是他手里的骰子而已,他想让骰子哪一面朝上,哪一面自然就会朝上。

只可惜这样聪慧的人,虽然有这世上最擅长玩弄人心权势的能力,却纯粹剔透到一点野心都没有。

真矛盾啊,林欲。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林欲挑眉。

“你到底想要什么?”宁湶问,“人活在世上多少有个什么目标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的?”

“自由。我想要无需解脱的自由。”林欲笑盈盈地说,“你总是说我没有野心,其实我也有——自由就是我唯一的野心。”

宁湶的罪名太多,审判庭审了足足三天,把所有证据和手续流程全都走完,宁湶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了。

他知道那其中没有一项是冤枉的,可他更清楚的是,在场的所有上位者,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清白哪怕一点。

林欲在庭审结束后让林海停偷偷和他见了一面。

他自己则在门口和沈程打电话**,顺便帮两人望风。直到谢逸之来找他,让司机送他回奉城,他才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林海停红着眼睛坐在车里,看着宁湶被检察院的人带走。在死刑执行期前的日子,他被特别允许在医院继续疗养,只是不能离开自己的病房,也不允许他人探视。

林志平在审判庭大厅里等孙女调整好情绪,和心腹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林老先生,我看那方先生,好像和上回在鹿鸣春遇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林志平那因年岁已高而略显浑浊的眼眸看向始终走在谢逸之身后半步正伸手去捻路边的梅花的林欲,缓缓说道。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正文完)

感谢观看!

这篇文真的写了很久很久,从最初的人设、大纲、起稿到现在完全敲定的正文,林欲的故事已经讲了将近五年,真的非常感谢诸君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

后面还会更新相关配角的番外篇,我们番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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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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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但远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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