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白雪,将巍巍苍山笼罩起来,好似出没云雾之中,不像真实存在,又何况是如今盛夏!
他被不远处的一幕震惊在原地,愣在了这儿。仿佛世间所有一切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徒留一山、一人、一剑。
青衣人独立苍山雪,苍山雪素裹青衣客。
先前那“少微星官”话语间明摆着是告诉自己:你一个没去过苍山的外乡人,敢在本地人面前班门弄斧,确实可笑。但怎么着,明南总归是要去苍山看看的,毕竟苍山与云岫剑和腰间的玉玦定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拾阶而上,这石阶显然被人精心修葺过,虽然崎岖却堆叠齐整,层层而上,又隐没在雪山深处的密林之中。阶覆薄雪,雪若星辰,明南的布履踏于薄雪之上,感觉软软的,很舒服。
霎那间,明南簌地握紧剑柄,双眸一凛,扫过身旁松间瑞雪,只见松枝频频震颤,林间一道矫健的飞影掠过,影影绰绰——原来是一只雪林松鼠,只见那松鼠飞林而跃,似有灵识,围着明南这么跃了两三圈,就像老友重聚那般热烈亲切,却又因多年未见而相顾无言。明南望着它,侧头一笑,手松开剑柄,向前递去,那松鼠欢欣雀跃,一下子撞进了明南怀里。四周松林却因为向时惊扰而发出阵阵战栗,轻雪款款而落,温柔地贴在明南的鬓间与手背——雪花并未消融,而是维持着原有的形状,似花、似梦。
那松鼠在明南怀中蹭了几下,将自己裹成一个棕色的毛球,遂又窜上明南肩头,舔舐着自己小小的爪子。
明南微微一笑,道:“你倒是自来熟,小心被人拐跑了。”
那松鼠抬头看了看他,似是疑惑,胸脯起伏着,最后将目光集中在明南额间的那抹银迹上。
“你喜欢?”明南问道,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明南瞪大了双眼。那松鼠真点了点头,用那毛茸茸的脸蹭了蹭他的额头,又像风一样的跃回了林间。明南心道:“这……这是成精了!??”
影影绰绰,松林中跳动的身影渐渐都凑过来,在白雪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脚印,是雪兔,也是白狐,有小鹿,也有乌鹘……不知它们平日里如何,而今却是相安无事。明南跟着林间那抹轻快的影子,他一停,那影子也停,他一动,那影子便像是要引他向前。
不期足下一滑,明南以手撑地,手触及雪,只觉手心荡起了回波。心念一动,俯身捧起一团绵绵细雪,这一碰却未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但又在意料之中——那雪是温的,是温暖的,是有温度的。
他记起,前朝史书上曾有记载:“灵泽水寒,不及苍山雪暖。”当时他还以为这只是某种修辞,不曾想真的是水寒、雪暖。
“灵力?信仰?……神迹??!”明南不敢相信,更是一无所知,江北之地七月下雪的山、通灵的松鼠,这都是什么违背常识的现象啊???
冰雪在他温热的掌心中并未融化,而是如细沙般星星点点地滑落,在夕阳下折射出冰晶的轮廓,茫茫然如银河洒落人间,却是全倾注在了这苍山之上。
恍惚间,一幅陌生而熟悉的画面不期而至,仿佛一场下了几百年的雪,纷纷扬扬是似水流年。记忆中的那人将漫天星河自夜空倾注而下,星光成洪,星雨如注,那是过往青春回不去的梦,是爱人为他镌刻在墓碑上的泪痕……
回忆戛然而止,明南油然而生出一种重回故园的微妙情感,不知不觉间,夕照醉了西天,上弦月仿佛正催促着太阳那依依不舍的热情快些沉寂。明南走到了半山腰,弥弥望去——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夕映城郭,灵泽如画。
山中雾气渐盛,要是寻常人,此时不安与心悸于下山之路遥远皆有之,而明南却是泰然自若。是呀,反正那“三大基本原则”中有一条便是:躺哪儿睡哪儿,就算是躺在冰天雪地里,明南也照样能睡着,又何况是这样温暖的雪呢?至于山中野兽,明南心道古怪,此山中的野兽皆似有灵,自是半分也不用忌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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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此时,一缕幽幽埙声从迷雾中蔓延而来,埙笛若风,裹挟进明南耳中。
“有人!”明南心头一凛,眉间一凝,转身面向身后那浓浓晚雾。夕阳映衬在蒙蒙白雾中,将雾中那人的轮廓勾勒得令人浮想联翩。
那是一抹颀长的素影,下摆轻轻晕在朦胧中,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不知怎么,明南向那身影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轮廓逐渐清明——那是一个少年。
风雪相衬,少年素面如霞,双眸清明,长发及腰,枯枝挽发,颈垂美玉。
广袖若纱,浮光掠影,衣袂翩翩,浅皂纱氅及地,自上而下由灰渐漆,绣有云络暗纹,金丝若许,内着薄纱,将那身形勾勒得影影绰绰。
似放浪形骸,又清新俊逸,渺然不似凡人,是天上谪仙,幸临人世。
那少年静坐于一亭内,翘首远望,望夕阳余晖淡于天际,默然无语。
双手执埙,轻声渐息,他放下埙笛,一只松鼠热情地攀上他的纱氅,在他的怀里蹭了三番。
突然,似是察觉到了别的气息,他簌然侧首,看向明南。长纱微乱,一抹青丝垂于颈侧,微微侧头,却似乎一点都不对明南的出现感到奇怪。
明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歉抱歉,竟打扰到这位兄台!”
那少年望着他,分不清眼神中的喜怒:“没有,没事。”
恰此时,明南只觉黑夜将至,余晖也没了踪影,四周渐渐暗淡,那白雪也堪堪沉寂下来,心下一想便道:“时候不早了,我刚转了一圈,这山上除了雪也没旁的什么了。要不我们一起下山吧!”
“是啊,时候不早了,”少年似是轻轻一笑,“不过请问这位客人,您可知道下山之路?”
闻及此,明南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这里,四周白茫茫,除了黑漆漆的松树以外,也没别的什么了。
“顺着山路走回去不就行了?”明南问道。
此话一出,只见那少年陡然睁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山路??!什么山路?”
“就是我刚才上来的那条路呀,你看……咦?怎么……去哪儿了???”
他们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巍峨高山之上,只有一群松、一席雪、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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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站起身,缓缓踱向明南。
“这位朋友怕不是看错了。这苍山千百年来少有人光顾,又怎会有有心人修整山道?”
背对着那少年,明南眉头微蹙,喃喃道:“我的确是从山道上来的,那山道显然被人修葺过,很是平整。”
瞥了一眼那懒洋洋地趴在少年肩上的松鼠:“就是他引我上来的,我还心道古怪,这山上鸟兽竟似有灵,没成想这山——”
“——是一座灵山。”
明南回头望去,只听少年悠悠道:“我们灵台人从小便听长辈们说起,灵山有灵,灵泽有魂。魂聚则灵气盛,魂散则灵气歇,若阴魂不散则天灾至。”
“如此说来,这雪暖也是灵泽的灵气支持着了?”
“不错,正是。”
“我今日初到此地,正觉此地灵气古怪,像是……幽魂?”
少年点了点头,双手合十道:“星官庇佑——这灵泽少有动荡。算而今,最近的一次动荡还是在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明南疑惑道。
“朋友有所不知,十七年前,灵泽曾涨了大水,巨浪淹没了沿岸,生灵涂炭,”那少年悠悠道,“世人都道,灵泽从不如此暴动,定有怪事发生。果不其然,那年春播逢大旱,秋日颗粒无收……”
明南皱起了眉道:“怎会如此?”
“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以后又会发生什么。当时人们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只剩一副皮囊了,谁也不敢说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正说着,只见那少年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尚在母亲腹中,不知这人间疾苦……”
明南听得动了容,突然有一瞬,他是多么想上去抱抱那少年。这少年的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亲切,似乎在哪儿听过。他一言不发,只是凝望着少年清明眼眸中的淡淡忧伤。
“都是过去事了,朋友不用在意,”少年挥了挥衣袖道,“朋友能上到这半山腰之处,着实让在下惊讶。”
“为何?”明南问道。
少年答道:“外乡人途径灵台多半只是绕灵泽一周,远观群山罢了,多念及群山高险,于是少有客人造访这苍山之雪。路途险峻,实际上很少有人能走到这半山腰处……”
明南回神问道:“山道并不难行,何以至此?”
那少年轻笑一声:“哈哈,怎不难行?这要是放在平日,那些小家伙们指不定要将人从山阴折腾到山阳呢!
“这位朋友,你也算是奇人了……不仅有山道引路,更有山灵相迎。”
明南闻及此,忍俊不禁道:“是么……我看它们倒是和你熟络得很。”
“它们是我的老朋友了,说句像是玩笑话,我从小是被它们看着长大的。”
“那可真是老朋友了!”明南斜睨着那只松鼠,凑近了些,弯腰注视着,“既是老朋友,你怎么还一个劲儿的往我身上蹭呀?”
少年笑了,如月光皎洁,轻声道:“它怕是喜欢你都来不及。”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明南畅快道。
“怎么会,朋友一看便是有福之相,宽仁之人。”
那少年目光真挚,这话任谁听去也不像是恭维之辞。
明南轻轻一揖:“借你吉言,嗯……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抬头间,双眼注视着少年清明若湖泽的双眸,不知是谁的眸光动了一下。
“在下姓顾,”那少年顿了顿,清眸似是进了沙子,滴溜溜地转着,东望望西看看,但是怎样也躲不过明南的目光,“你叫我少微就成,少微星的少微。”
“少……少微?!”明南微微张嘴,“你……你不会是!我刚刚就觉得你声音听着耳熟!你竟然!!!”
却见顾少微笑着挠了挠头:“哈哈……是的,就是我。”
方才在渡神会上顾少微化了点妆,将自己扮成女相,这一会子卸了妆,虽然依旧眉清目秀,与那“少微星官”一比,却别有一番风味。
暗想自己莫不是被此人跟踪了,明南犹疑道,“你怎会在这山上?”
“等你。”
“咳咳……”明南乱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在下还不知道少侠姓名……”
“免贵姓明,单名一个南。”明南抢答道。
“噢……南哥哥……”
“明……啊?嗯?”
顾少微的声音很小,明南却听清了。这称呼莫名耳熟,让他心头一颤,明南捋了捋头发,又胡乱抓了一通,总觉得这个称呼哪里怪怪的,自己不是姓明吗?怎么是……南哥哥,看来此人绝不按常理出牌。
实际上,二人身高相仿,只是乍一看去,明南似比顾少微高了小半个头,顾少微便要望着明南说话。
“……抱歉”顾少微略低吟片刻,明南收敛了笑容,走上前一步。
二人触手可及,明南道:“没事的,没事的,我很喜欢。”
顾少微扭过头去,侧对着明南。明南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对方背着自己偷偷地笑了。
大朋友们小朋友们端午节快乐!
小朋友们儿童节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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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雪暖苍山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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