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河河面终年黯淡,是一种毫无希冀的深灰色,只在萤火虫飘过时,才会有一片亮色星星点点短暂浮起,没人知道代表完结它的两端尽头在哪,或许沿着找终有一天能找到,但谁会对这样一条河感兴趣?
这条河一端是修仙界,一端是魔界,两面屏障高高竖起,用灵力和魔气铸起高墙,互不打扰各自运行。
从修仙界屏障往内延伸的是一片长在干涸至裂口铺满整片大地的穿月林,它被这种独有的环境养活,有门派看重它曾试图将其带离,没想到在叶片脱离这种环境时陡然碎成齑粉,迫不得已,只好让穿月林作为密密麻麻严丝合缝挡住这道屏障的存在。
无缘河向魔界内里延伸,暴露在修仙界眼前的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镇子。
这镇子上待着的要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家伙小东西,要么是一些自愿为魔的修士,反正在正儿八经的魔修眼里就是一群全被抛弃随便自生自灭的废物们,老家伙小东西有时倒也还管管,至于野心过大但心气少得可怜特爱谄媚他们的修士,不把他们关起来玩都算善待他们的。
魔界中的老人小孩,模样均千奇百怪,不是额头多张嘴就是腿上胳膊上多几双眼,他们没有本事并不能像魔修一样能为自己画皮或是夺走他人的面貌,所以有些图方便走穿月林这条小道办事的修士们没一个不被他们吓到的。
现如今,这些喜欢在屏障旁四处晃悠的魔通通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个影子都瞧不见,被祢春卷起的不详震慑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啃咬手指。
祢春踏至无缘河边,鞋尖只差最后一步便触及那经年累月被魔界法宝污染的河水。
冷风呼啸从她耳边刮过,祢春垂首迎合,似是在与这片灵气充盈的土地做最后的告别。
几息间,刀剑相撞金石激鸣,过于浓厚震荡的灵力形成浪潮般层层推动汹涌澎湃的海水,将气氛降至死寂的冰点,黑压压一片自她身后方位逼近,匀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齐齐抬起剑尖,汇成一线悬于她颈上。
那些剑仿佛真的横在她眼前,从肩背胸腹刺入再抽出,炸开绚烂腥人的血雾。
来了多少人?往少了数估摸着也千八百号。
她失笑,有些佩服自己,往日太会调笑导致今天落得如此下场,也还是会极力抽空找玩笑试图逗乐自己或他人。
但往日众人会听上一二,今日并以后却再也不会将她捧至成高悬于天的月亮了。
对上那些愤懑冰冷嫌恶的眼神,祢春偏开头,筋都快拧麻了,也没再去看第二眼。
一直低着的脑袋终还是在某道让人极力也忽视不掉的身影现身后,骤然抬起了。
这道鲜明的存在感打从一开始就若隐若无地藏在人群里,直到现在才肯出现。
不如别出现,好让她走得利索点。
霍邈行至众人之首,如以往一样和祢春对视。
只不过这次二人并没有并肩而行,而是处于对立面,一个依旧玉树芝兰,一个满面脏污、泥泞不堪。
霍邈接下来的发言另谁也没想到,祢春听后眼珠也蒙上一层尘。
“霍家用几个重要的灵力运转口作为交换,拿下了四宫联合锻造的牢狱,从今往后,铩牢为我霍家名下财产。”
她冷冷淡淡开口,眉目浅浅落在祢春刻意不与她对视而扭开的脸上,话毕,后方人群不满的怨言密密麻麻泄出。
霍邈要铩牢能有什么心思?事到如今,她还是疯了一般不分正反好坏一味偏袒祢春!
无缘河边又刮起一阵阴风,系在她腰带上的佩玉晃动几番,足以吸引所有视线。
祢春定睛看去,眼皮发酸也没阖眼。
那是代表霍家家主的信物。
青玉不够出挑,毫无家主随身佩戴的美玉该有的莹润透亮,色泽灰仆,但质地细腻,形状是仔细雕琢过的,仿若仙人遗落于凡界的天然宝器,气质也算古朴典韵,想做点评价倒竟也挑不出错。
它传了好几代,霍家伊始时就在,往后每一代接手的家主依着要留下前人痕迹的念头也并不会对它多做手脚,生怕哪个举动导致青玉上沉淀的前人踪迹覆灭,也难怪玉石会如此老旧。
霍家如今的家主已然是霍邈了。
霍融足够低调,会让所有人时而忘记霍家其实是凌驾于四宫之上。修仙界财源命脉由霍家推动流通,家族之大,人丁之多连让别家与霍家相之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就这一会儿,众人就能看出霍邈的上位,会让霍家藏在暗处的根部张扬地放到明面上。
霍邈点了点青玉,玉石在她掌中发出一阵微小的光芒,转瞬间,原先平平无奇的东西就翻天覆地变了个样,表面似是被上了层釉,复杂绮丽的花纹一路攀爬,美轮美奂,光是看上一眼就能知那里头蕴着多少灵力。
霍邈摊开手掌,往前送出。
意义重大的青玉离祢春间隔几步之远,其上光芒照亮了她风尘仆仆略显狼狈的衣角。
霍邈无声和她对望,撩起的眼皮底下烧起只要面对祢春就永不冷却的烈焰,瞳中两点火星顺着青玉传递至祢春指尖,给她干枯冰冷的四肢增添几分温暖。
那样子,像在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走。
祢春知道自己只要跟她走了霍邈有足够的能力护住她。然后呢?她们二人一起成为众矢之的,被世家仙门讨伐?
霍家事业一落千丈,从此再不名满天下,这些霍邈或许早就想到了应对方法,但祢春没有可以将一切甘愿受下的厚脸皮强心脏。
祢春眼睫忽闪,下意识后退一步,毫无防备的,突然有一股力出现将她连连推着往后走,脚跟也紧跟着一空,整个人骤然失去平衡,直直跌入无缘河。
她瞳孔骤然放大,急切反抗的意识在支配不动四肢后被一把掐灭,陷入无尽头的黑暗中。
落入无缘河前,耳边闪过的霍邈的吼声每一个音节都在被无限放大,缓慢又清晰,撕心裂肺的焦灼让她顾不得一切尝试去抓祢春的手。
祢春睁大眼睛想看清推她入河的是谁,那强劲的灵力让她不甘愤恨麻木,曾几何时,这点灵力于她而言再普通不过,而今却轻轻松松就让她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人群末端观完全程的叶枉硫在霍邈拿出青玉似是要带走祢春时再也没了耐心,让立在长离钟虚魂旁的两个修士击响了钟面。
神器发出的厚重灵力轻而易举就将堕魔推进了无缘河。
他瞪大双眼,捏着的那口气在看到祢春倒入河底时松懈,却还是不禁汗颜。
这点灵力只是刚刚将祢春推进河底而已,但凡少一点都成不了。
明明成为了堕魔,但祢春依旧未让他们摆脱她太过强悍的印象。
四周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修士们紧绷的神态出现裂缝,愕然失色,难以接受活生生一个人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落入无缘河了。
离祢春很近那个修士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最后一把捂住嘴,颓然倒下连连作呕。
他吐得天昏地暗,不一会儿难闻的气味就惹得人不满。
本还对祢春抱以各种恨意的修士们这会儿都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同情……摔到无缘河里,还能活着出来吗。
早先魔界中人算计修仙界故意往里面扔的都是些连他们都忌讳的难以驾驭的魔物。
祢春现在作为一个堕魔,用脚想都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被溶解。
霍邈站在河边,身前拦着众多武器,长离钟的浑厚灵力把她往回推了一波,让她没跟着下去。
她紧握双拳,平静的脸色发紫,那是一种红过头显出的青紫,跳动的太阳穴充血,眼底的血丝蔓延到整个眼球,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
但转头和修士们搭话,她又恢复到平日那副模样。
毫无起伏甚至有些僵硬的字语让众人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但偏偏她神色如常,众人只觉一切是自己在幻想:“谁做的?”
没人回应,霍邈便再问一句。
叶枉硫本打算沉默,见她追着问,便准备开口承认。
可还未等他发话,毫无生气、静止如死水的无缘河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那漩涡卷起一阵暴风,来势凶猛,拔地直升千里,无缘河水维持了这副景观好一会儿才不依不舍松开紧围着的人,徐徐送她安稳落地。
众人畏惧它,但太过好奇惊诧,于是伸长了脖子去看,就见那漩涡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本死寂的人群突然狂躁起来,因此外泄了很多灵力,这些灵力被从漩涡中贸然出现的人尽数吸走。
定睛朝那人身上看去,还能是谁!?竟是早就该死透的祢春!
再往河里去看,本漂浮的魔界宝物竟是空空如也,没了踪迹?
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事实摆在众人眼前……修士们齐齐看向站在无缘河另一端处于魔界地盘上的祢春,各个花容失色,下巴快掉到了地上。
祢春脸色阴郁,从河里出来后整个人脆弱了不少,短时间内消瘦了一圈,眼睛的颜色变成了深邃诡谲的银,眨眼间带起氤氲的水雾,她短暂时间内就恢复了神智,理清了现状,跳跃的神色让她银色的瞳孔显出几分过于引人注目的澄澈。
她皮肤变成了一种透明似的白,总引人遐想到一些价格高昂的易碎品,头发凌乱不堪或长或短,上半部分短到刚和肩膀持平,下半部分板正得像被精心量化好的直线,被河水中的魔气影响,长得越来越像魔界中人。
部分发丝弧度弯曲向上往里勾着卷翘,很少见又很有特色。
这些凌乱的发丝遮遮掩掩挡住了她大半边脸,低头就只能看见一截苍白又精雕细琢的下巴。
河水沾湿她的衣袍,显出一段劲瘦的腰线,缠缚一圈的腰带上挂着一个黑红的貌似石块的东西,它乖巧地顺着祢春的衣物向里凹陷,不一会儿就和祢春彻底融为一体。
众人看清了,那黑红石块不久前就在无缘河上来回到处漂,这些魔修们都无法下手的东西就这么贴合着祢春的皮肤融进她体内了。
这人或许打从一出生就是魔界的人吧……不然眼前的情况谁来解释?
祢春将夜幕穿戴在身,黑色的衣袍上缀了许多金,腰间衣物上是一大片不知何物神秘难测的花纹,长袖过于宽大连手都露不出来。
几秒过后,岸边人懵懵抬头,左右逡巡一圈,最后视线远远定格在半空。
长离钟的虚魂,千百年来镇守叶家的上古神器,叶家主大动干戈将这玩意儿搬出来就为了把她推到无缘河里,还是太看得起如今的她了,其实普通修士一剑过来她照倒不误。
祢春转身,想,哪天自己如果真得彻底消失她这个名字也会永留世间。
观察完每一个修士的表情后,祢春才慢慢和霍邈对视。
她什么也没说,用一个毫无杂质的轻笑作为这场无声对望的结局,遂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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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堕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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