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窗帘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将六月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金色光斑。周予安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高二数学课本（周予安因为抑郁症的原因，所以留级了），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圆圈。书桌是母亲上周派人送来的，北欧极简风格，边缘过于锋利，他第一天就撞青了膝盖。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温言的名字。周予安立刻放下铅笔，点开消息——一张照片，温言苍白的手腕上戴着一根彩色编织手链，旁边写着：【护士小梅教我做的，好看吗？】
周予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拍下窗台上那排多肉植物——从医院带回来的温言的小盆栽，现在被他养在公寓阳光最好的位置——回复道：【比我的园艺技术强多了。今天想要什么花？】
温言的回复很快：【惊喜。】
这是他们的小游戏。出院两周以来，周予安每天都会带不同的花去医院——向日葵、雏菊、满天星，昨天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插在病房窗台的玻璃瓶里，在阳光下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周予安合上课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三十分，距离他通常去医院的时间还有两小时。这段时间本该用来学习，但那些数学公式在他眼前扭动如蚯蚓，怎么也钻不进脑子。
他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昨天买的柠檬和奶油。温言上周无意中在日记里提到想念柠檬蛋糕的味道，周予安就找了食谱，笨手笨脚地尝试烘焙。第一次烤焦了，第二次太甜，这次面糊的浓稠度看起来刚好。
烤箱发出轻微的嗡鸣，柠檬的清香渐渐充满整个公寓。周予安靠在料理台边，目光扫过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母亲安排得很周到——家具齐全，冰箱常满，甚至书架上还摆了几本适合他年龄的读物。但墙上没有照片，没有涂鸦，没有生活过的痕迹，像间高级酒店套房。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生活费已转账。需要什么告诉张秘书。】
周予安锁上屏幕，没有回复。自从搬进公寓，母亲只来过一次，带着大包小包的日用品，停留不到半小时就匆匆离去，说是要赶飞机。父亲则完全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除了每月准时到账的生活费，再无其他联系。
烤箱"叮"的一声拉回他的思绪。柠檬蛋糕呈现出完美的金黄色，表面微微隆起。周予安小心地取出模具，待它冷却后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纸盒，系上浅蓝色丝带——温言最喜欢的颜色。
花店在医院转角处，店面不大但花材新鲜。店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这两周已经记住了周予安的面孔。
"今天想要什么？"她擦着手从里间走出来，"向日葵昨天卖完了。"
周予安的目光在花桶间游移，最后停在一簇淡紫色的花朵上。"那是什么？"
"桔梗花，"店主抽出一枝，"花语是永恒的爱与诚实。很适合送病人。"
周予安耳根微热，选了五枝最饱满的，配上几支白色满天星。店主熟练地包扎时，他忍不住问："能活多久？"
"好好换水，剪根，能开一周多。"她将花束递过来，"送女朋友？"
"朋友。"周予安接过花，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很重要的朋友。"
医院走廊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但不知从何时起，这种味道对周予安来说不再代表恐惧和孤独。他轻车熟路地拐向328病房，却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陌生的声音。
"......恢复得比预期好很多。"一个男声说道，"如果保持这个趋势，下个月可以考虑短期出院。"
周予安停在门外，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一位穿白大褂的陌生医生站在温言床边，翻看着病历。温言靠在枕头上，表情平静，但当目光扫到门口看到周予安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进来。"那位医生注意到温言的表情变化，转头对门口说道。
周予安推门而入，桔梗花的香气先他一步飘进病房。"早上好。"他对医生点点头，然后朝温言晃了晃手中的花束和蛋糕盒。
"你是周予安？"医生伸出手，"我是陈医生，心血管科的主任。李医生休假，我暂时接管温言的病例。"
周予安与他握手，注意到温言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束桔梗花。"短期出院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问道。
"温言的心脏功能恢复良好，"陈医生合上病历，"肺动脉高压已经降到轻度。我们考虑让他尝试周末短期出院，适应外界环境。"
周予安看向温言，后者正用手指轻轻触碰桔梗花的花瓣，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他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可能早就从护士那里听说了风声。
"那太好了，"周予安说，突然想到什么，"需要准备什么特别的药物或设备吗？"
陈医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考虑得很周到。我们会准备便携式氧气罐和应急药物，主要是预防措施。实际风险很低。"
医生离开后，周予安立刻把蛋糕盒放到温言面前："今天应该没烤焦。"
温言迫不及待地解开丝带，柠檬的清香立刻溢满病房。他做了个"好香"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送入口中，眼睛幸福地眯起。
"怎么样？"周予安紧张地问。
温言竖起大拇指，又掰了一块递向周予安。这个分享的动作让周予安胸口泛起一阵暖意。他就着温言的手吃掉那块蛋糕，确实比前两次成功多了，酸甜适中，口感绵密。
"陈医生说的是真的吗？"周予安一边插花一边问，"你真的可以周末出院了？"
温言点点头，在本子上写道：【下个月开始，每周六日。但不能太累，要按时吃药。】
周予安将桔梗花插进窗台的玻璃瓶，调整着花枝的角度。"那......"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来我公寓？离医院近，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处理。"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又浮现担忧：【会不会太麻烦？】
"怎么会，"周予安摇头，"我一个人住，空得很。而且......"他指了指窗台上的多肉，"你的小植物们也想你了。"
温言笑了，阳光透过桔梗花的花瓣，在他脸上投下淡紫色的光斑。他慢慢张开嘴："谢......谢......"声音很轻，但比上周又清晰了一些。
"不客气，"周予安轻声回应，"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公园、电影院、图书馆......"
温言在本子上快速写着：【想去超市。普通的超市。想看你平时都买什么食材，想一起推购物车，想选自己喜欢的零食。】
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对住院近一年的温言而言却是奢侈的愿望。周予安突然意识到，自己抱怨的"孤独公寓"，在温言眼中可能是自由的象征。
"好，"他承诺道，"我们周末就去超市，买一堆垃圾食品，把医生气死。"
温言笑得肩膀直抖，不小心扯到了胸口的心电监护导线，疼得皱了皱眉。周予安立刻上前帮他调整导线位置，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温言的锁骨，那里的皮肤像丝绸一样凉滑。
"疼吗？"他轻声问。
温言摇摇头，做了个"没事"的手势。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但脸色仍有些苍白。周予安注意到床头的心率监测仪显示数字比平时略高——98，对普通人来说正常，但对温言而言意味着需要休息。
"要不要躺一会儿？"周予安提议，"我可以读《小王子》给你听。"
温言点点头，慢慢滑进被窝。周予安帮他调整好枕头，然后从床头拿起那本已经翻旧了的《小王子》，书里还夹着那个银色蝴蝶书签。他翻开狐狸和小王子相遇的那一章，声音轻柔地读起来：
"'如果你驯服了我，'"周予安读道，"'我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温言闭着眼睛听着，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均匀起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边缘。周予安读得很慢，时不时抬头确认温言的状态。阳光透过桔梗花，在病床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读到狐狸告别小王子那段时，周予安发现温言的眼角有泪光闪烁。他轻轻放下书，握住温言的手："怎么了？"
温言摇摇头，在本子上写道：【只是觉得狐狸很勇敢。明知道会难过，还是选择被驯服。】
周予安看着这行字，胸口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因为相遇的快乐值得离别的痛苦，"他轻声说，"至少狐狸拥有了麦子的颜色。"
温言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他慢慢做了个手势——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自己胸口，然后向前延伸，最后点在周予安的心口："我的心，走向你"。
周予安回以同样的手势，然后帮温言掖了掖被角。"睡一会儿吧，"他柔声说，"我去护士站问问出院的具体安排。"
温言点点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药物中的镇静成分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周予安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在那道淡疤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护士站里，护士长正在整理病历。"啊，周予安，"她抬头微笑，"温言告诉你周末出院的事了？"
周予安点点头："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吗？"
护士长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出院指南。主要是按时服药，避免剧烈运动，注意休息。氧气罐只是预防措施，他现在的血氧水平正常活动中完全够用。"
她顿了顿，表情变得柔和："你们感情真好。温言这半年变化太大了，刚来时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
周予安低头翻看指南，掩饰突然发热的脸颊："他......很特别。"
"是啊，"护士长意味深长地说，"对了，他父母那边......"
周予安抬起头："怎么了？"
"还是联系不上。"护士长叹气，"他父亲在服刑，母亲据说在国外疗养院。短期出院需要监护人签字，目前是医院作为临时监护人批准的。"
周予安握紧了文件夹。他想起温言背上的伤痕，想起那句在痛苦中挤出的"不要打我"，想起他提到母亲时眼中的思念和困惑。有些伤口，比心脏病更难治愈。
"我会照顾好他，"周予安听见自己说，声音坚定得让他自己都惊讶，"每个周末。"
回到病房时，温言已经睡着了，胸口规律地起伏。窗台上的桔梗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花瓣，在地板上投下淡紫色的光斑。周予安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从背包里取出课本，决定在这里学习。
他翻开数学笔记，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熟睡中的温言——他微微张开的嘴唇，随呼吸轻颤的睫毛，还有搭在被子上的手，手腕上戴着那条彩色编织手链。这个画面如此宁静美好，让周予安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悄悄掏出手机，拍下这个瞬间——阳光、桔梗花、熟睡的温言。然后将手机贴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一刻的安全感永远保存。
周予安轻声说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早已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窗外，夏日的云朵缓缓飘过，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周予安低头继续学习，偶尔抬头确认温言的呼吸频率。病房里只剩下铅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和两个人轻柔的呼吸声，交织成一首安静的夏日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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