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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番外·纫秋为佩(上)[番外]

我的名字是……算了,不重要。

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动笔写点关于我的搭档(在这里不方便提他的名字,下面就用A代替他了)的事,但是起笔几次都不成。疑虑在两个方面,一是依我对他的了解,他该是不愿出现在他人的记录里的,二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起笔,在我看来也好像背后讲他坏话似的,有些不礼貌,于是几次煞笔未能成文。

这次终于决定认真写一写我的这位搭档,写一写他身上许多的我已经解开和尚未解开的众多谜团。我近日心神不宁,总觉得可能要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变故(我也希望这种不好的预感只是因为我近来心力交瘁过度焦虑胡思乱想所致),所以赶紧落笔,想记录下一些和他的联系过往,以便日后翻看回忆(虽然之前已经零零碎碎地写了不少他的事)。希望这次能够尽快写完,无须拖得太久。

仓促着文,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写起,索性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了。

如果不去除中途因故分开的时间,满打满算的话,我与他已经相识七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计算这个时间,距离与他玩笑般的初识,竟然也已经过去将近三千天了。但是相识时间的长久也没能让他身上的谜团减少,相反地,和他认识的时间愈长,愈会觉得此人当真过于莫测。

我头回见他,还是在警校读书的时候。他只比我大一届,警衔却是直接授到了三级警督。我问起为什么他的警衔这么高的时候,他只是开玩笑似的说因为他能力过人所以破格擢升了。我当时完全没信,只当他是不愿细说,也就没再问他。

他那时已经在本地的高校内名气不小,就算是在学校里和别人交流不多的我也总能听到他的名字出现在旁人的议论中。因为此人在传闻中实在太过传奇,我当时又正值气盛之年,心里自然对他有怀疑:哪有这样厉害的人呢!于是怀着要揭露这个绣花枕头外金玉、内败絮的真面目的心思,在还没认识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着手查他的资料了。

虽说他的资料权限很高,但是无关机密的信息他倒是不怕查,家世背景学业进程都明晃晃的放在公屏上让人看(当时觉得这人当真狂妄)。但这里边有个让我一直很在意的点:他有整整两年的资料空档,完全查不到他这段时间里的就算是一点点信息,他的时间轴仿佛从中间断开了一段,生硬的把二十一岁和二十三岁接到了一起。我想深入调取他这段时间的资料的时候,界面却弹出了“WITHOUT PERMISSION”(“未经许可”)的警告。

查他的资料需要权限密钥。这种情况下有两种解决方式,一种是直接问他密钥是什么,另一种是盗用一个权限更高的密钥打开它。但是很显然,我哪个也做不到。

他来到警校是为了补上没完成的大学学业。但在我看来,他应该不需要补回来这段学业——他真的已经够专业了。

他的寝室就在我隔壁。其实我有些慌张,暗地里一直在查的人突然就到了身边来,不免让我有些心虚。顺带一提,关于他也住单人寝的原因,我想我能猜到一些:他初来乍到又凶名在外,学校这边对他不太了解,又不敢怠慢,所以不想把他和其他学生放在一起。

令我有些惊讶的是,他的长相和传闻实在不符。听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我还以为是个八尺壮汉牛头马面牛鬼蛇神一类的人物。但事实上……我通常不愿意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性,但是,他的长相确实只能用“漂亮”才能形容得出(我的文学功底真是薄弱到令人发笑)。他戴着眼镜,穿着宽松版型的衬衫,留着长发,随意地扎在颈后,见了人就眉眼带笑地招呼,一副清瘦大学生的模样。

他的眼睛很好看。那是种很罕见的金棕色,无疑是他本就精致的脸上的点睛之笔,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描写来形容他的眼睛,我想如果有人很喜欢他的话,一定是首先陷进了他的眼睛里。不过长相似乎是他所有优点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个——人们应该会首先知道他是那位声名在外的A,其次会注意到他出众的气质,最后才反应过来他的长相好像也很不错。

我不禁开始对传闻有所怀疑:就他?除了比我高一点和外貌好看之外,从外表上倒是看不出来他的任何过人之处。

他意外地很好相处,或者说,有些太好相处了。校方的考虑显然不那么周到,A好像还挺喜欢和别人交流的。具体表现为总是不打招呼就往我的寝室跑,再被我赶出去——这就算是他的日常消遣了。这让我想起那些总是和他挨在一起的众多形容词里有一个是“轻浮”。

由于他完全不在意我对他的冷淡态度,以至于一直独来独往的我有些招架不住。但他的性格至少并不让我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情商最高,最会察言观色,讲花言巧语最不招人烦的人。

刑院的课程对他来说显然不算什么,他自己的专业课偶尔还会旷掉,我的专业课他倒是很少缺席(除了体能训练这种课)。当时A表现得很不擅长操作电子产品,电脑、U盘、甚至自动贩卖机,他都有些应付不来(我偶尔会看见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面皱眉),因此我一般会在买水的时候给他也带几瓶回去(他尤其喜欢柠檬味的饮料)。至于电脑一类,我本来想着他应该也不太愿意让我动他的东西,但是他经常大半夜端着电脑敲我寝室的门,问我某个操作应该怎么完成,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帮他找论文资料和往年卷宗的习惯。

除此之外,A是个爱好杂糅的人。他喜欢喝茶也很爱喝酒,茶艺手法很专业,对品酒调酒也颇有造诣(而且酒量和酒品都很好),但比起这两种他更喜欢喝咖啡,他做咖啡的手艺也非常好,我去他家的时候总能喝到他亲手磨的咖啡,虽然我也不是很懂这个,但喝起来确实和外面卖的不太一样。他还喜欢甜食,喜欢吃辣,做饭也非常好吃。

他非常讨厌体能训练和格斗课这种需要运动的课,但是身体素质却不差,格斗技也很优秀。喜欢各种极限运动,其中最喜欢滑雪,最不喜欢冲浪。让我很意外的是,他不会游泳——他非常怕水,可他又很喜欢鱼。我曾经调侃他鱼和水必须兼得,他就会夸张地长叹一声说世间本无双全法……除此之外,他还怕蝴蝶。我问起过他害怕的缘由,他说是因为蝴蝶长得太凶了——我可不信他的鬼话。

他有个奇怪的毛病,有时会话很多,有时又一言不发。话多的时候就算不理他他也能自己说上好一阵,一言不发的时候就算是费劲打字发消息或者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递过来也不开口说一个字,他的草稿纸上时不时就会出现“帮我倒一下水”“过会儿吃什么”这样的字来。一开始我经常吐槽他这个毛病,但是久而久之相处下来就习惯许多。

他还会在心情放松的时候小声哼歌。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正在做数学题,写了满满一整页的草纸,不知道是卡在了哪一步还是已经解完了,一边转着笔一边小声的哼着什么调子。我问他在唱什么,他说了歌名(我已经忘记是什么歌了),是一首英文歌,说完还正经地唱了两句。我听出他气息不太稳,但是唱的非常好听。

由此我还发现他的听力不是一般的好,比如听到电话号码的按键音就可以说出拨通的号码(“其实我有偷听过你给家里打的电话——是138××××7060,对不对?”)。我对此感到非常惊奇,在我的印象里,这种技能应该要练习很多次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他偶尔会提起他的几个朋友,我也都一一记了下来,企图从这几个人身上找出些什么来,但是一无所获。他的交际圈比他档案的空档期还干净。

他经常和一个人通话,用的是加密线路,这让我对他更加好奇了。监听不到他的通话内容让我感到烦恼,但这种烦恼并没有持续多久。我机缘巧合下得知了那个号码(并不是非法途径得知的),拨回去的时候询问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只是沉沉的一句“不要做分外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那应该是个位高权重的人,不是我平日里能触碰得到的那种。那么,A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有这么密切的联系的呢。他的人生轨迹里应该没有认识高层的机会——他在那段档案空白期里到底做了什么呢。

我想过直接开口问他,又怕不妥,万一触及他的什么隐秘伤口,反而得不偿失。我的这份犹豫也使我错过了很多可以直接开口问他的机会。

有一天他发现了我在查他的事,他说我想知道什么的话该直接问他才是。但是我没开口问,只是糊弄了过去。

他进修结束,准备离开刑院去检察院就职法医的时候,说实话我有些不舍,但是因为他玩世不恭的姿态,还在我头上揉了两把的行为,让这种不舍几乎消散得差不多了。我当时只想这个人能不能赶紧滚,别再让我见到他了。

他其实是个聪明至极的人。心思细腻、做事周全、冷静成熟。这些实在是可贵的品格,毕竟他才二十几岁罢了,或许有些所谓的长辈和上司都不如他会做事。但是问题就在于这里:他为何能如此通情达理?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根本不在乎。他总是置身事外,所以冷静清醒;他习惯侧眼旁观,所以游刃有余。

无疑,他身上有着一个危险人物(后来有人跟我形容他是不定时炸弹)应该具备的所有特质:卓越的专业技能、广阔的人脉、易降低他人警惕的性格、冷静的思维和清醒的头脑。

我猜这也是他后来在高层里到处树敌的原因之一吧。高层的通病,无非就是不喜欢有能力却不好控制的人,而他恰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毕业后去做了缉毒警,卧底任务的代号是“教授”。A曾经阻拦过我去禁毒方面,但是多次劝解无果,他就放弃了这个话题。

缉毒警的信息是绝对保密的,通讯一类也受严格限制,虽然是从保护人身安全出发的纪律,但是却给我带来了点麻烦——我完全没法联系他了。不过后来我找了些上级给我开了绿灯,他们听到A的名字之后表情都有些奇怪,但我想也是因为听到了A的名字,所以才把我的通讯限制放宽了。

我在禁毒部门里认识了现在的顶头上司(这里也不方便提他的名字,以下用B代替),但在我刚去执行卧底任务后不久,他就转去了吴淞。其中内幕我所知不少,大体概括来说就是他指挥失误造成了几个同事的牺牲,他引咎辞职但是上级不放他,把他转去了地方警局。

我最后一次在禁毒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些问题,差点把命留在地下仓库。幸好我事前给A发了消息,他也算是来得及时,我现在才有机会坐在这里写他的事。

据说当时A调了一小支部队和检察院的一撮人,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违纪已经是非常重大的纪律问题,本该从重处罚,但这件事后来竟然被轻飘飘地揭过了,连正经的处罚都没有一个,只是让他反省一段时间之后转职到吴淞分局来做法医。表面上是革了他在检察院的职,但事实上他仍然还持有检察官的身份,不仅如此,为了方便他在警局行事,还额外给他升了警衔,他刚来吴淞的时候,警衔就已经是一级警督,这个警衔比职位比他高的B还要高。由此可见他在中央是真的很有地位,但是这个地位具体有多高,是那个时候的我想象不到的(或许我现在也想象不出)。

因为这件事(后来起名叫四二六案),检察院那边虽然很想留下他,但因为事关军部,还有其他种种缘由,A还是被调来了吴淞。而我因为涉及到四二六案的身份暴露,也转去了吴淞的刑侦组。因为A出现在地下仓库又突然消失了三个月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当时局里不少人都觉得是A在背后做了什么才导致我被抓,包括B。

于是A在入职的第一天就和B起了一点小冲突,国足也根本算不上冲突,据A所说,B当时只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警醒之语。

后来这事也就算过去了,A也在警局里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一开始怀疑他的人后来都因为我的解释和他讨喜的性格逐渐放下了怀疑。与之相反的,B在局里的地位似乎日渐下降了。因为A和他的关系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所以每次需要批准的东西A都不找B批准,能自己行动就自己行动,不能的他就找局长或者从检察院调人。一方面是被他带动,另一方面是B此人十分信奉程序正义,有些规则流程又实在繁琐,我就也开始偶尔不听B的命令,跳过他直接行动了。

这样想来还有些愧疚。

A会来警局,除了检察院和军部那边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局长向检察院那边争取过他(不知道局长现在有没有后悔)。毕竟A的能力摆在那里,对于法医力量本来就薄弱的吴淞来说,不尽力争取才奇怪。

原来其实也有几个法医的,总之办案不会把一个人忙的团团转。但是后来资历较高的刘法医被调去市局了(其实A也该去市局的,分局真的压不住他),留下来的粱法医不久后也被调走,最早还有一位李法医因公殉职,于是等到A来的时候,吴淞就只有他一位专业出身的法医了。

那段时间里A对警局的座机很“恐惧”,每次他路过那个座机我都会警惕他突发奇想把座机砸了,以免再有报警电话打进来。不过他最终没那么做,只是每次有案子他都要烦闷半天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是脚不沾地连轴转的。

只能说是能者多劳了。但我这样安慰之后他好像更不开心了。

只有他一个法医的情况持续的不算太久。他后来带了个徒弟,这里就称作E。E是科班出身的法医,很有专业素养,视力非常不错,尤其夜视能力很强,可以说是天赋异禀的程度(这一点A是完全比不了的,他的眼睛不太好,在黑暗环境里就算戴着眼镜也什么都看不见,行动全靠摸和听,幸而他听力比较好,人又沉稳,才没出过摸黑摔倒这种事)。虽然有时候会有点胆小,不过总体还是很专业的。幸而A也不是那种古板严肃的老法医,E天天跟着他老师长老师短,A也会十分有耐心地教导,还算个正经的前辈——这导致我时常会思考,A和我认识的时候也算是前辈,怎么就没个正经样呢。

出案子的时候他喜欢坐我的车,只坐右侧后座,怎么劝都不坐前面来,几次之后我也习惯起来了。

每次有案子的时候他总是很严肃。我很少进解剖室,不过他总是待在里面,我有时候也会问他解剖尸体什么感受,他只是会笑一下,然后说也没什么感受。

他偶尔会帮忙审讯一下难搞的嫌疑人,也会突然来了兴致全程参与某个案子,或者因为证据不足放走嫌疑人这种事而感到郁闷,毕竟也不是没遇到过所谓“完美犯罪”的案子。法网恢恢,却并非总是疏而不漏的。

A经常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往我家跑。大包小包地拎着一大堆蔬菜肉酒茶保健品还有零食一类的东西,我爸妈非常喜欢他(我本来独居在外面,家离警局有些远,来回不方便,只有逢年过节放假的时候会回家看一看),经常同我问起他,三天两头嘘寒问暖,还总给他打电话。他倒是把我爸妈应付得很好。

再往后,就是件非常大的事了。我们一般叫它“公寓楼案”,是顶级保密那一类。

这事的中心人物就是A。

我承认A平时行事或许有些狂妄招摇,但是平心而论,他确实从没做过什么有损组织纪律和作风的事。公寓楼案着实让很多人都心寒了一通。

A被派去单独执行任务,还是自从他和我搭档以来的第一次。由于四二六案之后我身体恢复得一直不太好,可以说是大不如前,所以高强度的任务一般都不会派给我。我们出外勤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A领头带队,我负责协助和支援,但不论怎么样,我们总是一起行动的。这一次是唯一的例外,也是这次例外,让我后来一次也不敢让他单独出去执行任务了。

我当时在医院替A照顾一个人(关于此人我会在下文细讲),A说他临时有任务,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就找了我。他是不喜欢请求别人的,所以我把这个请求翻译为“A很信任我”,我也乐于让他欠我人情,于是就去了。

顾名思义,公寓楼案发生在公寓楼,是个在当时非常轰动的大案子。不过这案子后来公开的具体细节和当时的真实情况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了。

当时奉城立法庭有一个因贪污受贿被通缉的高官,公寓楼案表面上是让A协助追缉,实际上那个高官早已伏法,搞这么一出只是为了在那里解决掉A。我不清楚这事背后的主使者究竟是谁,不过我猜那一定是部里高层的某些人,或许因为A的行事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又或许只是觉得他不好控制,所以想直接解决掉他一劳永逸。

至于A在公寓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直到现在也不能说自己非常清楚。他说没事,我却不能信他真的没事——毕竟我得知了情况赶到市郊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他从六楼掉下来的情景。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每天时而聒噪时而沉默,习惯了他的不省心,习惯了和他斗嘴……我接受不了他的离去。

可喜的是A逢凶化吉了。我跑过去的时候,看到他正昏在地上,表情有些痛苦(这可太不容易了,虽然A真的很怕疼,但是让他露出痛苦的表情真是太难了),还有些微弱的呼吸。那一幕可真是让我的心脏一下子落回了胸腔里。震惊之余,我注意到了他的上衣几乎全被染红了。

他不是第一次进急救室,只是这次伤的最重。为他动手术的医生F是他的旧识,见了他只是垂了一下眼睑,并无太多表情。

最终的结果是还好的,他骨折了几处,内脏有些伤,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了。

我想问他当时的具体情况,但因为他身体尚未恢复,没说几句话就会昏迷睡去,于是一直耽搁着没问。

让我有些气恼的是,他真是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以为他是从六楼被推下来的,结果他是自己跳的。

我早发现他一直有追寻着死亡的脚步的倾向,但幸好他一直没有追上,多次“逢凶化吉”。别人祝贺他大难不死,他却好像不大在乎。与之相反的,他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却格外在意别人的,就像他一直劝我不要去禁毒那边工作,还说我要是去了之后有什么危险他绝不会来救我(当然,他最后还是来了)。他把自己放在所有人的后面,又一直保持着个人主义的原则……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矛盾的两种处事方式,他居然能巧妙的融合在一起,而且毫不违和。

我一直留在医院陪他,体会了一次A一个星期都不说一个字的生活。我想,他还是话多一点好。中途B过来“探望”了一次,被还没消气的我拦在门外了——公寓楼案他也是知情人,却什么都没告诉我,还放任A去做那么危险的任务,我对他自然是心中有气的。

在A的精神稍微恢复一些的时候,自称是检察院的一位同事来看过他一次,黑着脸进来的,我在门外等着,但是他出来的时候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感谢,说他会好好处理这件事,A精神还挺好的,他很放心。

我走进病房就看到A表情沉静地坐在病床上,刚要把他按回床上躺着,他就盯着我不说话,我一时就不敢再动他了。他声音有气无力的,带着些沙哑,是很久没说话的缘故。

一向游刃有余临危不乱的A,在这种时候几度张口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犹犹豫豫——我却觉得这样的他更加真实了。

他坐在病床上,靠着雪白的墙壁,长发披散下来,偏头去看窗外的树,良久才开口说:“四二六案和我没关系”。我伸手去握他紧攥着医院雪白被子的左手,说自己从没怀疑过他。正值盛夏,他的手还是冰凉。

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呢?他是我的搭档,副手,更是我的挚友和救命恩人。

在之前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由于他太过通情达理,以至于让我觉得他很模糊,好比看得见的虚影,并不真实。可现在他是如此鲜活的在我眼前,相比以前,现在似乎触手可及。他低垂着眼睑,紧锁着眉,手一直在抖。

他活的恣意,做事不计后果,能把所有人都打点得很好。可他也会担心顾虑,担心被信任的人怀疑,顾虑真心换假意,也会患得患失,内敛脆弱。纵使这些并非他的本性,但每个人都必须承认,生而为人就必然会有这样的时刻,因为人都有情感,都有崩溃的时候,他也并非神明或是机器,自然也不例外。

他和我说了很多他以前的事,虽然仍旧隐瞒了一大部分,但至少大概的框架我终于能建立起来了——关于A这个人。我所知道的,一直只是离我最近的他,离我最远的那一部分,我始终不能知晓。这是我第一次了解那一部分。

A空白期的那两年,是在军部度过的。他一开始没有提他是怎么进的军研组,但我想应该是在他不太乐意的情况下,不然他不会一副“那真是个烂地方”的表情。但这倒是能很好的解释他为什么会有两年的空白期,军部的确是个过于封闭的地方,更何况他当时在军研组任职,信息保密等级更高,也怪不得我的权限不够高了。

他讲了他曾经的很多事,他提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名叫D的“算是亲人”的人。他说他十来岁那个年龄是住不起满溪坪的别墅的(他可能是想表达他现在住得起了),他曾经的住所满溪坪四十七号别墅的真正业主是这位D先生。他们之间的很多事他都寥寥几语带过,很不想再提的样子。聊天过程中他处处隐瞒,但唯有一件,他和我坦白讲了:他的药物测试三次都没通过。

我对此已经是震惊的态度。药物测试不合格,那就证明他曾经使用过某种成瘾性药物。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在这么久的体制工作中隐瞒住这一点?我马上想到大概是那位方司令从中调节——那么,A竟然还有过药物成瘾?至于具体原因,他只说是D给他打过NCP(最近几年兴起的一种新型成瘾性药物,作用于神经系统受体,能够一定程度上改变神经信号的接收程度,具有神经毒性、致幻性和较强成瘾性)的某种稀释版本。

我在心里翻找了一下D这个人,我觉得这名字实在是有些耳熟,可偏偏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不久(或许也不算不久)之后,我才真正领会到这位D先生的手段,也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A提到的第二个人,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位他让我去医院照看一下的人,在这里叫他C,他是个对A来说很重要的人。

A经常去医院。我偶尔也跟去,毕竟我那时候还对A保持着些许的好奇和探究,潜意识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多了解A的机会,A也没表现出反感,于是就跟着去过几次。

C是个安静的男孩,他是A的弟弟,身患重症,一直在医院卧床养病。C喊A“哥哥”,后来与我有些熟了以后也会喊我“陈嘉哥”。大多数时候,C都闭着眼睛睡在病床上,另一些时候他就在看小说或者电脑。A毫不关心病人是否休息得好,一进了病房就把书放在床头桌上,搬了凳子坐下,与我正常闲聊(“他还在休息呢,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没关系的,不用这么紧张。”)。C和他一样睡觉很浅,很容易就被吵醒了,他也不恼(没有起床气这一点倒和A一模一样),就坐起来微笑着打招呼。

他是个很好很有礼貌的孩子。我一直疑惑他和A的作为兄弟的共同点所在何处,至少在我看来这两个人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就像是事物的正反两面,根本没有交集。

在我替A去医院看他的那天,他难得醒着,见A没去还很担忧地问了我几句。我当时还安慰他没事,可是没过几个小时A就出事了。对此我一直有些愧疚,我向他说了A不会有事,但又在他面前拨了B的电话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一定把他吓到了。

A说C是他的亲弟弟,同父同母的那种,这和他的身世有关,但涉及到父母的话题,他有些不愿多说的样子,只说是有些敏感,不便向我透露太多。

在他讲完所有这些之后,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他的权限密钥。A拒绝回答了这个问题,或者说,他委婉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你居然还没猜到吗?”

这句话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我总隐隐约约觉得我应该知道那个密钥是什么,即使暗地里已经把能想到的,会被他设成密钥的事物都试过一遍了,但我还是总有那种感觉——我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后来我解开了那个密钥,这已经是最近的事了(连城案结束之后我的闲暇时间真的太多,有足够的时间研究这东西)。我整理了一遍从认识他那天起所知道的所有关于他的事,甚至翻箱倒柜找出了警校的时候专门用来记录他的笔记,最终还是试了出来。是他生日十二月二十五日的生辰花冬青的英文“ilex”。

在他住院期间,C也坐着轮椅去看过他几次,不过都被A开玩笑似的把他赶回病房继续躺着休息去了。

自那以后A就一直忙于接下来的一桩案子,无暇去管B了。就是两三年前发生的,以D的名字命名的案件。

我也终于想起来D的名字我到底在哪里听过。四二六当天,在地下仓库那个微笑着自我介绍完就拿刀指着我问我认不认得A的人,不就是叫D吗?不过我最终也没说自己认识A,只说他名声很大,没听过他的人很少。这是实话,我要是说我从没听过A的名字,说谎的痕迹就太明显了。

我低估了A对D的了解程度,这个案子完成的异常顺利,似乎D有意推动,最后结果也证明了事实就是如此。

D的死也是我未曾想到的。A从满溪坪四十七号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往外走了没两步就昏倒在了地上。四面八方各种喊他的声音全汇集在一起,先是我自己喊了他的名字,而后就是各式各样“老师”“中尉”“副队”的称呼全都一哄而上。

A在这几年进医院的次数真是太多了。

在他昏迷的时间里,我在他病床旁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他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是D呢,第二句是能不能帮他把针拔了。我回答他D葬在北山园,等他养好身体就带他去看,至于针,当然不能拔,这一瓶还没打完。我有些庆幸他怕疼这件事,所以他才忍着没有自己动手拔针,但千防万防也没防住,换药的时候他还是自己下了床,顺走了我的车钥匙,在车库找到了我的车。

我只好开车带他去了北山园,给他指了路线后就让他自己上了山。我想,该给他和D一点独处的时间。

A回到警局之后,整天把自己关在解剖室里,E去敲门他也不开,我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他也不理,早上来了就进解剖室,直到下班再出来,问他怎么样他就只回答几个字。我突然意识到我真的从没了解过他,我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我打开了解剖室的门(撬锁的门道是他教我的,这应该叫青出于蓝),把他拎了出来。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他好一些,但我知道如果A一直这样下去,而我却什么都没做的话,我一定会后悔。

他在车上坐着,掀开副驾上方的镜子,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掐了好几下脸,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苍白,但是很明显,无济于事。他肤色本就很白,再加上一直没怎么睡好觉没怎么吃东西,憔悴的好像个透明人。

他喜欢热闹,也喜欢热闹之后的冷清。我知道他不需要这种所谓“家的关怀”,也多次警告过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事,但我本意也不是希望爸妈能给他带来什么,我只是想,在爸妈面前,他至少能努力找回来一点以前的样子,爸妈的唠叨说不定也会分散一点他的注意力。

这个办法或许也有些奏效了,他在我家住了一晚,我很欣慰他在爸妈面前表现的和以前一样,这让我感觉我这个做法还是有些用处。晚上他要打地铺,我让给他床他不乐意,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不乐意,于是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了。那晚我听到他说谢谢,后半夜的时候又听到他在轻声哼歌。

那次过后他就重新找回以前的节奏了,调笑扯皮打闹偷懒摸鱼假寐,B几次查班都看到他在假寐还批评他几句,我却觉得这比他整天把自己关在解剖室里好多了。

不久之后A目前的恋人G(为何字母越来越多了)也来了警局。关于G的事我所知不多,只知道他是某家财团的次子,是A的旧识、主治医生F的弟弟。

G这个人很开朗活泼,为人热情大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专业经验十分老练熟稔,只是在A面前时爱耍些小性子,不过A向来纵容他,或许是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趣吧。

在认识G之前,我从不知道A竟然是对爱情悲观保守的类型,先前他的几段恋情都无疾而终,又因为他和我提过的“各取所需”的说法,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类自由主义,没想到在G的事上他会处处被动纠结犹豫退步。还好G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不然这两人恐怕再拖十年也不会有结果。

不过G这个人倒是不像他看起来这么无害,其中不少心思缜密之处也会令人咋舌,只是A平日里不常见他那一面,又或许是A知晓但并不在意,总之这二人在我看来倒意外的很是般配。A之前的几处桃花我都不甚满意,也不是对方有人品性格之类的原则性缺点,实则那几位也都是人中龙凤的存在,但就是在心底隐隐觉得不合适。果然我的眼光一直没有错,对A这样的人来说,还真就是需要G这样的人相配才好。

连城案牵涉很深,我自知是个没背景没权势没财富的三无人士,在这件事上不该多问,只是有些担心A会因为门阀之间的掣肘争锋而惹上什么麻烦——他惹过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不过看他最近的样子,似乎连城案的后续很令他满意。据G的可靠消息,在连城的新政权上台后半年左右,他在连城的产业收入就比以前多了一倍,我虽然有些愁闷他在门阀的钱包分零钱会引火上身,不过以他的性子,要是太过麻烦费心,或是牵扯到难办的后续,他肯定已经抽身不干了。总归他心里有数,我也就放下心来不再多想。

大事小情均已落定,B先前答应过他的休假也快要到兑现的时候了。A特地把前几年的年假和平时没休到的节假日全都算在了一起,四舍五入凑出了一整个月的长假,就等B什么时候从办公桌上那半人高的文件中审批到他的假条了。

写到这里,也暂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写的事,就先暂且在此处煞笔。

又及:写完了之后才发现这几个字母用的毫无意义,任谁都能知道我写的是哪些人吧。有点恼火,又做了无用的事。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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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番外·青鸟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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