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病逝的消息传出,举朝震惊。世子即位,亦有党派更迭,一些人暗地里投靠新主。
“平南王阴晴不定、手段狠辣,他儿子却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即便承了王爵之位,手底下,恐怕鲜少有人服他。”
长安盛春之景,燕离终究是看不到了。前世他死在名为“勤王”的行伍中,忠君爱国,为君而死……只是这“君”,指的却是那新皇燕稷。
在这对叔侄的角逐中,终于是燕稷占了上风,他心仁慈,分明是谋权篡位,却还是给燕离死后留了个好名声。
谢灵犀轻笑一声:“该疯的都疯了,燕稷的死期,不远了。”
当日平南王的死,并非她意料之内。
灵堂中气氛诡谲,那平南王又提着剑气势汹汹,她只为杜撰几句扰一扰他的心绪,好教众人勿要受伤,或是丢了性命,谁知……天命所引,当真是不可捉摸——
一代名将,竟死在了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噩梦之中。
自从解了这苦苦追寻的谜团,始作俑者又惨烈而死,谢灵犀嘴上虽不说,可柳续却甚觉,他娘子平静中藏着一丝炽热的疯狂,或有一日,会将她自己燃烧殆尽。
谢灵犀常说他是春日的柳,垂在水面上,柔而不屈,他也想将这曲江水浇了谢灵犀满身,将那邪火扑灭,露出原本晶莹剔透的好娘子。
思及,他扶住谢灵犀的头两侧,缓缓揉着,“灵犀心中可有了打算?”
“没有。”
谢灵犀也不遮掩,她顺势仰躺在柳续腿上,摊开手抓了抹混光,“说实话,我心里乱得很。阿续,你说,平南王死了,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啊?”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
已重活了三个年头,她觉得自己自洽许多,像一枚磨得光滑的鹅卵石,可心中的恨意并未随着时间流逝与虎狼失势而消磨,反倒隐在了更深的阴翳之下。
权势之争,你死我活。如今种种,分明如她所愿,可心中的悲戚与哀怮,究竟从何而来?
“杀了燕稷,再立新皇,保全谢家……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我总觉得,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等不到那一天?
柳续手中动作停了一瞬,止住颤意,问:“为何这样想?”
谢灵犀不说话,只阖上了眼目。
窗外已是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去岁寒冬的肃杀气息终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草、新来的燕。
这番熙熙光景与她心中的一片凄凉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半晌,她缓缓启唇:“习惯性地伤春悲秋罢了,勿要放在心上。”
“不成,娘子整日恹恹的,我这个做夫君的如何能过得好?”柳续斩钉截铁。
他敲了敲身上人的额头,颇有“抚慰”的滋味,继而,就着清茶,将两颗豆大的药丸塞进她嘴里。
谢灵犀猝不及防被浇了一脖子水,心头一股邪火霎时被浇得精光,又吃到一口**的豆,咽下那东西,才后知后觉:“你给我吃了什么?”
柳续:“春药。”
“啊?”
“不是,”一半的茶流进她衣裳里,淌在她胸脯之上,谢灵犀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失态,她对所谓“春药”一知半解,却也并非一窍不通,这下真觉得心火烧旺了,揪着郎君一缕发,“柳承之,你都做了什么……”
柳续丝毫不羞:“自然是做些寻常夫妻该做的事情。这房中情趣,所揽众多,娘子还得多学习才是。”
这对么?
面前这人,是柳续?柳续如今……竟然已经如此嚣张了么?
谢灵犀脑子昏昏沉沉,全然忘记了先前与柳续几次暧昧交锋的失败,这段时日确实……一系列事情堆砌在一起,教她无暇与柳续谈情说爱。
她乍然从郎君腿上挪开脑袋,直起身子,背对着他,揭开衣襟擦着流在白皙皮肉上的茶水。
柳续逗也逗过,终于将谢灵犀脑子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和过去了,见了此状,耳根子燃起绯红——
他娘子的后脖颈与一小截裸背就这样明晃晃摆在他面前,宛如灼灼娇花溶入淋漓春色中,幻化惊心动魄的丽容。他柳承之是正人君子,见了此,恐怕也君子不了几时。
“好了,”他轻咳一声,“怎可能是春药。”
下一瞬,谢灵犀转身,微微挑眉,露出狡黠的笑意,如明溪融雪,“我知道啊。”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她小娘子点灯?
柳续一怔,失笑,“啊。”
“这是公主差人送来的解药。”
谢灵犀长吁一声:“终于啊。”
她坐在榻上不动,身旁郎君歪歪倒倒蹭着她的发,细风疏雨,闲暇红意,窗牗旁垂着张水墨画,映了须臾晴光。
那柔光泼洒入寝屋之中,外头有稚童惊呼——“看!有彩虹!”
……彩虹?
谢灵犀攀着窗沿抬头望,果真一道虹霓挂在碧霄之上,再往下看,是滔滔曲江上鲜明的江色与海气。
这头是澹烟疏雨,那头是霞光斜阳。
皆是好风光。
……
圣上的寿礼就在三日之后。
因国戚重臣有丧,为避开宴乐之嫌,无宴会,无歌舞,只堪堪设了“百官朝贺”的仪式。
自晋王战败失了民心,默默无闻的公主一朝得势,没过几日,又接连死了肱骨之臣的亲子与镇守一方的藩王,明光殿中原本病入膏肓之人,梦中惊醒,胸中钝痛,吐了一口血后,竟能清明视物、言语了。
天蒙蒙亮,几位宰相被招入宫中。
永旭帝穿了黑金朝服,乃是当仁不让的威严之状,虽面容憔悴,可字字句句叩地有声。
他看向崔文英,这人也是一脸悲戚,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崔爱卿,节哀。”
崔文英叹了口气,猝尔弓腰作揖,声声决绝:“小儿已死,无力回天,只是这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臣每日一闭眼,就能想起小儿死时惨状,悲痛不已——”
他再一拜,“崔家三代为臣,为大燕、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在此斗胆,恳请陛下为我儿主持公道,严惩凶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哦?”
这话中有话,永旭帝精明地瞥了他一眼,“爱卿已知晓那歹人是谁了?”
“自然——”
崔文英抬手一指,眉眼冷厉,“就是他!”
“谢渊!你可知罪?!”
谢渊还未睡醒,双眼正惺忪着,忽被点名,回过神后,悟出崔文英话中意思,一怒:“崔兄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儿子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儿子活得好好的,又不成天惹事,我愉悦得很,吃饱了撑的去杀你儿子?”
话糙理不糙。
崔珏的纨绔之名响彻长安。
可正如何氏所说,这些都是小孩子见柳续的小打小闹,根本不配见血,更别提什么仇怨。
仇怨也是有的,欺儿霸女的仇怨。譬如说面前这位参知政事吕高年,他的女儿便曾受崔珏的“辣手”催折。
谢渊宽仁儒雅,崔文英却同他儿子一般,有一个浪荡子的名声。
想毕,吕高年拱手一拜,“陛下,臣以为,谢大人说的在理。崔大人此等指控,无凭无据。”
崔文英:“谁说我无凭无据了?”
这一声,教众人一惊,又以狐疑的眼光看向谢渊。
后者岿然不动,“物证人证?那便请拿出来一瞧。”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已至白热状态,崔文英眼神一凛,正要抬手唤人,却听身旁的内侍轻轻咳了一声,上方,永旭帝肃声道:“好了,崔卿,谢卿的为人举世皆知,此事怕是误会罢。”
崔文英目光微动,歇了声。
永旭帝稍稍点了点头,只字不提崔文英口中所说的“证据”,他道:“原本就是唤你们前来,了解如今朝中情况,恐有借题发挥之人,扰乱朝纲。”
“平南王死了,朕心甚痛,便叫礼部去一趟吧。”
诸人眼观鼻、鼻观心,答道:“是。”
永旭帝又道:“明日辍朝,朕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各官趋步走出了殿门。
吕高年瞥了崔文英一眼,倒是叫上礼部尚书一块儿走了,只留下谢、崔两人,面面相觑,又将眼神漂移至朱红色的宫墙,合哼了一声。
“哼!”
……
真有人借此事大作文章。
长安的巷头巷尾向来都是“书家”的必争之地,如今先生们到处杜撰起那日灵堂中的夜雨惊魂,甚至言之凿凿,道亲眼瞧见那崔三郎的魂魄三更时飘出来,绕至南边接走了一人。
南边?那可不就是平南王么?
鬼神之说大多是不可信的,诸人宁愿相信这是有人暗中设局,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崔三郎、平南王……接下来死的,会是谁呢?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官僚进士,凡是同朝堂扯上关系的,一时间皆惶恐不安。
联系起此前冬月的街头传言——那晋王乃是将来众望所归、神仙保佑的真命天子。如今晋王陨落了,公主上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平南王也死了,崔家倒是还剩下一个儿子,种种迹象,剑锋所指,怕是天子之位!
永旭帝唤重臣议事,不就是为了此事?
“事情已然明朗,若他再看不出,当真该退位让贤了。”
虽不知后来崔家如何处理了那则早些年的风流债,但这都是旁人的家事,谢渊无暇去管,他只与崔文英在殿前演了出“反目成仇”的大戏,顺道堵住了圣上欲窥探一番的嘴。
谢渊道:“皇室中人接连出事,那位公主与中宫交好,可卢家势头减颓,这君王的忌惮,终究还是落在了你我的身上。”
崔文英凛然道:“东宫之位,怕是秦王燕盛的了。”
他们这些根深叶繁、声名显赫的世族,始终是横在永旭帝心中的一根刺,今日所说的“扰乱朝纲”,难免不有意有所指之嫌。
这其中的平衡,永旭帝欲要打破,才能断了皇权覆灭的后顾之忧,可如今朝中运作依仗的正是世族,故而不能打、不能骂。
却又要强摆出一副至高无上的尊荣。
在座几位皆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生来高傲,也不愿受此蹉跎,这表面的和谐一揭开,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谢渊瞥了崔文英一眼,“那便瞧他这位子能做到几时罢。”
如谢灵犀所说,平南王曾借谢家的名义在各州招揽同党,又与崔珏勾搭之时,教崔珏认了他做干爹。
谢、崔两家的名声牌坊可教他一番好借,而如今人死灯灭,这其中一些好处,倒教他与姓崔的笑纳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夺位之争,向来艰辛。
他只有一点不明,今日他与崔文英所做,只为打消一丝圣上的疑虑,将长安的深水搅得更加湍急无序……
燕盛、燕稷、平南王……三者相争,卢、裴两家相继失势,平南王身死,皇嗣中还有好几位无名的皇子,最终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只是,为何这其中,偏偏插进去一个死在大庭广众之下、人尽皆知的崔三郎?
杀了崔珏,于局势无益。凶手虽已伏诛,可明面上,这仍是桩无头悬案,即便有人借此事向崔相投名,也不知箭锋该指向何方。
平南王若为泄愤,大可将人悄无声息杀了,偏生如此张扬,这是要做什么?
感觉写着写着变成全员“恶人”了[化了]
目前为止,灵犀“保全谢家”的重生主线已经走完90%啦!兄长北疆身死,父亲下狱自缢的危机全部解除,只是,原本以为始作俑者是燕稷,如今解开谜团,从前布下重重隐患,参与其中阴谋的还多了个平南王[可怜][可怜]
燕稷和燕离这对叔侄相互合作又相互坑对方,还专门一明一暗给灵犀家里下套。长安危机四伏,这其中的执棋者,真的只有他们二人吗?[托腮][托腮][小丑]
大燕的运行逻辑是这样的:皇帝(兴科举,扶植寒门进士,增强皇权,削弱世族)vs世家(一直很强,超强)[垂耳兔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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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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