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神船喽!”
“通天门呦!”
“送魂归喽!”
“安灵泽呦!”
隐隐约约的,似有歌声从雾中渺渺传来,一艘艘缀着美玉的游舫破开薄雾,缓缓荡来。游舫之上皆有玉女散花,或随礼乐翩翩起舞。那礼乐竟如天籁空灵美妙,细看之下,原来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的排钟,桴止响腾,余韵徐歇。
恰在余音未尽之时,四周人群忽的骚动起来,声浪陡然拔高——“是少微星官!”“少微星官来了!”
一道耀芒毫无征兆地当空闪现,刺得人睁不开眼。明南同所有人一般,下意识抬手遮挡,待强光收敛,他急急睁眼——只见一道身影御风凌波,踏浪而来——那人一身素白,乌发如墨,广袖若云,金线流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口中衔的一血玉骨扇,白里透着殷红。身影飘渺如烟,转眼间便稳稳落在为首的游舫之上。
“星官庇佑!星官庇佑!”岸上、舫上,人群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狂热呼喊。
“嬢嬢!她好漂亮啊!比画上的仙娥还要好看!”小童兴奋得跳起来。
“真乃天人之姿也!人间难得几回见啊!”有文士捋须长叹道。
“乐变了!星官要起舞了!”有人激动地嚷道。
果然,礼乐调子一沉,由清越的羽调转为庄严的宫调,仿佛与天地共鸣。“少微星官”应声挥袖临风,取下玉扇,“唰”的一声抖开,扇面却是一排薄可透光的扇骨。扇骨雕饰繁杂,阳光一照,竟发出琉璃般的光晕,流光溢彩。
只见“少微星官”挥起广袖,足尖在舫首轻点旋身,一个回旋便娉娉而舞起来,衣袂翩翩,舞姿却不显柔媚,反倒生出一股与天地浑然一体的神韵。明南看得挪不开眼了,只呆呆地望着那人以一个极尽舒展的姿势旋身收势,乌发与白裳融作水墨。
玉扇当空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但听灵泽深处低低似有龙吟,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先前沸腾的泽面,竟是狂怒立止,霎时平如镜湖!
人群沸腾起来,呼声如潮涌来:“少微显灵了!少微显灵了!”
水榭高台之上,司礼肃然扬声喝道:“凡人恃心,圣人渡神!”
众人立马齐齐伏下,复诵着祝词,声震四野。明南也看得分明——那“少微星官”着实是生得美极了,远远看去,却不知是哪家姑娘,竟如此清秀。按理来讲,这一般神会的扮者都会涂脂抹粉,以彰神威,甭管多艳丽了。此人却似未着过多粉饰,轻描淡写,怎会如此不凡?
只见那“少微星官”立于舫首淡淡一笑,将玉扇“啪”的一声收起,正待司礼发话,脸色却骤然一变,眉宇间忧色隐现。司礼一言不发,和“少微星官”对视一眼。
“司礼大人?有何不妥?”知府在一旁问道。
司礼将手一摆,眉间焦虑之色隐现:“十七年了……”
“十七年?”
“十七年前,那婴孩降生的前一天。”
知府如同听闻了什么噩耗一般,脸色煞白,瞳孔骤缩,慌忙喊道:“快,快!让百姓撤离,让百姓撤离!!!”
果不其然,水面之际,竟凭空袭来一股巨浪,这巨浪不同于先前灵泽激荡的水波,却真真是高出了几倍,正巍巍然直冲众人面门!
那人暗道不妙,正要起势平下面前一浪,极目一望,却是瞳孔骤缩——远处风浪竟像是洪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翻涌而来,似有毁天灭地之势。而更恐怖的是,那浪头竟隐约浮现出数不清的人脸,像是狰狞着,狂嚎不止!
众人还沉浸在先前的狂欢之中,欢呼声压过了浪潮的嘶吼。人群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抬头一望,却见那巨浪倾泻而来,那人大惊失色,紧接着,人群中突然迸发出一声尖叫:“跑啊啊啊!”
就像打破了梦境般,人群齐刷刷向远处望去,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水声便排山倒海般涌入人们的耳中。突然,一卷狂浪袭来,游舫列队被冲得七零八落,舫上玉女花容失色,惊呼连连。人们霎时哄闹一片,炸开了一般。
“快……快跑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魂怒了!魂怒了!”
“爹爹!爹爹你在哪儿!”有孩子哭着。
司礼长跪于地,口中念念有词,知府和那群县官们死死抱着脑袋上的纱帽,在水榭上你推我搡。
“让百姓到山上去,去山上!!!”知府颤巍巍叫道。
然而,不及片刻,那卷巨浪便与岸上人群近在咫尺!人们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跑得离岸边越远越好。
“大家快跑!大家快跑!”明南大声喊道。
“爹爹……爹爹!”
明南余光一瞥,却见有个小孩子还留在岸边,而巨浪就在他的身前,若任由那浪拍上来,只怕这孩子真会成为灵泽里的一缕婴魂。
那“少微星官”眉间一凛,正要甩开玉扇,却似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死死束缚,那玉扇竟是如何甩都也展不开!似乎正想冲过来,岸上明南却早已拔出了一柄利剑,瞳中寒光乍现,厉声一斥:“云岫!拦下它!”
只见那柄耀着寒芒的利剑自空中划出一道雄浑的银波,竟是生生将那巨浪一挡——两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迎面狠狠一撞,噌吰之声大作,就连灵泽都跟着震颤起来,逼得人们立刻捂紧了双耳。
水花向四面炸开,化作千万根冰凌,不死不休般向违抗者以惊人的速度冲来!说时迟那时快,明南将云岫在掌中一转,往剑中倾注如海般的灵气,驱动云岫飞快地旋转起来,化作刀光护盾,将那锋利的冰凌削为一团白雾。
“啪”的一声,明南抓紧剑柄,剑锋虽仍震颤不停,似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惊悚不已。明南奋力一推,将那已然败下阵来的巨浪掀回灵泽中,不留情面地使它销声匿迹了。
又将云岫架起,径直朝灵泽狠狠一掷!
咻——
一眨眼的功夫,那剑锋便紧贴着灵泽的波涛,将那狂暴的泽面生生劈出一道蔚蓝的豁口!这裂纹以惊人的速度向两侧撕裂开,逼迫着潮水左右扑去,又迅速合拢,发出潮水相撞的巨响——如同秋风扫落叶,云岫一掷,竟是用剑气生生推平了汹涌的灵波!
.
一些个胆子大的人探出脑袋,见灵泽风平浪静:“魂安了?”
司礼眯起了眼,用古怪的眼神望向那处,渡神游舫队列早已打散,幸而无人落水。知府惊魂未定道:“吓死老夫了……”
“你,去看看百姓如何,可有受伤;你,去安抚百姓情绪;你,检查灾情,务必仔细!!!”知府对一众县官道。县官皆领命而去,人们渐渐从惊恐中缓过来,纷纷望向这厢。
“儿啊!”来人急匆匆冲来抱起地上的幼童,“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举手之劳,”明南道,向远处喊了一声,“回来吧!”
云岫应声来了个急刹车,眨眼间便反向飞退,速度之快,以至于剑风撕裂空气,传来阵阵呼啸。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云岫飞过“少微星官”身前,那“少微星官”竟右手举起玉扇,与那飞啸中的云岫摩擦而过。扇骨和剑面之间顿时火星四射,只见那云岫速度骤减,扇骨却是光洁依旧。
“少微星官”二指一夹,竟然生生捻住了那柄呼啸的寒剑!
“好剑!”少微低声感叹,将那寒剑举到眼前,却是瞳孔骤缩,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而那柄血玉骨扇却不同寻常地抖动起来。明南伸出五指,云岫挣脱了外人的掌心,回到明南的鞘中。
“姑娘好身手,却为何要拦下我这云岫剑?”明南问道。
“姑娘?”“他是个外乡的。”“那难怪了……”
明南视线诧异地扫过议论的人群,疑惑道:“‘姑娘’……怎么了么?”
“哈哈哈哈——”只听为首的游舫上传来一连串清脆的笑声,那笑声显然并非出自姑娘之口。
“你!你是男的!”明南指着那人,张大了嘴,食指不自觉颤动道。
人群中传出三两声戏谑:“你可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你可见过舞得如此仙的姑娘?”“你可见过没有……”说这话的人被旁人死死捂住了嘴。
明南向人群无语地笑了笑,刚一转身,却有一缕微风经过耳畔,惹得人直想挠痒痒。回头却见“少微星官”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明南面前。
“谢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明南与那人近在咫尺,“为何拦下云岫?”
“如果我没看错,少侠手里的这柄云岫剑,和少侠腰上配的那枚玉玦一样,乃是与我的玉扇用同种玉石锻炼而成。”那人平静的吐息令人不容置疑,明南心底惊讶于此人料事如神,却面不改冷峻之色道:“这玉玦是我半道上捡来的,看着有趣,没成想和你这扇子还有我这剑,竟是出自同一宗。”
“哦?哪条道?”
“人道。”
“哈哈——”那人轻笑一声,“少侠可曾去过苍山?”
“当然去过。”明南口上斩钉截铁,右手却心虚地攥紧了剑柄。
只听那人喉间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苍山就在灵台之北,少侠初到此地,若今后有机会,我定好生款待!”
“那就多谢了。”明南抱拳爽快道。
.
渡神会有惊无险地结束,人群渐渐散去,夕阳醉了满天。
日光渐西,人影渐长。明南漫步于灵台街头,离开渡神会,他却有些累了。终于能静下来逛逛这古城,赏赏这湖光山色。
踏在灵台百年的青石板路上,双脚发出清越的踏踏声,就像放学回家的孩童,又似出海归来的游子,无比兴奋地想象回家的路。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明南突然有了一种回家的错觉,虽然他已经离家三年了,已然不记得自家有几口人、回家的路是什么样的了。但那种安心的宁静此时此刻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四周逐渐空旷,他也终于仔细打量起这道旁屋檐瓦舍,深街小巷。方才所见的一切,真是太古怪了,那浪头狰狞的人脸、与云岫同宗的法器,还有……“少微星官”。似是感觉到明南的心情,云岫动了动,往明南腰间蹭了蹭。明南缓缓摸着它,轻声道:“你有亲戚也不告诉我……虽然我连自己的亲戚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不信神,更不相信有神。虽然他不知道神会不会庇佑别人,但天神们绝对没有眷顾过他的人生。于是他只有两个选项:要么,神不存在;要么,他的得积的不够多,说白了,菜就多练。显然他是更相信前者的,不然也不会饿极了的去人家香案上偷吃水果,睡在庙中地板硌得慌时把蒲团当做枕头。
这深街小巷错综复杂,外地人来了怕是都要绕上个几圈,连那打更人都嫌弃这弯弯绕绕的民宅。可明南的方向感极好,直觉也极好,于是就这么七拐八绕的走到了城缘。
一路向北,一心向苍山。
太阳渐渐西落,影子越来越长。
不知走到了几时,明南微微擦去额间细汗,以手遮阳,远而望之。脚步簌簌作响,又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眼前的那座山——苍山。
.
苍山就在眼前。
明南却不动了。不是因为他累了,而是他看见了一幕就算眼见为实也不敢置信的画面——
只见那山是银白色的,这银白并不是湖光映衬,也不是日光夕照,更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皑皑白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