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正十二年,吏部尚书府正门。
黑云沉甸甸的压着天空 ,压的让人心闷、恶心……
一个看着就地位不低的老太监,手拿着书,身后是黑压压的锦衣卫,前面尚书府的家丁、仆役,齐齐跪在院子里,尚书侍郎跪在最前面,低着头没人能看得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侍郎之子林蒻宇私通外敌,扣押赈灾粮,其父,欺上瞒下,包庇林氏子之罪过。三罪并行,朕命将其家产查封,抄没其家财,林氏女眷流放边疆,男丁押入大理寺,次日斩首。其子林竹,朕念幼子无知,将其押入大理寺静候发配。钦此——”
老太监干瘪的手指缓缓卷起圣旨,“侍……林业峰,还不过来接旨。”老太监尖锐又带着沙哑的声音刺醒了林业峰,他沉默的抬手接旨,他的手很稳,看上去像是已经吓傻了。
几乎是在林业峰额头磕到地上的那一刻,锦衣卫就一贯而入分工明确的涌入尚书府。
一瞬间黑云闪过一道闪电打破了沉默的平衡……
仆从的尖叫,小妹害怕的抽泣:“母亲……父亲…哥哥!!”随着林颖玉突然提高的声音,那带着稚嫩、害怕的声音,13岁的林竹从身后被粗暴的拎起来,半大的孩子早就懂事了。
林竹忍心手臂上穿来的疼痛强行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对着母亲和被死死抱住的妹妹说:“我不会有事的,颖玉乖乖的听话,好吗?”“走!”押着林竹的锦衣卫不耐烦的扯着林竹向门口走去。
林竹在凌乱的脚步和慌乱的人脸中找着父亲。
我找不到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竹脑子里冒出着句话。林竹心里越来越慌张,脑子里仅剩下的一丝丝理智和清静慢慢淡却。终于在被一把推进黑暗牢房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慢慢的,林竹在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温馨、快乐、幸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一个个离开……
牢房里湿冷又夹杂着淡淡血腥味,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久,他的泪水在昏暗牢房里已经流尽了……
他无数次的想——“父亲也在这里面吗……” “ 不这么多天过去了,父亲他……” “母亲和小妹现在还好吗?”
…………………
艮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艮玉溪更是把脸埋进了林竹的大腿,一丝丝湿润让他说话的声音慢慢停下。
这些事已经三年了,时间的冲涮,女人日夜的鞭策……
仇恨慢慢滋生,对朋友的依恋,在过去的黑暗日夜里撕扯着林竹的身体、心灵……
林竹深呼一口气,干瘦的手安抚的在艮玉溪的背上抚摸。
艮纪静静的闭着双眼,仿佛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帐篷里面的气氛凝固且低沉。林竹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但伤痛实实在在地留在了他的心上,即使现在消失了也是活生生剜下的一块肉。
艮玉溪猛的一下用双手箍住了林竹的腰身,感受着手中干瘪的身体和突出的肋骨。那股酸涩又慢了上来。
“不说了。”艮玉溪将脸埋在林竹的腰侧。
他的声音轻轻的,15岁的少年声音略带着沙哑,鼻音浓重,听着让人的心也不好受。
“不行,很快就没了。”林竹低头看着将脸紧紧埋进他身体的艮玉溪,用手绕过他的头,在他背上轻轻的拍着。
艮纪没有说话,他的眉头深深地蹙着 。
林竹将头抬起,朝帐帘那看去。眼神慢慢放空。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浮云飘过般,什么都没留下,且又深深的烙在人的心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大理寺里逃出去的。在他那近乎支离破碎的记忆里,只有一张面具。
纯黑的面具上银色的条纹像是在流淌,面具的样式也很奇怪,只将左半边脸和下半张脸蒙上。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人的眼睛……不对,他就没有眼睛!眼眶里空荡荡的,但却又平滑的像被精雕细琢过,自从想起就再也忘不掉的一张脸。
黑暗的牢房腐蚀着他的精神,接二连三的打击他吃不下去的东西。
当时出去时,他近乎昏厥,当他再次醒来时睁开眼是木质的房顶,房梁上有红色的墨水写着一些未曾见过的文字……
“施主,你醒了。”
林竹费力的撑起身体,眼前一黑。
一只稚嫩却有力的手扶住他的手臂,这才没让林竹又倒下去。林竹顺着手臂抬头望去。
一张很清秀的脸蛋,看上去也就**岁的样子,但是眼里透出的静默却又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这是一个小和尚,小和尚松开他的手。让他自己靠在床背上缓了一会儿。
林竹张了张口,想询问些什么。
“哐嘡——!”门被一下子撞开,一个手持长剑的和尚破门而入,眼神锁定靠在床上的林竹。
刹那间,那和尚一下近了林竹的身。
刺客!
那是林竹自诞生下来后离死亡最近的一次,长剑的腰身极软,在空中抖动一下,直直朝着林竹的喉咙刺去。
千钧一发之刻,就在剑尖离林竹的喉咙不足一寸时,小和尚手急眼快朝那刺客的左肩上打去一掌。
剑尖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插入了领主右边锁骨的下方。
刺客被小和尚一掌打的飞出去,撞断了桌案,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挣扎的想要站起来。
小和尚手臂一抬“嗖——”,一个圆滚滚的黑色球体直直射进刺客的脑门。
刺客眼睛直瞪瞪的倒了下去。
林竹这边也不好,他看着伤口缓缓流出紫黑色的血液,顺着剑身淅淅沥沥的向下流去,“滴答,滴答——”恐惧盖过了疼痛。
剑上有毒!
林竹不是蠢的,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死掉,想怎么死去会不会很难看?想这样也许就能见到他的哥哥………
眼前阵阵发黑 ,五脏六腑被搅动着 ,嘴角流下温热的 ,不知是口水还是血。
昏昏沉沉中,他感觉到似乎有一群人匆匆来到,嘈杂的声音和慌乱的动作让他加杂乱。
“方丈……”
“他没死……那位……”
“大夫!………送走……”
声音忽远忽近,相互杂揉在一起,像是刻意不想让他听清似的……
后面的事情他不太记得了,他只隐隐约约的记得他被送上一辆马车,后面遇到了母亲和妹妹。
送他们的人像是在被厉鬼追逐,本来五六个月才能到的,他们却日夜都未曾停留,四个月后就到达了云南。
他们是被秘密送进去的,林竹醒来后观察过。
这并不是一件常用的牢房 ,这里没有拷问犯人的声音,没有其他凡人求饶或咒骂的声音,这里安静,寂寥无人。
有时林竹甚至怀疑这天地间,除了他们三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
直到后来有狱卒来给他们送饭食和水。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称呼他们,那些人身上没有挂腰牌,也从来没有对他们动过手,最多的只有抱怨。
再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的手指纤细,宛若白玉,怎么对比他的身体和头颅像是拼接上去的。
他见过她的脸,那是一张漫布皱纹没有丝毫美感的脸,右耳朵被切去。
林竹第一次见她时,只觉得别扭,女人告诉林竹她叫——安禄拉。
妹妹的母亲都很怕她,每次她来的时候,都蜷缩在角落。
安禄拉,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只是拿来一些书籍让他学。那些书上的文字他从来没见过,简洁却又组合奇怪。
刚开始的他是抗拒的,但后来他慢慢但是松了口。牢房里的日子太难受了,日复一日,有丝毫的变化。
好似一切都慢慢的走下去,林竹甚至认为他会一直这样在牢房里或是度过一生或是在某一天被重新返回天地间。
但是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消失了,给他们送饭和水的狱卒消失了,安禄拉也消失了……
过了几天,小妹再也撑不住了,母亲紧紧的抱着她。没有哭泣,没有咒骂,她很平静。
林竹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很快也到了极限。
一天,在林竹还在昏睡时,他的嘴边被贴上了一块湿乎乎的东西,母亲让他张嘴,说吃了就能活下去。说他不能死。
是肉,林竹混沌的脑子猛的一清醒,他一下就猜到了。
他艰难的起身,疯了一样的潮稻草堆下埋着的小妹跑去。
母亲拦住了他,母亲消瘦的双手揽过他的腰,将他抱了回来。轻轻的在背上抚摸着。
母亲告诉他——
“你是我们报仇唯一的希望。”
她说:“死去的人,尸体和牲畜没有区别……”
她说:“死去的人,就像一堆烂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身上。
母亲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哽咽着。
林竹被她逼着吃下了那些肉,身体缓了过来,但精神上却不大好了。
当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母亲静静的靠在稻草堆上。早已没了呼吸。
他的精神崩溃了,15岁的他,在监牢里声嘶力竭的尖叫………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能面无表情,分割尸体时,安禄拉回来了。
安禄拉的左臂没了。
那段时间他几乎是憎恶、怨恨安禄拉,但是她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让他每日念书。
一开始,他不愿同她说话,只要她一靠近,他就尖叫哭泣。
后来他只能释怀……
………………………
一切都说出来,真是好了不少。林竹呼出一口浊气,心想。
艮玉溪的心脏在抽痛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听到这些他要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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