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宫本石上拎着早仓田吩咐他处理的两袋垃圾,站在了檐廊下。院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四个颜色各异的垃圾桶,像一队穿着不同制服的士兵,冷漠地等待检阅。
可燃。不可燃。塑料瓶。资源物。
每个桶上都贴着打印的细则,条款繁琐,分类之精细,远超他的想象。比如一个喝光的酸奶盒,需要将塑料盖(资源物)、纸质包装(可燃)、残留的铝箔膜(不可燃)完全分离。
他蹲下身,面无表情地开始操作。指尖粗暴地撕扯着粘合处,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在他的故乡,垃圾处理从未如此……泾渭分明。这种近乎偏执的规则感,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因身处异乡而格外敏感的神经上。
“喂,”早仓田的声音从客厅的窗口传来,浑浊的眼睛透过玻璃盯着他,“那是不可燃,你手里的标签是塑料。”
宫本石上动作一顿,看着手里刚从包装上撕下的一小片带胶的纸。他沉默着,将它扔进了正确的桶里,发出的声响却比刚才更重。
“轻点。”早仓田的声音没有起伏,“垃圾桶没惹你。”
(……啰嗦。)
他在心里用中文回敬。手上的动作却愈发僵硬,像是在跟这些没有生命的容器较劲。塑料瓶的标签要撕掉,瓶盖要分开,冲洗干净再压扁……每一个步骤都在挑战他过去十五年来形成的肌肉记忆。
“哗啦——”
因为用力过猛,一袋旧报纸和广告传单散落在地。他皱着眉,耐着性子,一张张重新捡起、抚平、叠好。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院墙外传来。
“哇哦,同款君,跟垃圾打架呢?”
宫本石上身体一僵,没有抬头。小野寺枫推着自行车,正巧路过,此刻正趴在低矮的院墙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边的一片狼藉。
“你怎么在这。”他闷声回应,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试图在她面前维持那点可怜的自尊。
谁知道呢,“不过需要场外援助吗?”她非但没走,反而支好自行车,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院子,“看你这样子,像是在拆解炸弹。”
“不需要。”
“真的?”她蹲到他旁边,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他刚扔进“可燃”桶的饮料瓶,“这个,瓶盖呢?没瓶盖可是要被打回来的哦。”她晃了晃瓶子,里面发出空荡的回响。
宫本石上抿紧唇,从另一个袋子里找出那个被他遗忘的蓝色小瓶盖,塞进“资源物”的桶里。
“还有这个,”她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从他手边那叠报纸里抽出一本过期的杂志,“这个属于‘资源物’,不是‘可燃’。混在一起,早仓田爷爷可是会被町内会的人上门说教的。”
他看着她熟练地挑出他的每一个错误,一种混合着羞恼和无力感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他感觉自己像个在优等生面前漏洞百出的差生。
休息日你不在家呆着,在这里干什么吗。
“刚好路过,日行一善。”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低头看着他依旧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喂,宫本君。”
他依旧没看她。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刚搬来这边的时候,也因为分类不对,被妈妈骂过好多次。有一次还把不该烧的东西扔进了可燃桶,结果垃圾车的工作人员严肃地教育了我妈妈整整十分钟。”
他捡拾的动作慢了下来。
“所以啦,”她语气轻快地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打过这场仗。”
宫本石上沉默着,将最后一叠报纸整齐地放入“资源物”垃圾桶。他没有回应她的话,但周身那种尖锐的抵抗感,似乎在她的话语中,悄然融化了一点。
小野寺枫看着他做完一切,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自行车。
“走啦,‘垃圾分类苦手君’!”她跨上车,回头冲他挥挥手,笑容在夕阳里格外明亮,“明天见!”
他站在原地,看着四个被正确填满的垃圾桶,又望向她消失在坡道尽头的背影。
(……为什么你起的外号总是奇奇怪怪的。)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他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一小片碎纸捡起,精准地投进了对应的桶里。
动作比刚才,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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