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
“什、什么！你、你你当时喝了酒眼睛一闭，一睡着就是整整三天！而你昏睡三天刚醒，见到我的第一句就是要走？”琼奎尔扯着头发简直抓狂。
他抬头就见沈频笑一副“去意已决，仅来通知”的模样，更受打击，放声哀嚎∶“你弃我于不顾，你的良心何在啊啊啊啊啊……”
沈频笑略感理亏，他没有回答。
喝了花煮酒之后他陷入昏睡，外面过了三天，梦里过了一天……
风婆婆竟然完全没告诉他这件事，他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会。
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沈频笑隐约有些头疼。
“虽然很不舍，但我真得走了。”他对琼奎尔叹气。
“为什么啊？你这突然决策总得有个说法吧！”
为什么？
为什么……
沈频笑的思绪被拽入昨夜。
……
沈频笑放下空酒杯，试图让自己快速平静，溢出的情绪却止不住下坠。
秋夜气息微凉，眼镜片蒙起一层白雾，为他挡住了目光。
借着扶眼镜的动作，沈频笑用指尖沾掉眼泪，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
“上来坐会？”风婆婆没有揭穿他的脆弱，“来来来，再陪我这个老太太说会话。”
“嗯。”沈频笑翻身撑上柜台，背对着她，狠狠抹了一把脸，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婆婆不会笑话他，但还是难为情。
这么大人了，哭起来像什么话。
“咔咔。”身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一根细小的树枝出现在沈频笑身旁。
沈频笑抬眼，看到了一颗包装熟悉的糖。
“这不会是轻盈糖吧。”他的话尾还沾有鼻音
“尝一下不就知道了——背对着我算什么？真是的，你这孩子。”
在婆婆面前，他永远都是孩子。
沈频笑又感觉眼眶有些发热，赶紧撕开包装，把糖果囫囵吞下。
蓝莓味在口中蔓延，这是一颗最普通不过的糖果。
……
想了想，沈频笑深吸一口气，翻过柜台，面对风婆婆。
一面暖白洒下，把所有物品划成深浅两半。
沈频笑背对着月光，面朝月亮。
柜台很高，沈频笑坐在上面，低头甚至能看到风婆婆的发旋。
她看过来，依旧倚靠在大树上，一边眼眶里空荡荡的，下颌与上半身都早已不由人类器官构成。
但沈频笑每次看过去，总会透过金属骨骼，看到藏在岁月里的血肉。
看到，让她的模样永恒不朽的……灵魂。
沈频笑垂眼，轻声问∶“为什么一直坐在那里？我好像……从未见婆婆移动过。”
风婆婆笑了一下，转动颈椎，身后的大树也随之发出齿轮和电流的运转声。
看着张牙舞爪的枝干，沈频笑莫名想到了复杂交错的神经元。
他得到了答案。
这棵树，是属于婆婆的一部分。
一片树叶落下，身后巨大的声响停歇，风婆婆拾起它给沈频笑介绍∶“这是我的灵感。”
沈频笑翻看这片树叶，没看出什么。
“灵感？”
“对，诗的灵感。”风婆婆把叶子扔到一旁，随口念出，“——再与人间，赊下几万秋韶。”
她语调随意，听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叹息。
沈频笑低着头，心里和满地的杂物一样纷乱。
“哎对了，快给婆婆讲讲你上次说的那个人？你上次走了之后我可好奇的睡不着觉呢！你可得关照一下老年人的睡眠质量。”风婆婆打断了他即将孕育出的新泪。
“……”情况有点复杂，沈频笑总觉得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男的女的？”风婆婆问。
“……男的。”
“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餐厅吃饭遇见，然后就认识了。”
“真不像你的风格～”风婆婆犀利点评，“他比你大比你小？”
“比我小三岁。”
“啧啧～”
“……”
“他叫什么？”
“绥心。”沈频笑语气自然，“顺颂时绥的绥，称心如意的心。”
“这两个字不错嘛～”风婆婆表示认可。
沈频笑默默“嗯”了一声。
“你说了要揍他。”风婆婆问到了关键，“你们吵架了？”
“……不算是吧。”沈频笑想到了当初的情形，手不自觉捏住衣角，“他有事瞒着我，后面又不告而别。”
“——啪！”
风婆婆听闻一拍桌子，比沈频笑这个当事人还激动∶“那该揍！他敢还手就赶紧换一个。”
沈频笑见她这样，毫不怀疑要不是没法起身，她现在会直接冲过去帮忙抓人。
“……我肯定会的。”沈频笑轻笑，移开目光看向远方。
风婆婆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婆婆知道你有分寸，就是别委屈了自己。”
“我明白。”
“这才对嘛～”风婆婆煞有其事地点头，“就怕有人言行不一成惯犯了。”
沈频笑答得很干脆∶“不会的。”
“哟，这么快就现身说法啦。”
“……我没有！”沈频笑立刻反驳，不过在婆婆这里大概只是徒劳。
“哈哈～”风婆婆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从杂物堆里随手拎出一块旧怀表把玩，“没有就好。”
锈迹斑斑的指针随心所欲的走着，心情好了就自作主张的停下歇歇脚，心情不好就向前冲刺、拧出几步笨拙尖锐的不满。
风婆婆敲打捣鼓好一阵，最后也没能矫正它的任性。
秋风骤起，落叶盘旋。
沈频笑摘下眼镜，反复用袖子擦拭干涸的泪渍。
良久，风婆婆开口∶“你明天就离开吧。”
“……为什么？”
寒风刮过心尖，呼吸都感到刺痛。
“没有为什么，你在这里找不到他，留下也没有意义。”
“可是……”
“不要停滞、不要执着。”风婆婆打断他，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沈频笑欲言又止，犹豫再犹豫，还是无奈垂头妥协，“我知道我会走向既定的终点。只是……我固执的希望这一刻能晚些到来，哪怕就晚那么一点。”
怀表还在挣扎。
穿过年久失修的时间，风婆婆声音平静而沉缓∶
“笑笑，当一颗树——就假设是蓝莓吧。
一颗蓝莓树有着许许多多的根须，这些繁杂的根须纠缠、汇聚，最终收束到同一根树干——是这样，对吧？”
“……是的。”
“但沿着树干向上看，你会看到从树干上散出的无数枝丫。
而顺着其中一条分枝走到尽头，你又能看到挂满枝头的蓝莓果实——每一颗都蕴藏着蓬勃的生机。
等果实落地，新的种子将会生根发芽。”
沈频笑当然知道树木传播种子的过程，但风婆婆明显话里有话。
他想到了琼奎尔曾提到的长生。
是了……
终点过后还有终点，尽头之后仍有尽头。
若不以个人生命为界限，那么所能拥有的，将是生生不息的延续。
转念间沈频笑又想到什么，他将其说出∶“可是，并不是每个枝头都有结果。而且人活在自己身体里，不活在别人脑袋里。”
“……种因结果，莫贪多。”风婆婆捋过耳旁的碎发，周身散出一种说不明的气质，让沈频笑心神震荡，“要是你说的这个‘人’，包括别人呢？”
沈频笑皱眉∶“你在偷换概念。”
“好好好～”风婆婆摆手，把怀表扔回杂物堆里，看着沈频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岁月在眼角的刻纹盖不住她惊心动魄的美，反而雕琢出愈加深沉醇厚的气韵。
“——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
“笑笑，走吧，梦终有醒时。”
……
“别发呆逃避！急死我了，你倒是说啊。”琼奎尔把他拽回当下。
“……梦为真，亦会醒。”沈频笑看向镇子中心的大树，表情莫测，“就是这样。”
“你！什么梦不梦的，我看花煮酒喝得你人都傻了！”
沈频笑听闻，终于察觉到刚刚觉得哪里不对。
他看向琼奎尔，语气肯定∶“你没有喝花煮酒。”
“是，我最后反悔了，那又怎样？”
“没有怎样，那是你的选择而已，我现在也只是选择离开。”沈频笑很平静。
“你——真是的，小爷好不容易有个交心朋友。”琼奎忿忿不平，“那你可得和风婆婆还有其他人说一声。”
沈频笑倒没想到自己在琼奎尔那有那么高评价，目光游离∶“嗯，其实……我已经和别人说过了。”
琼奎尔听闻又跳起来了，“好啊！你这个家伙……等等，你不会为了不告而别才这么骗我吧。我警告你，你可得打个招呼，不然我可成罪人了！”
“没有，我真都告别过了。”
“……那行，我就知道你重视小爷，最后才来找我慢慢聊～”琼奎尔自然而然揽上沈频笑的肩膀，“走走，我送你去。”
沈频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点头。
琼奎尔的乐观总是超乎想象。
他每次都有意疏远，琼奎尔却总像是感受不到，固执的按照自己想法解读。
……不对。
沈频笑猛然抬眸，抓住了琼奎尔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他突然理清了很多事情。
他总是在逃避。
逃避别人对他的热情，逃避让别人承受他的冷淡。
他知道这样伤人，却未曾深想过会有多伤人。
……绥心的离开，与此有关吗？沈频笑心不在焉的想。
还是先关注当下吧。
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难得的主动伸手搭上琼奎尔肩头∶“谢谢。”
沈频笑声音不大，但琼奎尔很快接上∶“哎呀～瞎客气什么。”
透过琼奎尔明媚的笑容，沈频笑看到了他记忆的对应。两人面颊音调重合，一同对他说∶“我们是朋友嘛！”
“嗯，是朋友。”沈频笑说。
沈频笑站在旅者小屋前，站在熟悉的门口，握紧钥匙，转动锁扣。
他见到了门后的一片漆黑。
“我走了。”沈频笑回望小镇，看见琼奎尔欲哭不哭的笑，“再见——待会再见。”
他向后坠去，迎接新的开始。
穿过错落的房屋，风婆婆安静目送一方，最后摇头轻叹∶
“终究，还是孩子啊。”
时间有点久怕自己左右脑互搏，有问题可以告知我，哈哈如果有人看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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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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