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周予安不断看向腕表，秒针仿佛被黏住了般缓慢爬行。讲台上，历史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讲述文艺复兴，而他的笔记本上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周末计划——超市购物清单、公寓打扫事项、要给温言看的电影目录。
"周予安，"历史老师突然点名，"你来说说，但丁《神曲》的三个部分分别代表什么？"
教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周予安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地狱篇》、《炼狱篇》和《天堂篇》，分别象征罪恶、赎罪和救赎。"
"很好，"老师满意地点头，"但下次请注意听讲，而不是盯着手表看。"
几个同学窃笑起来。周予安耳根发热地坐下，前座的张远偷偷递来一张纸条："急着去医院？"
他轻轻点头，将纸条揉进口袋。自从开学这两周以来，全班都知道了他每天午休雷打不动去医院的事。出乎意料的是，大多数人表现出了理解甚至支持——林悦会帮他提前抄好下午的笔记，张远经常塞给他一些带给"医院朋友"的小零食，就连严厉的数学老师也会在看到他急匆匆赶回校时假装没看见。
下课铃终于响起，周予安第一个冲出教室。九月的风带着初秋的清爽，拂过他微微汗湿的额发。公交车似乎也感知到他的急切，一路绿灯，比平时快了十分钟到达医院。
推开328病房门时，温言已经收拾好了小背包，正坐在床边等待。看到周予安，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等很久了？"周予安喘着气问。
温言摇摇头，指了指床头的闹钟——才四点二十，比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十分钟。他今天气色很好，穿着那件浅蓝色开衫，头发比上周又长了些，柔顺地垂在耳际。
"陈医生签字了吗？"周予安问，虽然从温言期待的表情已经知道了答案。
温言骄傲地举起出院文件，上面有陈医生龙飞凤舞的签名和"准许周末外出"的红色印章。自从上个月开始试行周末出院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但每次温言都像第一次那样兴奋。
"那走吧，"周予安接过温言的小背包，"我买了排骨，晚上可以做糖醋的。"
温言做了个"期待"的手势，跟着周予安走出病房。他的步伐比上个月稳健多了，不再需要扶着墙壁或周予安的手臂，只是上楼时还会有些气喘。
医院门口，温言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健康的色泽。周予安静静地看着他，想起半年前那个蜷缩在病床上、拒绝一切交流的沉默男孩，胸口泛起一阵温暖的酸胀。
"先去超市？"周予安提议，"买点你喜欢的零食。"
温言点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自从开始周末外出，超市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熙熙攘攘的人群，对长期住院的他而言都是新鲜体验。
周末的超市人潮涌动，周予安下意识地护在温言身侧，防止他被推搡。温言却对拥挤毫不在意，好奇地观察着每一个货架，时不时拿起某样商品仔细查看，像个探索新大陆的冒险家。
"想吃这个吗？"周予安拿起一包草莓夹心饼干。
温言摇摇头，指向旁边货架上的芒果干。他的饮食限制比之前少了很多，但还是要避免太咸或太油腻的食物。
"要不要试试这个？"周予安拿起一盒抹茶味巧克力，"不太甜，带点苦味。"
温言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的指尖在接过巧克力时轻轻擦过周予安的手掌，像一片羽毛拂过，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购物车渐渐装满——芒果干、抹茶巧克力、低盐薯片、新鲜草莓，还有温言坚持要买的意大利面（"我会做，"他在本子上写道，"跟护士小梅学的。"）。周予安又拿了些日常食材，两人排队结账时，温言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了？"
温言指向收银台旁边的小货架，上面摆着几种简易文具。他拿起一盒彩色图钉，期待地看着周予安。
"想要这个？"
温言点点头，又指了指旁边的软木板——半个巴掌大小，可以钉便签或照片的那种。
周予安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好主意，我们可以把照片钉在上面。"
结完账，温言坚持要帮忙提一个袋子，虽然周予安把最轻的那个给了他。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偶尔重叠在一起，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剪影。
公寓楼下，周予安突然停下脚步："忘了买饮料。你先进去休息，我跑回去买。"
温言摇摇头，做了个"一起"的手势。周予安想反对，但看到他坚定的眼神，只好妥协："那慢点走，不急。"
便利店就在街角，周予安选了温言喜欢的蜜桃汁和自己常喝的柠檬茶。收银时，温言的目光被柜台旁的扭蛋机吸引——里面是各种小动物造型的橡皮擦。
"想试试？"周予安掏出硬币。
温言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投入硬币，小心翼翼地转动旋钮，一个蓝色蛋形胶囊滚落出来。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小海豚橡皮，做工精致，甚至可以看见微笑的表情。
"运气不错，"周予安微笑，"海豚代表好运。"
温言爱不释手地捧着这个小礼物，回家的路上时不时拿出来看两眼。周予安看着他孩子般的喜悦，胸口涌起一阵柔软的情绪。
公寓门打开时，夕阳的余晖正好透过客厅窗户，给整个空间镀上一层金色。温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确认这个"家"的气息。他轻车熟路地走向窗台，检查那些多肉植物的状态——比上周又长出了两片新叶。
"饿了吗？"周予安把食材放进厨房，"做饭可能要一小时。"
温言摇摇头，指了指冰箱，又指了指自己——他要帮忙。周予安想起他说过跟护士学做意大利面的事，点点头："那你负责煮面，我做排骨和沙拉？"
温言做了个OK的手势，卷起袖子开始洗手。周予安注意到他的手腕比上个月丰润了些，不再那么骨感嶙峋。持续好转的心脏功能让他的体力逐渐恢复，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简单的烹饪已经没问题了。
厨房不大，两个人在里面转来转去，时不时会轻轻碰到对方。温言煮面的动作很认真，按照护士教的那样掐表计时，偶尔尝一根测试软硬。周予安则忙着腌制排骨、拌沙拉，时不时偷看温言专注的侧脸——在夕阳的映照下，他的睫毛像镀了金边，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面好了吗？"周予安凑过去看。
温言点点头，用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吹了吹，递到周予安嘴边。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一辈子。周予安低头吃掉面条，嘴唇不经意间擦过温言的指尖，两人都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小意外。
"完美，"周予安评价道。
温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开始捞面。他的动作还有些生疏，但比第一次尝试时流畅多了。周予安把做好的糖醋排骨装盘，金红色的酱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晚餐在客厅的小餐桌上进行。周予安开了盏暖黄色的台灯，给这顿家常便饭增添了几分温馨。温言吃得很慢但很认真，每一口都细细品尝，像是在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正常生活。
"下周陈医生说可以尝试让你出院三天，"周予安夹了块排骨到温言碗里，"正好赶上中秋假期。"
温言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放下筷子，快速写道：【真的？可以看月亮吗？】
"当然，"周予安微笑，"天台视野很好，能看到完整的月亮。"
温言满足地继续吃饭，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饭后，他坚持要洗碗，周予安只好负责擦干。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厨房。
"看电影吗？"周予安打开电视，"我下载了《千与千寻》，你说没看过的。"
温言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那盒刚买的彩色图钉和软木板。他指了指周予安的手机，做了个"照片"的手势。
"啊，对，"周予安翻出相册，"选几张打印出来？"
他们一起挑选照片——医院天台的夕阳、超市购物时的抓拍、上周野餐的合影。周予安的小打印机嗡嗡工作着，一张张照片慢慢吐出。温言仔细地把它们钉在软木板上，按时间顺序排列，像是构建一部微型的时光机。
电影开始后，他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中间放着那碗草莓。温言看得入迷，时而为千寻的遭遇皱眉，时而因无脸男的笨拙微笑。周予安则时不时偷看他的侧脸，觉得比任何电影都精彩。
"喜欢吗？"电影结束后，周予安问。
温言用力点头，眼睛还带着感动的湿润。他在本子上写道：【千寻好勇敢。我也想找回自己的名字。】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轻轻扎进周予安的心。他想起温言的选择性缄默症，想起他偶尔在噩梦中喊出的"不要打我"，想起那些被恐惧和创伤掩埋的声音。
"你会的，"周予安轻声说，不自觉地握住温言的手，"已经在路上了，不是吗？"
温言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慢慢翻转手掌，与周予安十指相扣。他的指尖微凉，但掌心温暖，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累了吗？"周予安问，注意到温言的呼吸变得有些沉。
温言摇摇头，但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周末出院虽然让他兴奋，但体力消耗也比在医院时大得多。周予安关掉电视，轻轻拉他起来："洗漱睡觉吧，明天还能玩一整天呢。"
浴室里，温言刷牙时，周予安靠在门框上等待。镜子里的他们一高一矮，温言的头顶只到周予安的鼻尖。泡沫沾在温言的嘴角，让他看起来像个偷吃奶油的孩子。周予安忍不住伸手，用拇指帮他擦掉。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两人都愣了一下。温言的耳朵迅速变红，低头漱口掩饰自己的表情。周予安则假装整理毛巾架，心跳如擂鼓。
卧室里，周予安像往常一样铺好睡袋准备睡地板。温言皱眉，指了指床，又指了指两个人——床足够大，何必委屈自己？
"我怕挤到你，"周予安解释，"我睡相不太好。"
温言做了个"胡说"的手势，然后抱起枕头放在床的右侧——这是他固定的位置。周予安犹豫了一下，最终妥协，但坚持睡在床的最边缘，两人之间留出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关灯后，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周予安仰面躺着，全身僵硬，生怕不小心碰到温言。他能听到身旁人轻柔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翻身时床单的摩擦声。
"周......予安......"黑暗中，温言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嗯？"
"谢......谢......"这两个字说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流畅，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练习。
周予安侧过身，在月光下看到温言明亮的眼睛，像两颗小小的星辰。"不客气，"他轻声回应，"晚安，温言。"
温言微笑着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周予安静静地看着他，月光描摹着他柔和的轮廓，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这个画面如此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
小心翼翼地，周予安伸出手，指尖在距离温言脸颊一厘米处停住，隔空描摹着他的轮廓。然后他收回手，轻轻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晚安"，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九月的夜风轻轻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在这个普通的周末夜晚，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两颗年轻的心以不同的频率跳动着，却奇妙地和谐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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