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喧嚣声中，常佑紧挨着奶奶垂头跪在地上和周围的人齐齐喊着颂词。
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但因为离得远又顾及着奶奶的身体来得并不快，只能被人挤在最外围。
常佑身前是同样跪着的邻居，杨森夫妇和他们的一对儿女，杨叔在半个月前不知怎么被烧伤，腿上留下了一大片水泡血痕到现在也没好全。
章佑隐隐闻到一点血腥味，他下意识往杨叔腿处看了一眼，灰色的布料颜色肉眼可见的比其他地方深了一层，小腿靠脚立着微微抬离地面。
左右的儿女紧贴着杨叔，几乎把头垂进肚子里，各自偷偷伸出一只腿撑在他的脚踝下面。
常佑小幅度的往前挪了点，上身微微前倾挡住三人的小动作，直到建造女神像的刘家人宣布女神性情和善，要求众人抬头目视女神像面容念颂词才抬起。
他顺势抬眼，上移的视线短暂地掠见身前的杨叔黏在脖颈的潮湿头发和灰色上衣连在了一起，整个人都显得灰乎乎的。
常佑方才只顾着低头没仔细看，猛一抬头突然发现他和附近的人都是灰乎乎的，远远围成几圈簇拥着洁白女神像的场景让他忽的出神，莫名想到了自己幼时乐此不疲看过数次的一群小小的，黑黑脏脏的蚁虫围住一大块食物。
他忙止住念头不再瞎想，举着手上的花把心神放在神像上。
巨大的女神像站在浅淡的粉色石台上，不知道用的什么石料，整个神像通体雪白，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常佑凝视着那块白石，思酌起路上打听到神殿快建好的消息，守卫来村时曾说过神殿建好后要每三天去跪拜一次。
他没亲眼见过神殿，只知道神殿也是刘家建的，进皇城做过买卖的同乡人在村里絮絮叨叨神殿建的尤其大，估计是要众人进殿跪。
要是用的石料和神像是同样的白石，以后出门前就要洗好衣服随身带双新草鞋用作替换，小心弄脏殿内地面免得惹怒神殿的神使。
神使从被赐下神力的家族和皇族中挑选，是传达圣迹神神谕的使者，肯定不会容忍神殿被脏污，圣迹神也许会生气降下神罚。
常佑并不听信那些贵族和守卫口中宣称的圣迹神仁慈不轻易发怒，他再没见识也不是傻长岁数的。
神像明显与他们说的没有关联，她臂弯中怀抱着一束鲜花，面容很是冷淡没有一点庄肃或温和的感觉，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漠然态度倒是让常佑对女神降罪的故事多了些信服。
之前皇城封锁直封到边界，火光冲天，远远听见人声鼎沸，家家户户都惊慌失措地看着守卫冲进家中搜查人数。
数月后风波停下，各村齐齐被守卫召集宣布新皇上位。
原因是旧皇族对降世的女神不敬，受神罚一日内全族死绝，惶恐不安时，皇城贵族联合站出表示愿意受罚请神宽恕，女神不怒反喜赐神力以示嘉奖。
新皇感念神明仁善，决定立神像在皇城，并与其他受赐的家族共同出资要在各地广建神殿。
当时村长表情很奇怪，在凶神恶煞的守卫面前，一脸的不可置信都掩饰不住，村里人面面相觑一声不吭。
毕竟神明降世弄死皇族的解释还是过于离谱了，更何况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神明出现，大家也没想过世上真的有神存在，守卫一走便议论开来，纷纷猜测是新皇室拿神明做借口好杀死之前的皇族。
说实话，村里人对皇族更换这件事并不很感兴趣，虽然村子被划分在皇城区域内，但在边界上离皇城很远见不到什么贵人，只偶尔会有些喜欢策马奔腾的富家子弟疾驰而过。
村里穷，人也不多，碰不上大事自然不会考虑皇不皇的，顶多慌张以后要交收的粮食会不会变多。
开完会，更多是对领花种很忧心，守卫临走前给各家发了一袋花种要求立刻种上，还说日后要种更多，眼见着粮食再等不到一月便要成熟收割，这个时间段哪里适合再往田里播种。
村里的地原本都是用来种粮食种菜的，种了大量的花种，收获的粮食肯定要少，花长出来又不能吃，若是能有收益或者可以抵一些需要上交的粮食还好，可守卫只说花要仔细种等花开了会收，花种的不好的人要受罚，至于其他丝毫未提。
愁意爬上常佑的双手，他紧了紧握着的花枝，面上却更加虔诚地盯着神像。
当自身面对不易改变的糟糕处境时，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似乎是另一条出路，况且，皇城又的确出现了神异的人呢。
被无数炽热目光注视的女神像静静地矗立着，雕刻出的一双白色双眼平视望向远方，跪倒在石台周边的人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吗？
谭聚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瞅了瞅城门外的风景，随及百无聊赖地收回随着石像望向远方的视线，略低下眼看向对面乌压压聚集的人群。
见其中有不少对着神像满脸恭敬的，他神情不虞地扯住绳翻身下马，一转身钻进马车中。
“碧雲你打开窗看看神像，离得近了才能看出风采，咱们那山里可看不到这样宏伟的建筑。”谭聚川向端坐着车厢里，身穿琥珀色黄衣的女子呵呵笑了两声。
“刘家真是破费了，便是刘璇背靠陈家力压刘家人，要下令消耗那么多石料也是不容易的。”
正捻着一支紫花细看的邱碧雲撇了他一眼：“你明知道刘家做雕塑起家，人人皆工匠，相比较矿石，密不外传的技能才是他们心中的珍宝。刘璇技艺、能力一个不少，刘家人看重还来不及。”
邱碧雲瞅着他故意道：“你该不会是羡慕刘璇和大部分家族交易更紧密，手下掌握的矿产比你多吧？怎么一提起人家就阴阳怪气呢？”
谭聚川不出所料被噎到，表情丰富极了：“邱碧雲！你少用这个打趣我，我在说正事呢！山里多的是矿产，我哪里会羡慕她！”
他又嘀嘀咕咕憋了句：“我一说到刘璇，你就提些风凉话来刺我，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邱碧雲早听他念叨习惯了直接充耳不闻，等他说完才跟了句：“现在可以正常说话了？”
谭聚川闷头嗯了声，还是没忍住：“你说刘璇图什么呀？她又不是攀附高位的性子！陈家上位成了皇族又如何，还真能捏各家于手掌心吗！”
“你看那神像，分明是陈家女儿陈泾的模样，难为她把陈泾逢人就笑的脸刻的冷淡来撑架子，陈家能有几个好相与的，还会念她的好不成，至于替陈家做事到各地都建神殿吗？”
提到神殿，邱碧雲撩拨着花瓣总算接了话茬：“没准陈家真能做到呢，神殿遍布各地又眼看着是大制作，难道会白建吗？”
她揉了揉眉头，眼睛眯起苦恼道：“以往向对家安插人眼都是彼此心知肚明默许的，往后住在神殿的神使却是明晃晃要扎在其他家族地盘的钉子，想来是皇城有幸被赐予神力的家族自认联合在一起，也便有掀桌子的底气了。”
谭聚川自是明白神殿建的不怀好意，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之前暗派的人都是各家专门找的人养的，逮住了怎么处置都行，随便杀了还能威慑对家。
偏偏皇城的几家把家族里的血亲派了出来，还立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神使要践行神明的意志，指引人们一心向神，获得神明青睐拥有神力的人还会被直接接入皇城的神殿享神使待遇。
想到这无耻理由，谭聚川又想骂人了，之前是不知道圣迹神是何方神圣，进了皇城才看见神像。
一看不得了，好家伙，还神明，那不就是陈泾嘛！陈家一朝上位，陈家女儿还蜕去凡胎了不成！
各家好歹都掌管着一方地界，哪个是省油的灯，便是之前对皇城势力不了解的家族，此次前来但凡使些手段就能打听出来神像是怎么回事，打个照面就被看穿的伎俩不知道刘璇被灌了什么**药竟也肯去做。
还想选人去皇城，哪家办事不要人，手底下没人资源和地方都守不住，要都被鼓动的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各家也不必传承下去了！
谭聚川面露不屑，各处有各处的人籍和守卫，捏住亲戚好友不放有几个能走成的，白家之前都做不到的事，陈家照样不行，真以为推倒白家就比白家强了！
邱碧雲把着花枝晃了晃：“事已至此，再生气没有用，又不只我们同意了建神殿。”她想起什么事情脸色难得沉下来，随手把花枝扔在桌上。
“我更关心他们的神力是怎么来的，还有……”她下巴抬了下示意谭聚川看花：“种花，很奇怪。”
邱碧雲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神像建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天才开始让人跪拜呢？偏偏又是这花初开的时候？”
谭聚川没留意邱碧雲的话，在听到神力二字时，回忆起皇城来人神气扬扬威逼利诱的模样，他显然气极，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拍在桌面。
“若不是你劝阻我，在他们说往咱们山区建神殿的时候我就给他们削上一顿赶出门了！”
“那些个自称神眷者的家伙，谭家没在怕的，不过是某些地方能力异于常人罢了，速度快些，力量大点算什么厉害！”
他脸上浮现嘲讽：“彭家也没出息，打听到咱们同意还写信嘲笑谭家和邱家骨头软，我当他多坚韧不屈，几个小崽子过去一趟，没几天他连利都不要巴巴地腾地方去了！”
邱碧雲没搭理谭聚川，她表情平静地看着桌上被拍扁的一滩花泥，心中满是不耐。
神使说要鼓励世人引导世人，神殿必须要建在人来人往处，又说神殿巍峨连绵，所以必须建在地面平坦处。
这两点对其他地方或许好办，但谭家的本家在山区，其属下又豢养了大量矿奴，被迫交出一大块平坦土地去建会动摇人心的神殿，自然憋火以陈家为首的皇城各家态度。
自两人上路，谭聚川接连大发牢骚，邱碧雲顾及两家长辈之间多年相互扶持的情谊，屡次提醒，只被谭聚川当耳旁风吹过。
见谭聚川才进皇城又是一副不服的模样，邱碧雲的眉眼都蒙了层烦躁。
邱谭两家的友谊并没有在她和谭聚川身上延续，面对谭聚川的犯蠢，邱碧雲只想把他扇晕，省的牵连到自己，牵连到邱家。
平日在山区中父母和谭家夫妇便有意撮合两人相处，多次嘱咐她看好谭聚川，不管邱碧雲心有多少不甘，表面上却不能撒手不管。
谭聚川觉得刘璇像被灌了**药似的昏头昏脑，邱碧雲又何尝不想搞懂自己父母被谭家人喂了什么迷药，非铁了心认准谭聚川做女婿。
就谭聚川那不加收敛的暴脾气，还只看得见近利抓不住重点有什么可稀罕的，难怪同为矿产大家，刘璇从不正眼看他。
此次两人作为邱谭两家继承人携礼前为新皇贺喜，皇城风波初停，波澜犹在，实在是大好的浑水摸鱼机会，就凭谭聚川做事不过脑子的风格，不愁淹不死他。
邱碧雲抽出帕子，轻轻把花泥抹去，目光幽幽地转到谭聚川的脸上。
邱谭两家在世人眼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谭聚川的暴脾性也广为人知，干傻事出意外再正常不过，谁会没事往她身上想呢。
邱碧雲随手推开车窗把帕子扔出去，借着车窗间隙，她余光快速划过跟从的谭家守卫，见几道熟悉的身影紧紧守在马车周边，她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尾。
主角出场晚一点点，不要看正文里刚开始的内容和文案不一样就弃文啊[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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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密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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