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书穿着短袖，袖口是那种可以翻折上去的款式，她刚才特意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去遮住伤口，但还是被顾苒看到了。
“纪老师拜拜。”
林幼书乖巧地同纪柠道别，关门进来的时候被顾苒堵到玄关处。
“干嘛？”林幼书吓一跳，耸着肩后退三步。
“胳膊是怎么回事？”顾苒抱起胳膊倚在玄关的大理石桌面上，打着卷的头发垂在一侧，让林幼书想起她们高中教导主任。
被审讯了似的。
林幼书“唔”一声，将袖管往下扯了扯：“没事儿，接水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
“接水会烫到这里吗？”顾苒放下胳膊，握住林幼书的手臂看一眼：“林鹏弄的吧？”
捏得有些疼，林幼书“嘶”了一声收回手，垂睫点头，鼻端轻轻“嗯”了半句。
她知道顾苒鬼精，本来也没打算要瞒她。
“家里有烫伤膏吗？我帮你涂。”
“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有个药箱，你在那找找看。”林幼书接话比条件反射还快。
说来真挺神奇的，顾苒家的东西放哪，林幼书比顾苒自己还要清楚。好像家里的女主人。
烧开的水泡过面之后，温度没有沸腾时那么高，但林幼书本身皮肤细嫩，白皙上肿了很大一个水泡，中央包着脓，四周红透了。
拧了下眉头，顾苒轻手将她袖管卷起来，鼓起腮帮子吹了吹：“用凉水冲过吗？”
“冲过。”
“幼时见叶婆婆给我房里丫头处理烫伤，需得拿绣花针烤了火挑破才行。家里可有针线？”
林幼书抵住眉心揉了揉，感叹一下古代人的生存环境：“在我们现代，这东西叫做消毒针，得用酒精擦了才行。”
“消毒针？”什么东西。
“你翻翻看那个药箱里有没有一根长长的细铁棒，一头是个针尖，一头是铁圈。”
顾苒翻出来一个材料包，按林幼书说的用酒精棉擦过后，轻轻挑破水泡。
林幼书看着淌出来的脓水被顾苒擦掉，又给周围红肿的地方涂了烫伤膏，感叹一句：“你胆子还挺大的，我都不怎么敢处理这种伤口。”
她只允许这种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如果是别人，那么大个水泡，看着都牙软。
顾苒没有搭腔，握住林幼书的手肘看了好久，不自觉咬了咬嘴巴：“我想，我如今理解你当初为何生气了。”
“什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得林幼书莫名其妙。
“在我伤到脚腕的时候。”
“哦哦哦哦哦。”林幼书连连点头，想起来了。所以呢？
顾苒松开手，将垃圾团成团处理掉，沉着嗓子说：“我现在也想发脾气。”
哟，还没见过大家闺秀发脾气。林幼书来了兴致：“那你发一个我看看？”
顾苒合上药箱，老神在在叹了口气：“夫子说过，喜怒不形于色。”
哎呦喂，她还装起来了。
上了药的左手像被封印了似的动不了，林幼书用右手帮她按住药箱锁扣，才意识到自己要过几天独臂的日子了：“所以说呀，我们又扯平了呗。”
“没有扯平。”顾苒暗自划了一下药箱轮廓，说话时兴致不是很高：“我受伤是因为我自己，你受伤也是因为帮我教训他。这么算下来，两件事都是我的错，所以没有扯平。”
她还挺轴。
其实林幼书挺能共情这种感觉的。换作她自己的话，谁要是因为她受点伤，林幼书恨不得自己割一块肉补在人家身上。
这时候，她就又要翻出自己屡试不爽的“一家人”理论了：“哎呀，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见外好吧！”
是……一家人吗？
一滴水正正好砸进顾苒的心脏里，耳根处软了软，悄悄出现一抹红色。
她手底下动作顿住，回头顾一眼林幼书：“你如今还拿我当一家人吗？”
“就算我变成拉拉，也可以吗？”
林幼书倒是被问的愣住了，就算你变成怪兽你也还是顾苒啊……
“那你是不是同意和我在一起了？”顾苒的思维就是这样，在她们古代能够成为一家人的，要么是有血缘关系的宗亲，要么是结为连理的夫妇。
但话还没问出口，林幼书电话响了。
“喂？”
“林幼书好姐姐——”
一阵高而亮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进她们耳朵里，吵得林幼书往后撤了撤。
炮仗似的，一听就是倪诺。
“怎么了？”相比较而言，林幼书的语气好沉稳。
“我下午出来办签证没带伞，谁知道突然下大暴雨，我被堵在这儿回不去了。”
“打不到车吗？”林幼书问。
“清汤大老爷啊，一辆车都没有，一辆都没有！”倪诺夸张地重复了两遍，以此表达自己的震惊：“你知道吗，我选了追加车型，从这儿到我家也就十公里路，六百块都没人接单！”
也是，暴雨天本就难打车，而且这个点正好是下班高峰期，网约车供不应求。
“林幼书大美女小天使好姐姐，你来玉宁区公安局接我一下呗，我开学给你买一个月的饭！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好好好好好好，”林幼书赶紧让她打住：“定位发我一下，我现在出门。”
没等倪诺再说什么腻歪的话，林幼书按了挂断。
“我出去接一下诺诺，你自己没问题吧？”
“可是你的手……”
“这没事儿，我又不用胳膊肘开车。”
林幼书根本没想着要和她商量去不去，所以在顾苒关心她的时候，林幼书已经在弯腰换鞋了。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小心开车。”
“知道了，走了啊。”林幼书出门很快，房间好像是一瞬间安静下来的。
快到顾苒足足反应了两三秒，才相信林幼书真的二话不说去接别人了，房间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重新回味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还那我当一家人吗？”
林幼书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与此同时，她好似拿所有人都当一家人。
她对顾苒好，也对所有人好；她能陪顾苒睡觉，为顾苒受伤，也能为了所有人受伤，为她们冲锋陷阵。
林幼书的确是朵不起眼的小花，但只要有人注意到她，她便会努力为她们绽开花瓣，散发香味，无论来者是谁。
所以，至于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不由分说，她一定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十点多了，顾苒洗了个澡，看了会儿书，想要让林幼书教她弹钢琴来着，还没来得及说。于是她自己在平板里找了钢琴基础教程，对着琴键研究一番，睡觉了。
也不知道林幼书几点回来的。
*
暴雨后的早晨有些闷热，顾苒照例去三楼跑了会儿步，洗了个澡，带着沐浴露香下来一楼，和刚刚买菜回来的林幼书说了声：“早。”
“起这么早啊？”林幼书边换鞋边说，袋子里西红柿不小心滚出去几颗。
顾苒过去帮忙捡起来，莞尔道：“不早了，九点半了。”
“是哦，我昨天睡得特别晚，所以早上起晚了。不好意思啊。”
林幼书撑开塑料袋，等顾苒把西红柿丢进来。
顾苒薄唇一抿，沐浴露香甩了甩：“你在为了倪诺向我道歉吗？”
“如果是的话，我不需要。”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她语气很冷漠。
顾总上身了？
林幼书想起最近网络上一个很火的梗：不管你是谁，从她身上给我下去！跑题了。
顾苒凶是凶了点儿，但是声音好苏啊。
“饿了吧，想吃什么？”
“蒸蛋。”
“想吃蒸蛋啊，”林幼书琢磨一下：“那我再炒个土豆丝怎么样？要不然太素了。”
“可以。”
林幼书照例把每天做的饭给安若锦发过去，包括加了多少油，几勺盐，放了多少味精鸡精什么的。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去考个营养师证回来。
两人正要动筷子，林幼书手机又响了。
“是外婆，我接一下啊。”
顾苒含了一下筷子：“嗯。”
她发现了，自己对林幼书的占有欲不仅仅体现在倪诺身上，现在连爱萍的醋也吃。
有什么秘密是她不能听的吗？
思忖了一阵，身后的通话声突然大了。能听出来林幼书很着急，但是又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听起来像是在用悄悄话吵架。
去波兰交换的报名消息出来了，爱萍一在微信公众号上看到，就赶紧给林幼书打电话，发微信都等不及。
“幼幼啊，我看这次机会很难得的，你报名了伐？”
“还没呢。”
“那得快点呀！这种事情要积极嘞，学校可不等着你晓得伐？”
“我一会儿问问小诺诺去不去，你俩正好有个伴，也安全一点呀。”
“报名费和机票什么的一共一万块钱，待个半年需要多少钱？外婆提前去给你换换好。波兰那边用的什么钱？欧元伐？也不晓得最近汇率怎么样……”
她外婆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半口气都不带喘的。
“外婆。”林幼书赶忙打断她。
“咋啦？”
两遍都没有出声，电话里一点点杂音都听不见：“其实，我不太想去。”
“你不想去！？”
“嗯。”
静止了两三秒，林幼书特意把手机听筒拿远，不出意料的女高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哦哟——你真是长本事了伐？这么重要的机会，不去啦？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就是……”
“没有为什么是什么意思呀！”爱萍打断她讲话：“哦哟——二十多年养出来个小祖宗？噶好的机会，说放弃就放弃啦？”
“外婆，你其实不用总操心我的。我未来要走哪条路，要干什么，我早都……”规划好了。
“你能规划哪个？”
林幼书又被打断了，心里一阵委屈，不大想听爱萍讲话，索性捏着手机扣在桌上。
即使这样，也能听到不甚清楚的一串女高音，机关枪似的朝她秃噜：“你妈妈当初就因为不听我的话，嫁给你爸那个混蛋，你可不敢走她的老路听见没有？听外婆的，抓紧时间报名，外婆给你出钱。”
林幼书还是没有搭腔。
安静了三秒，爱萍声音冷静下来：“你要是不去，我就给你老师说，让他们把你加上。你学习那么好，都拿奖学金的哇，他们总要同意的哇。”
“您不要瞎折腾好伐？”林幼书重新拿起手机放到脸边：“出国交换需要学生本人同意，您去说了也没用。”
“个小赤佬。”爱萍注意到林幼书称谓的变化，知道孙女生气了，也就不再勉强：“真是白疼了，还不如你妈妈。”
林幼书心里一阵酸，按了挂断。
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她们对她好，但是有代价。代价是她的自由，甚至于她的人生。
到杭州旅游来啦，祝大家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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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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