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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守灵

林大伯娘送走了王大婶子,把东西提到林长盛家的灶房里,烧了几根柴火添上水架上蒸笼热着。

林三婶子眼见着天黑也不见林长锦回来,忍不住问,“嫂子,外头是不是不太好?”

林大伯娘心里有数,谁家办丧事不是忙活的厉害?

家里的灵堂棺材,外头的奔丧请风水先生响器班子“八仙”,哪一个不要人奔忙?

家里守灵的,外头报庙的,又离不开人。

这些事是要族里一起忙活的,现如今只有四房这几家支撑难免腾不出手,显得匆忙。

她提了口气道,“吃你的饭,吃完了你先到家去收拾些白菜萝卜,明天还要招待宾客,哪有闲心想这些。”

林三婶子塞了口青菜,“家里白面不多了,我一会儿去长华家一趟,看看他家还有多少,不够的……”

林大伯娘道,“你别往别家借去,不像话,使了银钱买去,等事办完了咱们再算花费。”

谁家办事不是亲友凑米面粮油桌椅板凳?如今他们家谁也指望不上,唯有多使些银子罢。

林三婶子把菜咽下去,“哎,我也是这意思,他们不支应,咱们也不能太难看,有银子还怕买不来东西?”

林大伯娘叮嘱道,“你只管记着花销,别的往后再说。”

众人自早晨到晚上都没吃东西,这会儿忙忙填了几口饭,林大伯娘就想先让林小雨吃点东西。

林小雨给火盆里添纸钱,并不想吃什么,就只摇摇头,不言语。

林大伯娘先把林二勇林大山叫出去吃饭。

两个人刚在灵堂里狠哭了一场,哭得嗓子都哑了,吃着东西也吃不出滋味了。

林大山犹犹豫豫地问,“娘,二姐姐咋办?”他想问林小雨不哭不喊,先生说心有悲戚不能发是要害病的。

林三婶子正盘算要备的东西,听了只道,“明儿你姐就回了,姐妹俩在一块儿好些。”

林大山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见人人都忙得很,也就不再说话了。

俩孩子吃了就把碗推了又去灵堂守着。

林大伯娘又来劝,“小雨,好孩子,你多少吃点,自己的身体要爱惜!啊?吃点?”

林小雨眼珠子一转不转,“大伯娘,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你爹平日里都舍不得你饿着,现在你不吃不喝他咋安心?他在天上看着你呢?只为他你也要吃些才是啊!”

林小雨听了很不是滋味。她闭了闭眼,这才被林大伯娘半搀半抱着出去了。

林三婶子特意盛了碗温热的清米粥,水多米少,想着先让人喝了缓一缓。

谁知林小雨捧着碗就往嘴里灌,刚放下碗喉头一紧,胃里翻江倒海的,直连肚子里的酸水也一起吐了出来。

她呕得几乎要把肝肠都吐出来才算完,林大伯娘急得帮她顺背,搂着她的身子只喊心肝。

林三婶子忙又弄了碗清水来让林小雨漱了口。

林小雨要收拾脏污,林大伯娘搂着她道,“好孩子,你别动这个,你再吃点东西,啊?再吃点?”

这回不敢让她喝什么粥了,只看着她塞了半个饼子,两人才安心了些。

林小雨吃罢又去灵堂守灵去了。

灶房里,两妯娌各自抹泪呜咽。

林长繁林长华和林大志报庙回来,先把灵幡归到灵堂前插好,才各自吃了点东西。

林大志吃罢也去灵前守着,林长繁林长华两兄弟自出去找人商量事去了。

等到林长锦三兄弟把一应的丧仪说定归了家,林大伯娘才猛然想起,“他爹,舅舅那咋办?”

林长锦也是心头一震。

他娘走得早,但是他还有三个舅舅在,按理来说应该去报丧,可林家闹这一出,如何还能再去请?林小雨说不麻烦别人,可林芳露去了她舅舅家,如今把她接回来,必然会惊动了。

明日林三婶的娘家来了人,林长盛的舅家却没来人,像什么样子!把他舅舅家搁在哪?

现如今夜已深了,林长锦长叹一声,无可奈何了。

这回林长盛去了,林芳露是亲侄女,不说理应奔丧,她自己也想着回来见最后一面。

只是得到信的时候太晚了,舅家不放心,不可能让她走,再三说了明日一早几个舅舅带着丧礼驾车一道回,林芳露这才歇了。

林长盛家的灵堂里林小雨林大志一直守着,林二勇和林大山年岁小,林长锦做主让他们两个轮替着睡了一会儿。

长明灯一直点着,林小雨往里添了油。

林大志见她形容枯槁,心里不是滋味,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灵前尽孝只这几天,就是让林小雨歇着她能愿意?只好低头往火盆里添纸钱,俩人一起守着林长盛。

直守了一夜,天还没亮时林长锦几兄弟把自己的桌椅板凳搬来在院子里摆好。若有宾客来有个能歇脚的地方。

三兄弟又去挑水把水缸水瓮水盆水桶一概添满,生怕到时候活忙起来连口水都支应不上。

林大伯娘也同林三婶子搬了些碗碟杯盘,先生了火烧一大锅热水顺便热点饼子给人垫垫肚子。

众人各忙各的顾不上说话。

林大伯娘正咚咚咚地切菜,菜刀起落间白菜细碎。

这时,院子里不声不响进来个人,林大伯娘被突然冒出来的影子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旁边住着的张婶子。

“她婶子,你来了?”林大伯娘停了手,招呼今日第一位客。

“哎,来了。”张婶子应着,脚步没停就钻进了灶屋,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只见灶台搭起的桌案上堆着些萝卜白菜,墙角摞着几摞的碗碟,统共不过三四十个,显得空落落的。

“家里东西可够用?我来瞧瞧缺不缺东西,离得近送来也方便。”

她边说边看,往里走了两步再不见小小的灶屋里有别的东西。

“这么少?!”张婶子惊得张了嘴。东西少不说,怎么也不见族里的女儿媳妇来帮衬着做工?她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林大伯娘知道张婶子是个藏不住话的爽利人,可平日里给小雨塞个煮红薯、送块碎布头的也是她。这人嘴快,心却软和,没什么好瞒她的。

“她婶子,这些尽够啦!没多少客。”林大伯娘干巴巴地说,强撑着笑。

“这怎么够?”张婶子声音立刻扬起来,一副认真指点的模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虽说大多只吃杯茶坐一坐就走了,可也都是成群结队的来,一道坐在一起,如此两三堆人赶在一块儿,难不成客人没走咱们就收了他的碗碟?长盛他为人厚道,谁家红白事他没去帮过手?同他亲近的人不少,只备这些,到时候抓了瞎,让人连口热汤饭都没吃上就走了?”

她只当是本家那边还没顾上送东西来,说着便转身往外走。“你等着,我家里还有!”

回到家,正看见张老汉正往外搬桌椅,她立刻指挥道:“快些的!等会儿把咱家那口大的水缸滚过来,再给挑满水!长盛家灶上快转不开了!”

林大伯娘和林三婶子在灶屋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句话:真是远亲不如近邻。

张婶子在家就把碗碟洗好了,一块儿放在一个大瓦盆里端过来,人也不走,钻进灶房跟着忙活了。

她不作虚假客套状,“这是要做啥?”

林大伯娘道,“不过是滚个汤蒸些饼子罢了,这个容易待客也方便。”

农家丧事多是如此,来客自上午一直到傍晚,不知什么时候到主家只能招待些简便的流水席,如今是冬日,滚个白菜豆腐汤再吃些面饼子,身上热乎胃里踏实。

张婶子把手里的瓦盆也给了林大伯娘,自己洗了手剁白菜萝卜去了。

林三婶子灶前烧火,林大伯娘和面,张婶子洗菜切丝,三人在灶间忙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有了天光。

张婶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见林家族里的女儿媳妇来帮忙,心里明白了几分,不仅脸上露出些气愤来,切菜变成了砍菜,“咚咚咚咚咚咚——”

她自己在心里骂了好一会儿,张嘴却是,“还少啥菜不?我给拿来。”

林大伯娘忙道:“不少啥,真够用了。她婶子,多亏了你……”

张婶子胡乱点了点头,目光一扫,却见林大伯娘正拿着碗,一连磕了好几个鸡蛋进去。

“咋用鸡蛋?”她脱口而出,眉头拧了起来。庄户人家心里都有一本明白账:鸡蛋金贵,两文钱一个,哪比得上豆腐实惠?三文钱一块的豆腐,十文钱就能煮出好大一大锅热乎乎的汤,能让多少吊唁的人喝上一碗暖暖身子?这十文钱的鸡蛋打进去,能飘起多少蛋花?

林大伯娘手上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些无奈的窘迫:“昨儿忙忘了,没来得及去买豆腐,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这有什么来不及!”张婶子一听,立刻放下菜刀,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说,“我家昨儿买的还有半块,先拿来给你添上!等孙豆腐家开了门我就去买了再添锅里,家里的鸡不知今天有没有下蛋,我这就去摸摸看!”

她又自顾自回自家院子翻鸡窝去了。

这边张婶子刚去,那边王大婶子已经进了院子。她身后竟前前后后跟了七八个王家的男男女女,瞬间让冷清的院子活泛了起来。

男人们个个手里都提着、扛着、抬着东西——有擦得干净的榆木条凳,有沉实的八仙桌。他们进了院子,也不多话,只冲着闻声迎上来的林长锦几人点点头,默契地将家伙什儿暂时靠墙搁置一处,然后便围拢过去,低声交谈起来。

这会儿王家的人一块儿来,只先帮着收拾出模样,等到晌午才会正式登门祭拜。

王大婶子领着王清的亲妹子王俏儿脚步不停,径直往灶屋来。王俏儿她今年刚十四岁,并不是个能言善道的,紧紧跟在王大婶子不多看多瞧。

林大伯娘同林三婶子自王家的人进了院子就停了手上的活计,两边见了也不着急忙慌。

王大婶子目光飞快地在灶房里一转,没见着妹子王清的身影,心里那块石头才算彻底落了地,脸上神情也舒展了些。“她嫂子,忙着呢?”

“哎,不忙不忙。”林大伯娘又拉着王俏儿手说,“好姑娘,难为你来。”

王俏儿跟着王清喊她嫂子,“林大嫂子,自家的事,我怎么不来?小雨可还好?”

林大伯娘只摇摇头。王俏儿也说不出什么,只进屋洗了手帮着归置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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