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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刘彭

煜王府内,宫阙檐下。

肖鹄吊儿郎当地坐在水榭长廊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下颌线处,猛地向上一撕,一张人皮面具骤然被扯下。

面具覆着的那张脸风流倜傥,桃花眸顾盼生辉。

是煜王萧鹤的脸。

隐匿在暗处的煜王府影卫,他恭敬地跪在了萧鹤身旁,手上捧着蜜蜡封着的信函,道:“殿下,打探尚怀卿的靖都探子回来了。”

萧鹤没骨头似的靠着柱子,指尖轻轻抵着太阳穴,接过信后熟练地把封蜡捻开,展开信函,看了起来。

他的目光虽然是落在纸上了,但整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把信上点内容看去了多少。

暗卫在一旁单膝跪着不敢抬头,但萧鹤迟迟不给他发出任何指令。

他只好大着胆子,掀起眼皮看了萧鹤一眼,发现煜王殿轻阖双眼靠着柱子,呼吸沉稳绵长,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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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里,尚怀卿在都督府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也不是他有多勤勉,实在是刘旻当职时太混了,留下了许多问题需要他来解决。

而尚怀卿以往都只是在朝廷的三省升迁做事,对于地方运作经验不足,许多事情也不敢轻下决断。

眼下赵兴焕和一众浔州都督属官与尚怀卿议事,他们拿着筹和毛笔对了一上午的账,账面上却依旧是纰漏百出。

尚怀卿翻着手里税务记录册,前段时间,浔州闹了灾荒,朝中发下了赈灾款,但这些数目明确的银子皆不知去向了,或是记载得过于简易模糊,看不出来用到了哪里。

户籍册上的记录也一塌糊涂,混乱不堪。更别提都督府往年截留的税收了,根本没有明确的记录。

至于那些郡县上报的各种表册,尚怀卿怀疑刘旻一概没看,均是胡签一通。

可以这样说,浔州的政务粗略怠慢,且纰漏百出。

尚怀卿把毛笔一摔,语气不禁带上了指责的意味,对他身旁的那些官僚们道:“你们作为浔州官僚,以前竟然没有一个人有意识到,这些数额籍册有问题吗?”

赵兴焕汗颜,磕巴道:“这……尚大人,这也不能怨我们啊,刘大人他在浔州说一不二的,我们哪儿敢过问什么事啊?”

“是啊,赵大人所言极是。这些事务一直是刘大人管理的,我等岂敢越俎代庖,”其他属官顺着赵兴焕的话,都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尚怀卿不想把浔州官僚看作是一群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的货色。但他看到的情况确实又不容他乐观。

现下刘旻不省人事,任他们如何开脱,也无从对证。而且尚怀卿初来乍到,在浔州的根基太浅,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些事务堆得繁多,而且桩桩件件都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不仅牵扯到了浔州官僚的利益,还有朝中的,浔州谢氏的势力,且其中难保不会有煜王府的手笔。

尚怀卿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而问道:“说起刘旻,你们知道刘旻的义子刘彭吗?”

一个刺史属官道:“知道,不过刘大人出事后就不曾听过他了。”

“那刘公子成日游手好闲,不成气候,颇叫刘大人费心。”另一个官员附和道,“只是刘大人爱子心切,也一直护着刘公子。”

赵兴焕在一旁听着,好似不经意间问道:“不知尚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尚怀卿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只是偶然听闻有这么个人,随口一问罢了。”

赵兴焕点了点头,又道:“原来如此,这刘彭平日里就因太过轻浮,惹出过许多事端,刘大人也不对他寄予什么希望,现下刘府出事,他倒是溜得快,不知在哪里逍遥呢。尚大人不必为了此人费心伤神。”

尚怀卿身形一滞,两指还停留在眉心处,不着痕迹的侧目看了赵兴焕一眼,道:“既然赵大人这么说了,那就不提了吧。”

他们又讨论了会儿混乱的户籍和不知去向的赈灾款,这群官员倒是不曾互相推脱,而是很团结地全把锅甩给了刘旻。

尚怀卿烦躁地翻了翻账簿册籍,忽然觉得异常疲惫,看着这群吃干饭的老头子更觉得烦,就让他们都散了。

至于刘旻一事,也丝毫没有解决的头绪。皇帝让他来查,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结果,只是让他妥善处理了这件事罢了,然后给大部分人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

但尚怀卿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就像是横在他喉间的一根刺,煎熬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张小听推门而入时,看见他家主子靠在矮榻上沉思着什么,面色阴沉,眉峰压低,周身散发着凛凛寒意。

尚怀卿在靖都作宰相时,这种状态其实才是他的常态。

虽然尚怀卿能很好得收敛自己的情绪,不影响到身边的人,但这样陷在阴沉中的尚怀卿,还是让张小听本能的感到畏惧。

“小听?怎么了?有事吗?”尚怀卿见到来人,很快就敛去了他外溢的情绪。

张小听慢半拍道:“有事有事,找到刘彭了,现在已经被绑进府里了。”

尚怀卿的心情略微好转,道:“那刘彭的过往经历呢?调查清楚了吗?”

张小听回道:“刘彭五岁时就被刘旻收为义子,养在了刘府中,此人无才无德,整日游手好闲。自刘旻出事,他不知是何原由而离开了刘府,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这些与尚怀卿所了解的相差无几,张小听又道:“主子,他之前闹市纵马,违反禁宵令。”

尚怀卿不意外,他知道早知刘彭顽皮恶劣了,他又问道:“那精通纥夏蛊术之人呢?找到了吗?”

张小听摇了摇脑袋,道:“没有,浔州境内没有这种人。”

尚怀卿倒也不意外,世间本就没什么懂纥夏蛊术了。

尚怀卿起身道:“那便算了吧,不找了,我先去见见刘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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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彭也是奇了怪了,他原先是打算出门吃点东西的,回家的半道儿上不知怎的,被几个歹人砍晕了,醒来时已经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了。

刘彭喊叫了许久也没人回应,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强烈的惶恐不安中抽出了几丝可怜的理智,主要是因为实在是饿得不行了,纠结一二后,做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拿起了屋内盘子上的果子,上嘴啃了起来。

尚怀卿进门时看见的就是在狼吞虎咽的刘彭。

刘彭与那日在酒肆里看到的形象一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活脱脱一个乞丐模样。刘旻的溺爱已然使刘彭几近丧失了生活能力。

那个脏小子很快就啃完了一个果子,准备再拿一个吃的时候,才终于注意到了门侧的尚怀卿。

他见尚怀卿气质绝尘,推测肯定是个大人物,一时也不敢开口说话,眼巴巴地瞅着人。

尚怀卿坐到了屋里摆置的椅子上,道:“刘彭刘公子?”

“你是谁啊?”刘彭的目光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尚怀卿,“为什么要把我关到这里来?”

尚怀卿语气平淡道:“本官是新任都督尚怀卿。”

刘彭先是愣了几秒,然后惊恐万状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尚怀卿皱了皱眉,道:“平白无故,本官为何要杀你?”

“你不杀我?那你是谁啊?你真是那个新任的都督吗?怎么可能?”在刘彭的观念中,那位新任的都督应该和他爹一样,是个头发稀疏的埋汰老头儿才对,眼前的男人过于年轻俊逸了。

尚怀卿无语地看了眼刘彭,从衣袖里取出官印,把它放在了桌子上,道:“这是都督官印,刘公子应该不陌生。”

刘彭狐疑地把官印拿了起来,端详了一阵子,再次问他那个蠢问题,道:“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尚怀卿有点心累道:“你为什么觉得本官会杀你?因为你闹市纵马吗?”

刘彭猛得站了起来,尖叫道:“你都知道了?!”

“……对。”尚怀卿颇感无奈,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别激动,本官不杀你。”

刘彭满脸不信,道:“真的吗?你怎么证明给我看?”

尚怀卿耐着性子道:“本官若是真的想杀你,你还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和跟本官说话吗?”

刘彭愣愣的呆了片刻,然后慢半拍的坐了回去。

“是谁跟你说本官要杀你的?”

“这个……我……”刘彭有些犹豫。

尚怀卿又问道:“你是因为害怕本官杀你,所以才跑出去当乞丐的吗?”

“什么?我……”

“那个人骗了你,让你当了这么久的乞丐,你还要包庇他吗?”尚怀卿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刘彭的表情,后者的喜怒形于色,尚怀卿简直能靠着刘彭丰富浅显的面部表情,直接猜出来他在想什么。

刘彭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般道:“是赵兴焕跟我说你要杀我的。”

赵兴焕,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是特别令人意外。

尚怀卿扬了扬眉,道:“他为什么说我要杀你?”

“他跟我说,你来浔州之后会拿我开刀,树立威信,排除异己。”

“所以你信了?”尚怀卿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笑出声,不过他以惊人的毅力忍住了,“然后跑出了刘府?在外流浪?”

刘彭自己听着也觉得离谱,给自己找补道:“我是带了钱出来的……只是被强盗抢走了,然后你到了浔州,我又不敢回府里拿钱了,反正当乞丐不是我的本意。”

尚怀卿嗤笑道:“你倒是够信任赵兴焕。”

刘彭尴尬地摸了把鼻子,道:“你不能那样说,赵大人对我和我爹是很好的,他帮了我们许多,所以我选择相信他,跑了出来。”

尚怀卿转而问道:“好吧,那本官问你,你爹刘旻他那是怎么了?”

“我爹啊,他不就是傻了呗。”

“本官比较好奇,他是被煜王踹进荷花池里之后,一爬出来就变傻的吗?”

“不是啊。”刘彭也是真的缺心眼,又拿起个果子啃了起来,“我爹一开始回来的时候好像还好,后面才莫名其妙的给傻了的。”

“有具体的时间节点吗?比方说他是吃了什么,或者遇见过什么人之后才变傻的吗?”

让刘彭动脑子回忆往事,应该是挺难为他的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道:“好像有吧……起先我爹也没啥事,后来赵大人来看望了他一次,之后就……”

话还没说完,刘彭的眼睛骤然睁大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尚怀卿。

刘旻是被赵兴焕看望之后,才莫名变傻了的。

尚怀卿的眼神是那样的无奈,道:“你之前一点儿都没意识到,是吗?”

刘彭猛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那你告诉本官,有多少人知道赵兴焕曾去刘府中探望刘旻?”

“我……这真的不知道啊,但是,他来的那日,好像是挺隐蔽来着,我也是路过我爹的书房才偶然发现他来了的。”刘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是他和我爹经常秘密议事啊,也没什么吧。”

尚怀卿循序善诱道:“你偶然路过刘旻的书房,然后赵兴焕他发现你了,是吗?”

“啊?我不知道啊。”刘彭看起来都快要哭出来了。

刘彭到底年轻,又被刘旻养成了个毫无心机的废物,完全就不会独立思考,对别人说的话根本不会做出自己的判断,更遑论他能有什么见微知著的能力了 。

他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抽噎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难道我爹是被赵兴焕害了吗?”

“本官也不知道。”尚怀卿没心情看刘彭搁那儿哭,他站了起来整理着衣袖,“既然如此,你就先在都督府里待着吧,本官会护你周全的。”

没等刘彭说话,尚怀卿就推门出去了。

尚怀卿在回自己书房的路上思虑着,即便刘旻的痴傻真的是蛊毒所致,他也等不起了,刘旻的状态糟糕到随时都可能咽气。

那就试着诈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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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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