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北华还是如同先前那样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不管身边人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只是谁也不知道就这样躺在上面的他，究竟都在经历些什么，痛不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护工正在给他念故事书。
叶锦柏推门走进来，询问罗北华的情况。
“还是那样。”护工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要是能醒就好了。”
“他要是醒了，你这份高薪的工作可就没了，会甘心吗？”叶锦柏顿了顿，直视他的双眼“还是说，罗北华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病人呢？”
“叶警官说笑了。”护工将手里的书合起来，抬头跟他对视“不是病人还能是什么？”
叶锦柏顿了顿，缓慢而低沉地说：“或许……是你弟弟的代替品。”
护工瞳孔微缩，握着书脊的手不由得攥紧。
“罗南华没了。”叶锦柏继续往下说“他跟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联系只有这个植物人弟弟，你来照顾他，就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弟弟，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护工站起身，果断想要离开。
等他从自己身边经过，叶锦柏再一次开口：“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历东。”
护工停下脚步，回头斜视着他，看那眼神好像在思考怎么让知道他秘密的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一样。
叶锦柏站起身在病房边帮罗北华捏了捏被子，本想将罗北华额头上的碎发拨开 才抬手就感觉到一股不满的目光，只是笑笑将手收回来。
他说：“很后悔吧？明明就在身边，却连保护他都做不到，自以为做了对他们最好的选择，却没想到将他推入深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们找到了你的女朋友，失踪这两年除了藏在她那，就是在医院这边对吧？所以没人能找得到你。”叶锦柏道“你给自己换了一个新的身份，作为罗北华的护工留下，谁也没有怀疑你，可惜了，你怎么没有去整容？”
“我为什么要整容？”
“因为你这双眼睛跟罗南华很像。”叶锦柏双手交叠在一起，轻敲着自己的手背“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总归是能认出来的不是吗？”
护工依旧沉默。
“二十多年前福利院设施还不完整，你跟罗南华的信息没上传到云端，所以我们很难查到你们的关系。”叶锦柏道“但总会有人记得你们的，毕竟也才过去二十多年，当年照顾过你们的工作人员都还没有退休。”
先前他们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过，没人知道罗南华是被收养的。
后来叶锦柏想起护工的眼睛，仔细追查护工的身份，以及他的真实过去，还真让他们查出来不少东西。
叶锦柏：“而且你现在应该也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了吧？”
“也是。”护工……历东笑了笑，将自己脸上的口罩摘下来将自己的脸露出来“该做的都差不多做完了，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好继续纠结下去。”
翟知臣等人手拿着枪站在外面，严阵以待。
以防万一，方宇泽跟叶锦柏连线说话，不过这一次叶老师好像并不太需要他的帮助。
“过来坐下聊？”叶锦柏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我有很多问题需要你为我解答。”
历东轻笑一声，还真走到他身边坐下：“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我铐回去。”
叶锦柏莞尔：“在哪里说话不是说，况且我想你应该想在最后多陪陪他他毕竟是你弟弟的弟弟。”
历东看着病床上人事不醒的罗北华，心里浓郁的愧疚越来越重，这些年他总想着，要是自己能早些来找他，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自己能够早些出现，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为什么要犹豫？
究竟有什么好犹豫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总感觉能从他身上看出小南的影子。”历东望着病床上的男人“要是当时我没有把他送走，一直留在身边，会是什么样？”
叶锦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我该叫他什么？”
“小时候他的名字叫历南。”历东抬起头看向他“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叶锦柏微笑“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历东被他的笑容感染到，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好像自己身上的重担莫名轻松了一些，说：“我们是五六岁的时候一块进的福利院，我只比历南大一岁，那时候我们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没有人愿意接手我们，就只能被送去福利院。”
历南性格内向，在福利院里跟其他孩子相处得一般，日常只跟历东相处，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历东身后。
后来有一对姓罗的夫妻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所以想到福利院去领养一个，那个时候，他们更喜欢活泼外向的历东，内向乖巧历南相对来说没在第一位，但也讨人喜欢。
后来历东主动提出让他们把历南带走，他极力向那对夫妻推销自己的弟弟。
罗姓夫妇本来很犹豫，后来看着历东没多想要跟他们离开的意思，便选择了将历南带走，并改名为罗南华，保留他名字中的其中一个字。
历南一开始不愿意走，他不想跟自己哥哥分开，可历东明白，跟他一块在福利院里不可能过得好，他希望自己弟弟能过上好的生活，摆脱这里的一切。
他向历南承诺：“到新爸妈那里要好好努力，等你长大了，哥会去找你的。”
历南很难过，他不想离开，哭了好久，历东却始终坚持。
到最后他还是听从了历东的话，答应跟随罗姓夫妇离开，他一直都很听自己哥哥的话。
历东站在福利院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走出去很长一段路，历南停下来，回头看向自家哥哥：“哥，你会来找我的对吧？”
历东重重点头，冲他挥手。
后来没过两年，那对夫妻怀上了孩子，罗南华自此多了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好在罗姓夫妇并没有因为有了亲生的孩子而冷落历华，两个孩子他们都一视同仁。
罗南华跟罗北华一块长大，两兄弟感情很好。
他们不知道的是，历东偷偷去看过他们很多次，每次都躲在暗处，不敢将自己暴露出来，只要远远看着他们就好。
他的弟弟过得很好，在没有他存在的地方过得很快乐，他怕自己的出现会给他带去痛苦和不安。
这么多年来，他就是想让自己的亲人过得开心过得好，只要他能过得好，自己永远不出现都无所谓。
再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成了一名赛车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天赋，好在黄艺晨看到了他，给了他这个机会。
“我其实很感激黄老板，即便她已经不记得我是谁。”历东眼神幽深，沉溺在过去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我还是很感谢她。”
叶锦柏脸上的表情一直不变，是一个非常及格的倾听者，不会让人觉得难堪与不适。
“我以为那就是最好的生活。”他一直很努力，一方面是为了不辜负黄老板的赏识，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站在自己弟弟身边，成为他的骄傲。
他应该还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哥哥吧？
只是要再等等，等他能够站到他身边的时候，会去找他的……
说着，历东眼圈泛红了起来，他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无比懊悔：“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什么都要想一想，结果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叶锦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一天我就在山上，我却救不了他，我怎么没有救到他……”
“这不是你的错。”叶锦柏轻声道“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是陈泺他们杀害了你的弟弟？”
“我亲眼看到的。”历东眼神冷凝“我说了，那天晚上我就在山上，目睹了所有。”
当时他刚结束一场比赛，想在山上走走休息一会儿，就在那个山坡上，他看见罗南华从自己面前跑过去，神色慌张，身上还带着许多不同程度的伤口。
历东捂着自己的脸：“我当时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我本来可以救他的。”
可那时候历东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从自己面前跑过去。
然后……
“我想起来他跑的方向是赛车车道，那边刚结束一场比赛，已经没几辆车在上面，但是人跑过去还是很危险。”
历东想着要提醒那人不能乱跑，车道危险，追上去却发现还有另外几人也在追他，他不是主动乱跑的。
罗南华根本分不清他们谁和谁，将这山上所有人都当成了洪水猛兽，见到人就害怕。
他冲出了赛车车道，有一辆越野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撞过去……幸好司机反应很快，及时扭转了方向盘，这才没将他直接撞飞。
罗南华吓得从赛车车道滚下去，身上又多了许多道伤口。
然而这时候陈泺他们已经追上来了，罗南华慌不择路往树林里跑去。
他跑得太快，历东一时间没能跟得上他，那会儿手机留在休息室充电，他也没法找人求救。
“你说……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历东问“我的亲弟弟从我眼前跑过去我没有认出来，我想求救身上没带手机，一向体力很好的我那天却没有追上他……”
“我错了，放过我吧。”罗南华跪在他们脚边，乞求他们饶过自己。
陈泺抓着他的衣领按在悬崖边上，冷眼瞧着他：“早干嘛去了？给了你多少次机会啊？”
山下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罗南华慌不择路语无伦次：“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饶过我这一回。”
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不断祈求他们放过自己：“家里还有人在等我，我家人生病在住院，我得回去照顾他，求求你，放我出去。”
“求求你们了，不要这样对我，我真的错了，真的错了，只要能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放过我吧，放了我……”
陈泺总算听到自己满意的话，正想把人拉回来，不料手抓太紧突然手麻了，松开了罗南华的衣襟……
“救命……”
凄厉的求救声在山中回旋。
历东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罗南华掉下去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循环。
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个个巧合最后组成了他悔恨终身的梦魇。
历东那时候就躲在树后，不敢露面，他怕陈泺他们会对自己动手，想着等晚些拿到自己的手机再报警。
陈泺四人在崖边站了许久，面面相觑。
杨忱豪：“他……死了吗？我们杀了他？”
佟岩被吓疯了：“我们得报警，要找人救他……”
“闭嘴。”陈泺呵斥一声“他是自己掉下去的，跟我们可没有关系。”
他在推卸责任，作恶多端这么久，陈泺还是第一次真的看着有人被自己逼死，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必须保持冷静。
他得冷静!
陈国海这怂货直接被吓得腿软，瘫坐到地上：“怎、怎么办？要是警察找上门来，我们是不是会被当成杀人犯？我不……我不想死……”
赵明廉试图将他扶起来，虽然他不像陈国海那么夸张，但身体轻微的颤抖也还是能够看出来他在害怕。
“不会、不会的。”陈泺抬起手要求他们都安静，他自己却没控制住声音在颤抖“罗南华家人因为车祸基本死光了，只剩一个还是植物人，你不说我不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失踪这件事……”
罗南华？
历东的脑子当时轰隆隆一声炸开--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不可能!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或许……
可仔细想一想，刚才从自己面前跑过去那个男人，长得跟自己弟弟确实很相似。
算起来，他上一次偷偷去看他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难道真的是他……
历东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摔落山崖那一位就是他的弟弟。
“我始终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祈求一切都只是我想太多，所以我决定到山崖底下去找他。”
那么高的山崖，底下碎石嶙峋，掉下去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谁都不会是例外，罗南华也一样。
尸体摔得粉身碎骨，本来面目已经看不清了。
或许是因为血脉的力量，历东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感觉--那就是自己的弟弟。
那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弟弟啊!
历东崩溃大哭。
还没等他悲痛多久，陈泺他们也下来了。
来人里只有陈泺和杨忱豪，其他人已经被吓得不敢动了。
陈泺冷漠地盯着地上那摊血肉，扭头看向杨忱豪：“怎么处理？”
“交给我？”
“交给你，记得处理好。”
杨忱豪最后点点头，就这么冷冷盯着地上的人。
“他竟然……竟然把小南给……”分尸了。
罗南华摔下山崖本就已经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他们却还嫌不够，还要继续……
历东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忍下来不出现杀了他们的。
陈泺他们几个的面容一直在脑海中浮现，他想要杀了他们。
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那时候的历东根本想不起有报警这一项，他只想报仇，想亲手手刃仇家，他要让他们通通付出代价。
可等他回到山上时，陈泺几人已经离开了，他们跑得很快，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做足了洗脱嫌疑的准备。
历东：“俱乐部的监控被他们动了手脚，所有监控都提前了一天，我也没法得到出事那天的监控。”
可惜的是黄艺晨那段时间人不在国内，她好似有什么重事要办，回不来也联系不上。
没办法，历东只好自己想办法动手。
他第一个找上的人是陈国海，却没想到没等自己动手，陈国海的妻子就差点动手杀了他。
那场面，简直不要太畅快，陈国海哭爹喊娘地想让自己老婆放过他，他老婆好像神志不清，只想要他的命。
更令人觉得可笑的是，与陈国海自诩为朋友的杨忱豪躲在另一边，用相机将一切都录了下来，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还以为他们之间关系有多好，其实不过如此。
“我突然觉得，一刀了结他们太便宜他们，我要他们用最痛苦的方式离开。”
杨忱豪偷偷把罗南华的尸体沉入俱乐部山底下一个废弃的人工湖里，历东把他找了回来，他收敛了罗南华的尸首，给他下葬到公墓里。
罗家除了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罗北华已经没有其他人，不管历东怎么处理都不会有人管。
他从俱乐部离开，托人在黑市买了个身份，作为罗北华的护工留在医院。
到底是罗南华最后的家人，他要替罗南华照顾这个弟弟。
“这两年我一直在了解他们几个人的事情，佟岩在小南出事之后精神一直恍惚，没多久就因为车祸截肢了，其余几个人也各有各的报应，但是都不够。”
就这么点报应怎么可能抵得过他弟弟的命？
等将这些人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历东便开始自己的行动。
陈泺其实一直害怕被报复，去过很多次庙堂求神保佑，每一次历东都跟过去，在庙里吓唬过他。
“我本来跟小南长得就很像，化一下妆就更像了。”历东勾起嘴角“他看到我的时候吓得吱哇乱叫，还以为是小南回来找他寻仇。”
寻仇是真的，只不过回来是不是罗南华罢了。
“我看见他那怂样，既觉得畅快又觉得悲哀，我弟弟怎么会死在这些烂人手里了呢？”历东苦笑着“明明该死的人是他们啊!”
他要让他们一个个，通通都生不如死，要让他们天天惶恐不安，一直到自己去收他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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