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伯娘送走了王大婶子,把东西提到林长盛家的灶房里,烧了几根柴火添上水架上蒸笼热着。
林三婶子眼见着天黑也不见林长锦回来,忍不住问,“嫂子,外头是不是不太好?”
林大伯娘心里有数,谁家办丧事不是忙活的厉害?
家里的灵堂棺材,外头的奔丧请风水先生响器班子“八仙”,哪一个不要人奔忙?
家里守灵的,外头报庙的,又离不开人。
这些事是要族里一起忙活的,现如今只有四房这几家支撑难免腾不出手,显得匆忙。
她提了口气道,“吃你的饭,吃完了你先到家去收拾些白菜萝卜,明天还要招待宾客,哪有闲心想这些。”
林三婶子塞了口青菜,“家里白面不多了,我一会儿去长华家一趟,看看他家还有多少,不够的……”
林大伯娘道,“你别往别家借去,不像话,使了银钱买去,等事办完了咱们再算花费。”
谁家办事不是亲友凑米面粮油桌椅板凳?如今他们家谁也指望不上,唯有多使些银子罢。
林三婶子把菜咽下去,“哎,我也是这意思,他们不支应,咱们也不能太难看,有银子还怕买不来东西?”
林大伯娘叮嘱道,“你只管记着花销,别的往后再说。”
众人自早晨到晚上都没吃东西,这会儿忙忙填了几口饭,林大伯娘就想先让林小雨吃点东西。
林小雨给火盆里添纸钱,并不想吃什么,就只摇摇头,不言语。
林大伯娘先把林二勇林大山叫出去吃饭。
两个人刚在灵堂里狠哭了一场,哭得嗓子都哑了,吃着东西也吃不出滋味了。
林大山犹犹豫豫地问,“娘,二姐姐咋办?”他想问林小雨不哭不喊,先生说心有悲戚不能发是要害病的。
林三婶子正盘算要备的东西,听了只道,“明儿你姐就回了,姐妹俩在一块儿好些。”
林大山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见人人都忙得很,也就不再说话了。
俩孩子吃了就把碗推了又去灵堂守着。
林大伯娘又来劝,“小雨,好孩子,你多少吃点,自己的身体要爱惜!啊?吃点?”
林小雨眼珠子一转不转,“大伯娘,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你爹平日里都舍不得你饿着,现在你不吃不喝他咋安心?他在天上看着你呢?只为他你也要吃些才是啊!”
林小雨听了很不是滋味。她闭了闭眼,这才被林大伯娘半搀半抱着出去了。
林三婶子特意盛了碗温热的清米粥,水多米少,想着先让人喝了缓一缓。
谁知林小雨捧着碗就往嘴里灌,刚放下碗喉头一紧,胃里翻江倒海的,直连肚子里的酸水也一起吐了出来。
她呕得几乎要把肝肠都吐出来才算完,林大伯娘急得帮她顺背,搂着她的身子只喊心肝。
林三婶子忙又弄了碗清水来让林小雨漱了口。
林小雨要收拾脏污,林大伯娘搂着她道,“好孩子,你别动这个,你再吃点东西,啊?再吃点?”
这回不敢让她喝什么粥了,只看着她塞了半个饼子,两人才安心了些。
林小雨吃罢又去灵堂守灵去了。
灶房里,两妯娌各自抹泪呜咽。
林长繁林长华和林大志报庙回来,先把灵幡归到灵堂前插好,才各自吃了点东西。
林大志吃罢也去灵前守着,林长繁林长华两兄弟自出去找人商量事去了。
等到林长锦三兄弟把一应的丧仪说定归了家,林大伯娘才猛然想起,“他爹,舅舅那咋办?”
林长锦也是心头一震。
他娘走得早,但是他还有三个舅舅在,按理来说应该去报丧,可林家闹这一出,如何还能再去请?林小雨说不麻烦别人,可林芳露去了她舅舅家,如今把她接回来,必然会惊动了。
明日林三婶的娘家来了人,林长盛的舅家却没来人,像什么样子!把他舅舅家搁在哪?
现如今夜已深了,林长锦长叹一声,无可奈何了。
这回林长盛去了,林芳露是亲侄女,不说理应奔丧,她自己也想着回来见最后一面。
只是得到信的时候太晚了,舅家不放心,不可能让她走,再三说了明日一早几个舅舅带着丧礼驾车一道回,林芳露这才歇了。
林长盛家的灵堂里林小雨林大志一直守着,林二勇和林大山年岁小,林长锦做主让他们两个轮替着睡了一会儿。
长明灯一直点着,林小雨往里添了油。
林大志见她形容枯槁,心里不是滋味,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灵前尽孝只这几天,就是让林小雨歇着她能愿意?只好低头往火盆里添纸钱,俩人一起守着林长盛。
直守了一夜,天还没亮时林长锦几兄弟把自己的桌椅板凳搬来在院子里摆好。若有宾客来有个能歇脚的地方。
三兄弟又去挑水把水缸水瓮水盆水桶一概添满,生怕到时候活忙起来连口水都支应不上。
林大伯娘也同林三婶子搬了些碗碟杯盘,先生了火烧一大锅热水顺便热点饼子给人垫垫肚子。
众人各忙各的顾不上说话。
林大伯娘正咚咚咚地切菜,菜刀起落间白菜细碎。
这时,院子里不声不响进来个人,林大伯娘被突然冒出来的影子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旁边住着的张婶子。
“她婶子,你来了?”林大伯娘停了手,招呼今日第一位客。
“哎,来了。”张婶子应着,脚步没停就钻进了灶屋,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只见灶台搭起的桌案上堆着些萝卜白菜,墙角摞着几摞的碗碟,统共不过三四十个,显得空落落的。
“家里东西可够用?我来瞧瞧缺不缺东西,离得近送来也方便。”
她边说边看,往里走了两步再不见小小的灶屋里有别的东西。
“这么少?!”张婶子惊得张了嘴。东西少不说,怎么也不见族里的女儿媳妇来帮衬着做工?她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林大伯娘知道张婶子是个藏不住话的爽利人,可平日里给小雨塞个煮红薯、送块碎布头的也是她。这人嘴快,心却软和,没什么好瞒她的。
“她婶子,这些尽够啦!没多少客。”林大伯娘干巴巴地说,强撑着笑。
“这怎么够?”张婶子声音立刻扬起来,一副认真指点的模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虽说大多只吃杯茶坐一坐就走了,可也都是成群结队的来,一道坐在一起,如此两三堆人赶在一块儿,难不成客人没走咱们就收了他的碗碟?长盛他为人厚道,谁家红白事他没去帮过手?同他亲近的人不少,只备这些,到时候抓了瞎,让人连口热汤饭都没吃上就走了?”
她只当是本家那边还没顾上送东西来,说着便转身往外走。“你等着,我家里还有!”
回到家,正看见张老汉正往外搬桌椅,她立刻指挥道:“快些的!等会儿把咱家那口大的水缸滚过来,再给挑满水!长盛家灶上快转不开了!”
林大伯娘和林三婶子在灶屋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句话:真是远亲不如近邻。
张婶子在家就把碗碟洗好了,一块儿放在一个大瓦盆里端过来,人也不走,钻进灶房跟着忙活了。
她不作虚假客套状,“这是要做啥?”
林大伯娘道,“不过是滚个汤蒸些饼子罢了,这个容易待客也方便。”
农家丧事多是如此,来客自上午一直到傍晚,不知什么时候到主家只能招待些简便的流水席,如今是冬日,滚个白菜豆腐汤再吃些面饼子,身上热乎胃里踏实。
张婶子把手里的瓦盆也给了林大伯娘,自己洗了手剁白菜萝卜去了。
林三婶子灶前烧火,林大伯娘和面,张婶子洗菜切丝,三人在灶间忙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有了天光。
张婶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见林家族里的女儿媳妇来帮忙,心里明白了几分,不仅脸上露出些气愤来,切菜变成了砍菜,“咚咚咚咚咚咚——”
她自己在心里骂了好一会儿,张嘴却是,“还少啥菜不?我给拿来。”
林大伯娘忙道:“不少啥,真够用了。她婶子,多亏了你……”
张婶子胡乱点了点头,目光一扫,却见林大伯娘正拿着碗,一连磕了好几个鸡蛋进去。
“咋用鸡蛋?”她脱口而出,眉头拧了起来。庄户人家心里都有一本明白账:鸡蛋金贵,两文钱一个,哪比得上豆腐实惠?三文钱一块的豆腐,十文钱就能煮出好大一大锅热乎乎的汤,能让多少吊唁的人喝上一碗暖暖身子?这十文钱的鸡蛋打进去,能飘起多少蛋花?
林大伯娘手上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些无奈的窘迫:“昨儿忙忘了,没来得及去买豆腐,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这有什么来不及!”张婶子一听,立刻放下菜刀,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说,“我家昨儿买的还有半块,先拿来给你添上!等孙豆腐家开了门我就去买了再添锅里,家里的鸡不知今天有没有下蛋,我这就去摸摸看!”
她又自顾自回自家院子翻鸡窝去了。
这边张婶子刚去,那边王大婶子已经进了院子。她身后竟前前后后跟了七八个王家的男男女女,瞬间让冷清的院子活泛了起来。
男人们个个手里都提着、扛着、抬着东西——有擦得干净的榆木条凳,有沉实的八仙桌。他们进了院子,也不多话,只冲着闻声迎上来的林长锦几人点点头,默契地将家伙什儿暂时靠墙搁置一处,然后便围拢过去,低声交谈起来。
这会儿王家的人一块儿来,只先帮着收拾出模样,等到晌午才会正式登门祭拜。
王大婶子领着王清的亲妹子王俏儿脚步不停,径直往灶屋来。王俏儿她今年刚十四岁,并不是个能言善道的,紧紧跟在王大婶子不多看多瞧。
林大伯娘同林三婶子自王家的人进了院子就停了手上的活计,两边见了也不着急忙慌。
王大婶子目光飞快地在灶房里一转,没见着妹子王清的身影,心里那块石头才算彻底落了地,脸上神情也舒展了些。“她嫂子,忙着呢?”
“哎,不忙不忙。”林大伯娘又拉着王俏儿手说,“好姑娘,难为你来。”
王俏儿跟着王清喊她嫂子,“林大嫂子,自家的事,我怎么不来?小雨可还好?”
林大伯娘只摇摇头。王俏儿也说不出什么,只进屋洗了手帮着归置东西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