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江岫给重生后最不想见到的人排序,淮砚肯定稳坐第一。
他恨得人数不胜数,不想见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但没有一个,能比淮砚还让他别扭。
江尘的恶心是让人恨不得提刀剁了他的冲动,至于淮砚,他不想剁,只想敬而远之,眼不见心不烦。
他心胸宽广不假,但也没大度到愿意和一个不辞而别的人再当一回朋友。
明明拉过钩,盖过戳,说好一起上鹿城最好的落桉大学,选最热门的计算机专业,做一辈子的兄弟知己。
结果,苦苦守着约定与回忆的,只有他一个。
半亮的天光浮着碎雪,诧异与震惊淡退后,只剩下心底久别重逢的难以名状。
淮砚的容貌一点也没有变,和前世定格于脑海中的十八岁一模一样。
倘若江岫没记错,淮砚的头发天生就是银白色的,他的妈妈是外国人,爸爸却是地道的中国鹿城人。
曾经闲聊时淮砚提到过,说他的五官三分随母亲,七分随父亲,不去关注他瞳仁颜色的话,混血感几乎为零。
冷冽的风从远处宽阔的草坪刮了过来,江岫半张着嘴,几片冰花顺势溜进了喉咙,贴在内壁上痒得不行,江岫当即被呛了一下,掩面低头猛地咳嗽起来。
他的皮肤白而轻薄,在冷风里吹了已久,现在只微微一咳,血色就从他脖颈下满了上来,没一会儿便红了大半张脸,耳朵尖更是重灾区,仿佛食指和拇指一捏,血就会透过皮肤溢出来。
江岫深深弯腰,双手扶着膝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在心里嘲讽自己:“真他娘的给自己长脸,一句话没说就咳成这样!”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跌宕起伏,越想隐瞒的事被公布与众,越想避的人会不期重逢,越想佯装平静老成,就越会丢的脸皮不剩。
江岫在绝望与丢脸中咳得几近窒息,他的气管好像天生就比别人细窄一圈,小时候哪怕被江尘打得浑身是血,泪珠缀满眼眶,也绝不会露出一声轻咽。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哭起来,他真的会喘不上气,活生生憋死。
尽管如今这种程度憋不死他,但江岫依旧咳得喉咙酸疼,暗暗腹诽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支气管。
他难受得眸底泛起了潮,刚欲直起身喘口气,就见一只瘦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江岫大脑缺氧,反应不及时,接过那瓶水就往喉咙里灌,含混不清地说着谢谢。
喉结上下滚了个来回,他把嘴里的水咽下去,又蹙着眉尖稍微缓了缓,才偏过头笑道:“咳...谢谢哈,水钱多少,我转——”
话音未落,江岫的表情倏地一怔,脸色被吃了馊饭还要吓人。
周围光线昏暗,明暗婆娑,淮砚杵棺材一样和他面对面站着,银色发丝沾了几星雪花,他眸光很淡,从玻璃般的蓝瞳投落下来,静静望着江岫,看起格外冷淡疏离。
我日-
江岫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他转了下颜色极浅的眼珠,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谢谢。多少钱,我扫给你。”
江岫窝了一肚子的火,甚至有种想把对方抵在地上审问的冲动,问他上一世为何单方面毁约,又为何不辞而别,他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
可如今的淮砚没有上一世的记忆,问了也是白问,更何况他们前世从高三才开始熟络起来,这时候的淮砚或许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单纯本着人道主义关怀的精神给他递瓶水而已。
江岫越想越气,等了淮砚老半天也没见到收款码,好不容易软下来的刺直接炸飞了:“收钱还这么慢?你属树懒还是咋的?”
淮砚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语气,看起来很懵,良久,他抬眸往汽水包的餐车瞥了一下:“一瓶水而已,不用给。”
“让你掏就掏,看不起谁呢?”,江岫最受不了别人这样对他。
穷怎么了?世上穷人多的是,用得着他可怜?
他的语气冲的没边,淮砚听出他话里带着恼,有点莫名其妙。
他把眼珠转了回来,老老实实摸出手机,打开支付宝收款码,说:“江岫同学,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江岫拨弄手机的手一愣,脱口道:“没有,说多少钱。”
淮砚五官还没定型,脸部线条带着少年时代特有的清秀利落,就如同他抽节拔高的身子骨架,肩宽腿长,却总有点单薄的意味。
前世江岫每次面对淮砚这张脸,都会情不自禁感叹两句,哪个姑娘要是嫁给他,做梦都得被自己笑醒。
但这些都是他和淮砚做朋友前瞎想的,因为自从他们熟络起来后,淮砚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崩得连渣都不剩了。
别人高冷是装酷,他高冷是不会笑,别人寡言少语不是嫌烦就是懒,他倒好,纯生态无添加,原汁原味的呆板可爱,别人模仿都模仿不来。
淮砚就像一座被人精雕细刻出的俊美雕塑,永远保持着唇线平直、眸眼冷漠,他不是没有表情,只是太浅也太淡了,无人在意,也就毫不起眼。
好比现在,哪怕听出江岫非常不耐烦,他也没太大的感受,甚至连眼尾眉梢的弧度都没有变更,仿佛周围发生的所有事都和他无关。
正因如此,江岫才会对他如此耿耿于怀,凭什么他的情绪永远飘在空中,抓不住也握不住,就那么沉静深邃地看着别人因他而难受发疯。
淮砚食指划开收款码,余光从江岫耳垂一扫而过,那股被咳嗽憋出的红消下去没多久,很快又涨潮似的漫上新的一波,像一颗内外通熟的红番茄。
他睨着那抹红,唇角晕开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很轻很小,不带放大镜都意会不到。
江岫完全没注意,满心满眼都是那瓶水钱,和淮砚举在半空的手机大眼瞪小眼。
怎么又不说了?
选择性耳聋?
真他妈难伺候。
他在心里一连骂了三句,仍觉得不解气,正打算用武力来终结这场对峙,就听见对方说:“七块,你给五块就行,有两块我领的红包。”
“......”
江岫下意识“哦”了一声,哦完又意识不对——
多少?七块?开玩笑呢?
江岫忙不迭把攥在手心的矿泉水举了起来,仔细端详四五遍后,得出结论:这瓶水从里到外都透露着矿泉水应有的气质,神特马矿泉水要七块钱???
“你上哪买的水?”,江岫双瞳放大,“这水里掺金子了?”
淮砚闻言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一幢等人高的机器,拇指往那边一指,一脸无辜地道:“就这里,刚买的。”
他的眼睛正直到无懈可击,江岫麻木不仁地和他对视,心里只有一句话:地铁口的贩售机...你也敢买?
四周明明有那么多拉着保温箱卖水的三轮,偏偏挑了个最贵的。
江岫觉得那股子没发出的气更冲了,合理怀疑淮砚就是上天派来故意整他的,看不得他重生的好,想让他当天重归黄泉路。
江岫闭了闭眼,牙齿磨得嚓嚓作响,终究是忍住了:“不需要,七块就七块,我这就转个你。”
说着,他抬手扫了下收款码,数字打得非常缓慢。
江岫面上不显,心里快急炸了:方才不是还谦让吗?现在怎么哑巴了?你再说一句啊!婉拒一下啊!
他把打钱和输支付密码的速度拉到最慢,渴望淮砚能有点眼力劲儿,伸手拦住他的动作。
淮砚的手指很长,指尖捏在手机的侧沿上,可能江岫的目光太过灼热,某时某刻,那根修长的手指居然真的动了一下。
终于——!!!
江岫心头大喜,刚想调出一副不想听劝的烦躁模样顺势收回手机,就见淮砚先一步锁好屏幕,将手机揣进长裤口袋,绕过他往汽水包电车走了。
江岫原地石化,一动不动。
我他妈——#¥%@%
做人要冷静,江岫磨着后槽牙对自己说。
悬在空中的拇指狠狠戳上屏幕,只听一声震动,不远处汽水包电车前,同样穿着校服裹着黑色外套的男生身上传来一句听得江岫蛋疼的通告:支付宝到账,七元...
少年,心疼什么?
谁让你嘴硬?该!
江岫原地为账户默哀几秒,又牙尖嘴利地啐了自己两口,然后扑着翅膀飞过去挤开淮砚,很凶地道:“插什么队?滚后面去!”
淮砚拇指压着屏幕,正要付款,猝不及防被这么拎着后领一拽,重心不稳,肩胛撞到江岫右半边肩膀,两人一齐朝后踉跄了两步。
江岫本意是想把这个惹人烦玩意儿扯一边去,少在他眼珠子跟前晃悠,未曾想这傻叉看着清瘦,拽起来却跟个秤砣似的,效果大打折扣。
淮砚骨架高大,倾压下来时重量不小,江岫一面狼狈地往后退,一面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他喉结滑了过去,触感和方才后颈被扫的感觉一样,应该是什么柔软的布料,还带着干净的松香。
江岫皱了皱鼻子,一睁眼就看见淮砚脖子上缠的纯白围巾,围巾尾端有一个大写的商标,黑金刺绣工艺,江岫无意中瞥了一眼,脸随即垮了。
这牌子他有幸在商场大屏里见过,起价最少三位数...
他就纳了闷儿了,放着家里色香味俱全的早餐不吃,非要跑到城郊来和他抢汽水包,早上出门脑袋被门夹了?
江岫没有圣母心,小肚鸡肠的很,余额见底的时候最看不得有钱人在他眼前晃,有种想把对方的头捶进肚子里的冲动。
两人连体娃娃一样粘着往后退了退,淮砚刚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江岫从后面一把掀开,那力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杀人。
淮砚转过头,看见江岫满脸阴云地瞪着他,竖着中指给他比国际友好手势。
比完,他朝下指了指自己站的位置,格外嚣张霸道:“请排队,谢谢。”
这语气,不像在说“请排队”,反而像是“请你死。”
淮砚的书包在挣动中滑到了手肘,他捞起背包肩带往上提了提,什么也没说,乖乖到江岫身后重新站好。
“......”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样子,江岫莫名有种欺负了老实人的错觉。
他们两个倒腾的时间不短,前面排队的人已经差不多散干净了,而且这会儿可能凑巧,没有新顾客过来接力,于是三弄两弄,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汽水包夫妇亲眼目睹了两人巅峰对决,煎包子的手都比刚刚慢了几分,他们大抵觉得江岫两个是在闹着玩,毕竟这个年纪段的男生,最爱有事没事找点事,不给这个贱就给那个贱,反正消停不下来。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江岫现在热的冒汗,他伸手扯了把领子,敞着里面的卫衣弯腰给汽水包选秀。
他一过来,系着头巾的老板娘笑嘻嘻地问道:“想吃那个馅儿的,猪肉大葱?鱼香肉丝?还是韭菜鸡蛋?”
没听到自己爱吃的,江岫随便选了个,指着最左角的包子说:“就这个吧,鱼香肉丝。”
老板娘笑容一僵,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江岫不太明白,纳闷道:“怎么了?不方便吗?”
鱼香肉丝只剩下一个,难道老板娘想留给自己吃?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江岫硬是绕出了几分道理,把喜欢的留给自己本来就无可厚非,江岫舔了下唇角,心说还是不要夺人所爱了。
他食指偏了个方向,胡乱换了一个:“那个不行就——”
“不是不行。”
“?”
在旁边石墩上揉面的老板忽然起身过来,他就着一小盆清水洗了手,笑着冲江岫身后指了指:“主要是你朋友刚刚说要鱼香肉丝,你也要鱼香肉丝,刚好撞了。”
江岫:“。”
老板娘也在旁边打圆场,杏仁似的眼睛笑成两道月牙:“朋友嘛,相处久了口味会越来越像,证明你们关系好嘛。”
好个屁——
江岫无语加头疼,一句话也不想说,老板娘却非常热情,积极出谋划策,为他们的兄弟情添砖加瓦:“你要不和他商量下,看你们谁换一个,这样还可以互相分着吃,多个口味。”
闻言,电车前的男生倏地瞪大眼,他不把对方打成鱼香肉丝包就不错了,还分着吃?给他脸了。
江岫想了想,半侧过身,朝后面冷冷喊了句:“喂。”
淮砚从屏幕上抬眸,鼻梁在熹光下拉出一道锋利的线:“什么?”
江岫有点不耐烦:“老板娘让我跟你商量,鱼香肉丝只剩下一个了,所以麻烦你换个包子,谢谢。”
“......”
老板娘莫名拭了把汗,她刚才是这样说的吗???
淮砚摁熄屏幕,看了眼煎包的板子,又侧头直勾勾盯着江岫,长眸眉尾很轻地拧了一下。
多年来的水深火热,江岫对危险有着绝对的敏感,几乎在淮砚眼皮半压下去的刹那,他就已经把一侧的袖子撸了起来,开始不动声色地活动着腕骨。
看这表情,十有**是不服,而解决不服最高效简单的方式就是——
把对方打服。
江岫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现在就是很想揍淮砚,即便没有那瓶水,没有这个汽水包,他也很想揍他,揍到他哭着求饶,揍到他再也——
淮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好的。”
“啊?”,江岫一个没收住劲,腕骨咔嚓连响两声,疼得他“嘶”地倒吸了口凉气。
他用力甩了甩那截手腕,迷茫抬起头,一开口声音都是劈的:“好的?什么好的?怎么就好了?”
淮砚曲着指弯,隔空点了下那辆电车,说:“你想吃,就让给你。”
他的声音天生带着冷调,沙沙哑哑落进人耳,搅得涟漪四起,波澜阵阵。
江岫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巴,缓了好久也没缓过来劲儿,他抬手捏了下耳骨,捏到一片滚烫。
操。
没劲。
他重新转过头,老板娘已经把那个鱼香肉丝包子装好,哈哈笑着递给他,江岫眼都没抬,匆忙扫码把钱付了,闷头就走。
他没立刻咬包子,而是迎风走了两步,等耳垂上的热意散下去一点,才张嘴咬了一大口,闷不做声,细嚼慢咽。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江岫放慢脚步,有点好奇淮砚最后会选哪个口味的包子。
他欲盖弥彰地长声清了清嗓子,又故作自然地勾着包带往肩头拉了一下,然后快身闪到一棵树后,鬼头鬼脑地回头去瞄——
然后他瞄到了站在树另一边的淮砚。
......
那一刻,江岫简直想一头撞死在那棵白杨树上。
人死了,就不会尴尬了。
江岫自闭了良久,选择先发制人:“靠!你走路都没声音吗?跟着我做什么?”
淮砚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垂在腿侧,并没有包子的痕迹。
没买?
江岫心想。
不过他只来得及思考一秒,因为淮砚很快开了口,自动越过第一个问题,说:“回学校。”
江岫狐疑地看着他:“你回学校就回学校,跟着我——”
“等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也要坐地铁去学校吧?”
淮砚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说的毫无情绪:“我们顺路。”
“......”
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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