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说什么？”秦豪激动了起来，风度尽失“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还要……”
“你这样用心照顾钱钨，并不是因为他是你的家人，至少不全是。”叶锦柏语气淡然，这样近乎漠然的平静让秦豪的话没法继续往下说“是因为愧疚对吗？”
“我们之前一直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帮钱钨掩盖一切，即便你靠钱蔼梓的资助长大，未免也太不分是非……直到我们找到钱钨。”翟知臣看着他的眼睛“你对他充满了愧疚，他变成那样是你造成的。”
钱钨所在的地下室常备着几种药，不巧，方医生全都认识。
翟知臣将手机打开，把那些照片拿出来放到秦豪面前：“我想你应该很眼熟，对吧？”
这些药物在市面上并不常见，方宇泽知道多年前国外有一个失败的人体实验后的病人就服用这些药物进行治疗。
那是让有情感联系的人更相信彼此的一个实验，参与者多是恋人和家人，实验失败后参加实验的人员精神方面都出现了问题，后来实验负责人被抓，这个实验就没再提起来过。
包括当时那些实验用药也都已经销毁。
叶锦柏有十年的时间耗在战区，对这些不熟悉，但翟知臣对这个案子印象挺深刻，他很好奇：“当年实验失败被爆出来之后，那些药物都被处理掉了，你是怎么得到的？”
秦豪手控制不住发抖，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突然塌下肩膀：“我一直把他当成弟弟当成家人，尽我所能对他们好，想要回报他们……”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总没能在他们那里感觉到作为家人该有的反馈。
好像一直都是他在单方面付出。
后来，秦豪知道那个实验，他想去试一试。
秦豪说：“我是那个实验的志愿者之一，实验的发起人是我的导师，不过还没等我加入实验，他们就宣告了失败。”
他手里的药物也是那个时候那些研究人员给他的，由于没有记录在册，没人知道还有过他这么一个志愿者。
后来钱钨在圣都出事，也就是蔡晓舟车祸一案，当时钱钨的状态很差，但也没有真的到那种癫狂的地步。
“我只是看他实在难受，想让他舒服一些。”秦豪道。
他手里那些药在拿到的时候，工作人员曾告诉过他，这些药物还有稳定情绪调节心绪得作用。
当时实验的牵头人锒铛入狱，秦豪从来没有怀疑自己的老师有问题，一直认为他是被冤枉入狱的。
可钱钨在吃了那些药之后，好像不仅没有好起来，状态却越来越差，直到那时他才明白，是他的老师骗了他。
秦豪心里难受得很：“我只是希望他把我当成真的哥哥，向我求助……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我不想害他的。”
钱钨的状态越来越差，易躁暴怒，跟之前的那个他变得完全不一样。
接着就是佟岩的车祸，佟岩车祸将钱钨的精神状态彻底击垮，他已经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我更没想到他会对鹭颐和小书研动手，那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他，都是我欠他的……”
他不该那么贪心，不该自私的渴望他们给自己反馈，也不该轻信自己的老师，如果他在蔡晓舟出事时候就做对选择，如果他没有错信自己的老师，给钱钨用药，如果他没那么贪心，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想要修正一切，想要弥补钱钨，却是越错越多，他们都已经疯魔了。
秦豪抱着自己的头，双手插入发根：“对不起对不起……”
翟知臣和叶锦柏对视了一眼，起身离开。
钱钨也已经被关进审讯室，相比对之下，他比所有人都冷静。
毕竟陆黎和方宇泽去抓他时，他还能淡定说一句：“等我看完这一集电视剧。”
陆警官当然不会听他的，直接铐上让人打包带走。
等翟知臣两人走进审讯室，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跟在叶锦柏身后的小乖身上。
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书研，我才是你爸爸，你躲到他身后做什么？”
小乖被他喊了一声之后反倒躲得更严实了。
“你看得到她？”叶锦柏问。
“是。”
叶锦柏又问：“只能看到她？”
监控后的方宇泽一众面面相觑，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只能看到她。”钱钨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能看到她，你能看到的不止有书研对吗？那你有没有见过鹭颐？”
叶锦柏想起石林里瞬间消散的黑影，微微点头。
钱钨忽而激动了起来：“她在哪？”
“已经去轮回了。”
钱钨哑然。
叶锦柏开口：“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杀我？”
钱钨沉默，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叶锦柏看了他片刻，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什么要杀书研？”
“我没有……”
两位组长漠然地看着他，仿佛他的负隅顽抗都是笑话。
“我不是故意的。”直到这时，钱钨才将自己的焦躁给暴露出来“我当时已经疯了，我也不想的……”
“你说你当时已经疯了，那后来呢？”叶锦柏问“在俱乐部的山上，那天她一个人待在那里的时候，你又为什么不愿意放过她？”
那天小乖已经想起了一切，扭头看向车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钱钨--她的父亲。
那时候她已经想起自己是被父亲杀死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要杀自己第二次，这就是她的好父亲！
--正文完--
“我没有要杀她。”钱钨坚决不承认。
“那你打在她身上的符咒是怎么回事？”
钱钨愣住，他没想到这件事也让对方给知道了，她还真是什么都跟他说，可是明明自己才是她的父亲。
小乖从叶锦柏身后探出一双眼睛，眼里并没有对一个父亲该有的敬爱，有的只是漠然，无边无际的漠然。
她已经被伤透了心。
钱钨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刺痛了：“我只是想让她去轮回，她已经死了，就应该去自己该去的地方，而不是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一直让自己胆战心惊忐忑不安。
“可你用的符咒是会让她魂飞魄散的。”叶锦柏冷眼瞧着他“要不是画咒之人能力不怎么样，她现在已经消失了，彻彻底底的消失。”
钱钨哑然。
他没想过会这样。
他没想过要她魂飞魄散……
紧张兮兮地看向小乖，钱钨双手紧紧揪在一起：“书研相信爸爸，爸爸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是爸爸的宝贝啊……”
“可是爸爸。”小乖直直地望着他“你忘记了吗？我和妈妈就是被你杀死的。”
钱钨顿时僵住，他想摇头否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们流了好多血啊。”小乖红着眼圈“满屋子都是我和妈妈的血，我们求你放过我们，我说我会听话……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们呢？”
“你明明说过要保护我和妈妈一辈子的。”小乖从叶锦柏身后走出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为什么最后伤害我们的人却是你？”
钱钨突然感觉到了无边的寒冷，他想后退，不敢直面她的双眼。
“你是我的爸爸，你为什么不保护我？”
小乖眼神越渐幽深，似乎是想要看到他的心里去，有什么在心脏轰然倒塌，烟雾弥漫……
钱钨一阵阵心慌，寒意由内而外蔓延开来，他感觉到了一股没由来的恐惧，他在害怕。
“回来。”叶锦柏轻蹙眉头，喊了一声。
小乖有点不对劲，从刚才开始就感觉她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不能让她这样下去。
“小乖，回来。”叶锦柏放缓声音“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小乖好似听到了他的声音，缓慢回过头，双眼是鲜红充血的颜色。
她说：“他杀了我，我好痛啊……”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好痛，头上流了好多血，石头压在身上也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
“我知道。”
“他杀我一次还不够，还想杀我第二次，我恨他。”
“我知道。”
“我想报仇。”为自己和母亲报仇。
这一次叶锦柏没有再回答，而是长久而沉默地看着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乖眼里的鲜红渐渐褪去，她问：“可以吗？”
“不可以。”叶锦柏回答得坚决“回来。”
小乖有些委屈，但最终还是听话地走回他身边。
她还是很不甘心，也很难过，明明杀了她的人就在眼前，可这个人却偏偏是她的父亲。
他们的对话全让钱钨听进了心里，像无形却长满尖刺的荆棘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痛苦不已。
“对不起。”钱钨道“我可能已经疯了……”
明明一开始只是害怕，害怕那场意外，他害怕坐牢，更怕自己坐牢之后没人照顾他那幼小又可爱的孩子。
他是一个父亲，应该尽自己所能去保护自己的孩子才对，可为什么到最后，却是自己亲手伤害了她？
小乖狠声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钱钨很难过，低下头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并表示他的父亲和秦豪都是被自己扯进来的，跟他们没有关系。
于是翟知臣将那两位的审讯视频播放给他看了一遍。
钱钨愣住，这里面还有许多事情其实他也不清楚，更没想到秦豪竟然……
“所以……我现在是一个病人吗？”钱钨问。
眼前这两位警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们不是专业的，也没办法回答。
钱钨想了想，看向叶锦柏：“那……书研是我幻想出来的吗？”
“不是。”叶锦柏回答了他的问题。
钱钨近乎乞求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帮我送她离开，她不应该一直被困在这里。”
叶锦柏微微点头：“我会的。”
钱钨该说的都说了，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对不起，一直想杀你……是我的问题，明明你是无辜的，还保护了她，你比我更像一名父亲……”
他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不过这个哭声没有维持很久，平静下来之后又恢复成一开始陆黎他们刚找到他的时候，呆若木鸡不像正常人。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能感觉到药物对他的影响。
叶锦柏和翟知臣审讯完之后起身离开，顺手把小乖也给牵走。
钱钨总想多看她一眼，但是很快就让关上的审讯室大门给阻挡，什么都看不见。
办公室这边，专案组一众在疯狂整理资料，这个案子牵扯的内容有些多，包括那个拆迁别墅区的凶案现场在内，还有这群人各种各样的关系网，外加一个纳罗，资料已经快要堆满桌子，小蓝这边的电脑多加了一台还是不够用。
看到两位组长走出来，小蓝忍不住好奇询问他们刚才审讯的情况。
虽然在办公室里面工作，但是该听的他们一点都没有落下，只是没听懂。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叶锦柏身上。
后者耸了耸肩：“没有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已，他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只有这样才能成功套话。”
他能看到小乖这件事不适合有太多人知道，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先把资料整理好。”翟知臣开口打断，强行转移注意力“赶紧把资料整理好转交上去，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放假一周。”
他们这段时间太累了，都忙得停不下来，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叶锦柏分了一部分工作拿进组长办公室，小乖也跟着走过去，默不作声开始干活。
片刻后翟知臣也跟了进去，顺手关上办公室的门。
天黑了。
今天大家依旧加了班，不过比往常要早许多，至少不用再到凌晨才回家。
等两位组长从办公室走出来时，办公室里只剩下小蓝一位。
翟知臣问她怎么还没有走。
蓝熙盈道：“我在等那边反馈，他们在接收资料，很快就会把所有嫌疑人都接走。”
翟知臣点点头：“早点回去，这段时间多休息一会儿，别再熬夜了。”
“好的老大。”蓝熙盈笑嘻嘻地回答，答应是这么答应，但是习惯了冲浪的人不可能早睡。
叶锦柏比翟知臣晚几步走出来，顺手把胳膊搭到他的肩膀上：“走吧。”
“嗯。”
小乖走在最前面，心情还是不太好，刚恢复了记忆，但是有些事情一时间调整不回来，心情一下子也好不起来。
两大一小站在警局大楼底下，抬头望过去，楼上灯火通明，警局的大楼通宵亮灯是常事，不过今天他们那一层，终于可以关上了。
叶锦柏垂眸拍了拍小乖的脑袋：“走了，回家吧。”
拍完，也不管她什么反应，跟翟知臣一块转身。
叶锦柏看了眼硬要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你确定要走路回去？”
“就当是锻炼。”
“不是很想锻炼。”
“我们很久没有这种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了，要多珍惜珍惜。”
“回家也只有我们，而且现在身后还跟着一个。”
“……但是我想走一走，你都已经出来了，不可能再折回车库去吧？”
“也不是不行。”
“叶老师!”
“行吧!听你的。”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小乖赶紧追上去，跟他们一块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许多不公，有很多让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自私或矛盾。
他们做不到改变既定的事实，也不能扭转人心，只是尽自己所能做到问心无愧便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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