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国外了?”
林幼书正捏着手机面对墙站着,她将额头抵在墙上,这是一个常见的防御姿势。她认为,思绪繁杂的时候将脑袋挨在白花花的墙上,墙壁就会帮她把烦恼给吸走。
“你听见了?”她转身,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红印,睡衣领口顺势滑下去一半,露出显瘦白皙的肩膀。
顾苒上前,扯着她衣领往上拢了拢:“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林幼书低着头扣手,没有说怪她,也没有说不怪她。
事实上被听到也好,就不用她再特意给顾苒说一遍了。
“所以呢?”顾苒看向她的眼神软了软,犹豫许久才开口问:“你不去交流学习是因为我吗?”
这样直白坦荡很符合顾大小姐的性格,却让林幼书出乎意料。
抬抬眼对上顾苒,她们离得很近,却没有丝毫的压迫感。人的眼睛里通常会装下当时的百转千回,林幼书却从那双干净漂亮的眼里读不出任何情绪,或许这就是她说的喜怒不形于色的。
“是,也不是。”林幼书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是个理性的人,顾苒确实会让她有不去交流学习的念头,但她放弃这次机会的原因,又不只是这一样。或者说,除了理性之外,她的灵魂里还藏着点叛逆,她不想被人安排了。被她外婆。
这个原因她没有告诉顾苒,毕竟在顾苒眼里,爱萍外婆是个很可爱的小老太太。
耷拉着脑袋的林幼书看起来比平时更小,好像从前塾里犯了错被罚去面壁的学生,低着头垂着手,不敢看夫子哪怕一眼。
顾苒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慢慢思忖了好一阵儿,然后才开口说:“你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我们两个手忙脚乱的。”
说出这话的时候,顾苒心里早就说过一万句抱歉了。
若非她的叨扰,若非她一直死乞白赖粘着人家,林幼书的生活也不会这样乱糟糟。
“我的出现并不在你的计划范围之内,我能感觉到,你的生活被我打乱了,许多事情都是赶鸭子上架。”
比如教顾苒走T台,帮她适应现代生活,再比如帮她运营微博,回应网暴。
“倘若没有我,你还可以继续做个普通学生,就像宿泱姑娘和倪诺她们一样,顺理成章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不会被无缘无故被网暴,也不用陪我参加莫名其妙的活动,学着怎么圆滑,护着我。”
林幼书居然还有些感动,眼眶湿润了。
“但是,不仅仅是你乱了,我也乱了。”
顾苒小小咬一下嘴唇,随后将笑容扩大了几分:“林幼书,你很聪明,很懂得怎样回避我对你的感情,但我也同样懂分寸,知廉耻,决不是戏中那样死缠烂打的性格。”她们古代女子都很矜持的好吧?
“非其时,非其地,虽遇其人,或终为憾矣。或许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错的,生活才会越过越糊涂。”
“所以呢?”林幼书听出她话里有话。
“所以,趁我还没有十分喜欢你的时候,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啊?”她疯了吧她?才来这儿几天啊?就扬言要过独立生活了?
“这不行吧,你身边没个人,感冒发烧怎么办?上班迷路怎么办?再严重一点,有人入室抢劫,又怎么办?”
顾苒不动声色听她说完,然后弯了弯眼睛,说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相信我。”
林幼书想了一阵儿,从墙边走到餐桌前面,又从餐桌前走到厨房,最后郑重其事出来说道:“让我考虑考虑吧。”
*
八月中旬的苏城偶尔会下雨,下得不久,但雨势很急,通常十分钟便停了。路面干净湿润,像个巨大的蒸笼。
林幼书拿着车钥匙走进蒸笼,系上安全带,发动,等着顾苒像往常一样开门上车。还未等来,却见她戴着墨镜打着伞,踩着细跟从车门旁边走过。
她的气质真是好极了。穿着黑色打底衫和阔腿牛仔裤,细腰若隐若现,耳环在闪着碎光,手机在她手里活像个奢侈品,连同伞檐上滴下来的水都衬得温柔许多。
诧异之时,林幼书手机响了,是顾苒发来的语音:“我今儿个坐地铁去公司。挂念我的话,去18层B107棚等我便是了,今天盯宿泱拍杂志。”
顾苒打字还是不大利索,通常会发语音。她也不会用表情包,所以聊天记录显得冷冰冰的。
林幼书心里一沉,看来她打定主意要独立了。
不紧不慢地翻了翻表情包库,林幼书挑了张黄油小熊比ok,给顾苒发过去。
然后,她开车去了工作室。
时代大厦一如既往的高档,连地下停车场都很少能闻到汽油味。林幼书比刚来的时候习惯许多,自如许多,但也只是过去了一个月而已。
门口那个白手套保安帮她刷卡按了电梯:“小林来啦,今天怎么没见顾老师一起?”
一个月了,上早班的保安没有变过,每天都会客套两句。
但他一直戴着口罩,只知道他脾气不错,很热情,不晓得口罩底下长什么样子。
林幼书微笑着道谢:“顾老师坐地铁来的,我们没有一起。”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幼书有点落寞,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来工作室,也是顾苒第一次自己坐地铁。
这样的变化看起来有些突然,其实不是。
最近两个人都有些别扭,她并非没有察觉出来,但林幼书习惯被动,只要对方不说,自己不会做第一个提出建议的人。
【到站了吗?知道怎么找出口吗?】
林幼书还是不放心,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点了发送。
机械的数字跳跃到十八层,厚重的铁门打开,被网络拖住时间的信息弹出来:【还在路上,勿念。】
她有功夫打字,说明还在地铁里。
当然还在。
向内剖白自己的心意,其实是个十分残忍的过程。尤其是,当主人公始终都在自欺欺人的时候。
林幼书知道公司离家里有六站,地铁三十多分钟,自己开车不过十五分钟,怎么可能会到站。
一种对于人类来说很正常的,但对于林幼书来说有些稀奇的情感自心脏产生出来,叫作想念,叫作依赖。
她不的不承认,自己想念和依赖顾苒的程度,并不比她少一星半点。
约好的B107棚已经开始调设备了,两个化妆师围着秦宿泱做在化妆镜前,看到林幼书后,秦宿泱亮着眼睛打了声招呼。问她:“顾老师没一起吗?”
她服了。大早上满共碰到两个人,化妆师不算,都要问她顾苒在哪,像故意似的。
“顾老师在后头,一会儿就来。”
林幼书在摄影棚里打了个转,又帮忙熨了下衣服。
秦宿泱正好化完妆准备拍摄,外卖小哥打来电话说她点的奶茶到了,楼下保安拦着没让进。
林幼书问她借了把遮阳伞:“你们先试着光,我去帮你拿。”
秦宿泱怔然,“唔”了一声道:“好。”
奶茶是她偷偷点的,三分糖,过过嘴瘾。
本来预备着放到水杯里装模作样,但外卖员的电话在意料之外,自己又一不小心公放出来,被林幼书听到了。
不过林幼书的反应更在她意料之外,因为之前自己午饭多吃了半只鸡腿被安若锦警告了,她就以为林幼书也会警告她。非但没有,还主动提出要帮她取上来,究竟是钓鱼执法还是心地善良?
暂且,秦宿泱将林幼书归于后者。
*
地铁站离时代大厦只有50米远,基本上出了大门就是地铁口。
早上下了一阵太阳雨,因为天儿热,地上已经看不到多少水汽了,这样的天气实在不礼貌,生生要把遮阳伞烤个大洞出来。
估摸着顾苒该出站了,林幼书加快了脚步。
走到拐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戴着黑色口罩,没有打伞,阳光穿透树叶撒下来的金色线条勾勒出她的身材,高贵清雅,超凡脱俗。
苏城湿热的潮气并未使她变得狼狈,她仅仅站在阳光里,便有让万物静默住的能力。
她没看到拐角处的林幼书,林幼书提了提步子正要迎上去,却见一个小姑娘从她后面跑去,叫住她。
顾苒回头,小姑娘紧接着颤巍巍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本子,虔诚递了笔上去:“您……您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口罩下看不到顾苒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声音冷冷清清的:“有其他颜色的纸吗?白色不能签。”
小姑娘面露难色,紧接着又听到顾苒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直接签名很不安全,但是to签可以。
小姑娘兴冲冲报了名字,签完了。羞涩道别后,抱着本子跑远了。
“苒苒。”林幼书打着伞叫她。
顾苒抬眼,看清林幼书的那一刻眸子亮起来,摘掉口罩提了提步子,低头钻到林幼书伞底下,朝她温软一笑:“你怎么来了?”
刚才那个清冷大模特不见了,面前这个勾着嘴角喜气洋洋的,是林幼书认识的顾苒。
“怕你找不对地铁口。”顾苒比她高,林幼书特意将伞往上举了举。
顾苒仍旧温软一笑。
“你刚才给那个女孩签名了?”
“嗯。一路上,好些人问我要签名。”她一想,又换了说辞:“也没有很多,三五个吧。”
现在人都社恐,即使见到了也不敢认,即使认出来也不敢上去要签名。
林幼书看着她,还有点小骄傲的感觉:“不错呀,都学会签to签了。”
顾苒煞有介事,看她一眼。
“怎么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
“胡说!我光明正大听见的好吧?”林幼书急了,“偷听”和“听见”可是两个概念。
秦宿泱她们已经拍了一小会儿了,这套照片的搭档是个童模,小朋友调皮,休息间隙玩坏了一个道具自行车,让道具老师拿去修了。
顾苒她们进棚的时候,大伙儿正在等自行车修好,小朋友坐在旁边一脸心虚。
秦宿泱率先看到顾苒进来,熄掉手机屏挺身站起来问好:“顾老师来啦。”
“嗯,早。”又凹成清冷大模特了。
紧接着,秦宿泱溜溜跑到林幼书身边,和她耳语:“我的外卖呢?”
意思是不要让顾老师发现。
林幼书背后一凉,木木然转过脸:“我忘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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