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宴会厅完全看不出来,二楼的走廊背后连通着更大的空间。奥伦斯把他们领到一个长长的半圆形通道前停下,通道尽头的点光源散发出明亮的白光,勉强可见沿壁有绘制的图样。通道下方是浅浅的一层水面,踏上去不到高跟鞋的一半,却反射了大部分光源,像是月光下的海面。
“走进去就是了,”奥伦斯打了个响指,通道两侧瞬间亮灯,“我先回去了,那边还有很多财报等着我审查。”
财报……?白叶眯眼。这人不是管外交和政务的吗?
“哎,所以,你到底是管什么的?”
“我说过了,我什么都管啊。”男人语气貌似十分无奈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地上有水,玖替她提起长裙的后摆。经过长廊时白叶顺便留意了墙上的壁画——尽管因为岁月流逝而模糊了不少,画法也十分抽象,但勉强可以辨认出一男一女的形象贯穿其中,其中的一两个画面还出现了龙。
走到尽头,男人和女人的画面分居弧形墙面的两侧,背对着对方,像是分道扬镳了。
水面缓缓弥漫升起雾气,令人恍惚。白叶看着壁画,逐渐有些不详的预感。
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结局啊……会是谁人的故事呢。
“等你们好久了呢——怎么还不进来找我?”光源侧面是一扇木门,里侧传来被门板阻隔有些发闷的抱怨声——为什么总觉得这声音和语调有些违和的耳熟?
门半虚掩着,她和玖对视一眼,伸手缓缓推开。
直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阔的长桌,雪白的桌布上已然摆满了各式无比诱人的佳肴与美酒,齐备着银质餐具;大束大束的红艳玫瑰堆满地面,花瓣散落,像是为了迎接什么人。暗色的房间侧面直接连通外侧永夜的露台,隐约透出树的影子,薄黑纱掩映中零零落落地摆着几个蜡烛点缀照明。
如烛光晚餐一般浪漫氛围的簇拥下,坐在长桌一端的男人朝他们侧过身来,脸上堆满笑意:
“又见面了,二位。”
——用红色丝带讲究地束在一侧的粉色中长发、甜腻腻的语调声音。
剥去了印象里神圣的教会服饰,脸庞年轻英俊的男人如今穿着复古又华丽的宫廷服饰,头上也多了象征权力的荆棘冠冕。
白叶整个人僵化在原地。
违和的熟悉感并不是错觉。
“你、你就是……”
“亚伯拉罕。”他笑眯眯地接上话,“偶尔…也兼职一下神父。”
——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一开始就主动来接触他们。
究竟是怎么回事?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心理?一瞬间大脑的齿轮像是锈住了,滞迟着无法动弹。赦罪书并不是什么很难得到的物品,就算是为了把他们引入这里也不必多此一举,还是说……
从一开始……就是在玩弄他们了。
假扮成神父欣赏他们为了进入烬城而东奔西跑,再设立规则欣赏他们在宴会里被针对的模样,最后坐在这里,欣赏他们一步步走过通道,终于落入精心编织的陷阱中。
亚伯拉罕不加掩饰地欣赏着他们脸上变幻的表情,咧嘴露出一侧的尖牙,笑得更为开怀。他伸出一只手指向空位,微微低头表示邀请:“血族优先。”
“……”玖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坐下。
“你呢……就站在他旁边好啦。”
“……”白叶无法拒绝。
木门吱嘎一声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
“大名鼎鼎的‘拿非利’,”亚伯拉罕似乎相当乐于看到这样的场面,显得兴致盎然,“还有更加大名鼎鼎的外交官白叶……真是幸会幸会。”
“……”
没有人搭话,亚伯拉罕也完全能自己接着往下讲:“你母亲可为我做了好久的事呢……听说她有了个儿子之后,我可是一直想见到你啊,‘拿非利’?”
“之前我一直在边境,你怎么不来找我。”看清了对方的真实面目,玖也直接呛回去。
“哎呀……我改主意了嘛。”男人相当做作地笑了两声,“喜欢我设置的惩罚吗?剥夺爵位、军权,再剥夺烬城这个最后的栖身之所……我都不需要直接动手。被流放的话,应该很容易被人寻仇了吧?”
**裸的挑衅。玖藏在桌下的手无声地攥紧成拳,脸颊微微凹陷似乎是把后槽牙都咬紧了。
这样惩处一个军功累累的将军,宁可无人统兵也要流放她……白叶眯起眼,尝试让大脑像个机器一样强制重启运转思考。典型的功高震主了么?但亚伯拉罕又看起来毫不在意地把自己近乎所有的权力全部交给奥伦斯,而奥伦斯对待自己的血亲也明显是中立甚至偏向维护的态度,不可能是他的决策。
还是说……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血域的未来?
“哎呀?”亚伯拉罕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又作出极度夸张的惊讶表情,“你小子的剑有点牛啊,怎么搞到的?”
“……与你无关。”他并没有召唤出荆棘,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这可是来自‘母树’的枝条啊。”
“…你在说什么。”
“‘孤芊’的母树啊,也就是整个烬城的中心。所有的孤芊都是母树的分支——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难怪越靠近中心烬城的孤芊枝条越为珍贵。亚伯拉罕看来并不是在胡说,但玖的沉默也让他的答案昭然若揭。
“真有意思,你是怎么在从未接触过母树的情况下取得它的呢……”他把双手交叉,胳膊肘搁在桌面上,抬眼嬉笑地望过来,“在我看来啊……你不配用这把剑。”
“在我看来事实恰好相反。”
白叶突然在一旁开口,声音很轻但语气笃定,引得亚伯拉罕挑挑眉侧头看向她。
“哎呀……差点把你忘掉了。”语气里居然并无气恼,“我的见面礼如何?我和他们说,谁能最先得到你的宝石,我就给予谁奖励,让他进入真正的血宴。
“你看,我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为了你心甘情愿地变成小偷或强盗。”
利用权力扩大人性的恶意,却搬弄是非嫁祸到她的身上。
话重了就是挑衅,轻了就是示弱,快速思索后白叶回复:“能让别人听话,并不代表他们心甘情愿。阁下是在炫耀力量,还是在炫耀空虚呢?”
“……你真有趣。”亚伯拉罕放肆地笑出声来,不知是否真的是在夸赞她,下一瞬却又话锋一转回到原来的话题。
“不错,也很有手段,在那群烂泥中守住了自己的完好洁净。”
刻意用着暧昧不清的词汇,审视猎物般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了一遭。
“…还是精灵王的爱人啊……谢谢你穿得这么好看来见我。”
“……”白叶也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笑容居然可以显得这么欠揍。
“别光坐着啊,吃点什么。”亚伯拉罕挥挥手,拿起桌上摆着的酒杯斟满。晶莹的液体泛出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大半天下来他们的确什么也没有吃过,桌上的食物菜肴看起来都十分诱人……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动叉。
仅凭这个人迄今为止展露出来的性格……很难保证他没有在食物里加过什么东西。但男人始终笑眯眯地盯着他们,若是什么都不吃,倒更像是正中他的下怀。
“不喜欢吃吗?”亚伯拉罕明知故问,忽然从位置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俯身低语,“不喜欢吃的话……不如继续聊聊天吧?”
……以退为进的话术。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她说这些冒犯的话,正是因为他太清楚自己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一方面他们在血族的地盘,另一方面……她外交官的身份让任何行动都可能变成外交事故,反而成为束缚自身的枷锁。
对视。
这个距离下即使不想也不得不细看对方的眼睛。血族都是红瞳,依据血统的纯正程度而略有深浅差别。男人的虹膜呈现上深下浅的渐变,眼尾略略上挑显得很妖冶。不知为何,白叶似乎在他殷红的眼眸中瞥见一瞬深色的贯穿左右的一字横线,再要细看时却如没入酒中彻底消失。
这个纹路……?
一只手忽然伸上来,擦过她脸侧的刘海。瞥过去,右手中指与无名指的戒指相连,中指上的金属环上镶嵌着如眼眸一般略大的圆形石榴石,纹路细致,中间却有一道极其明显的黑色横线。
——山羊眼。
“好看么?”亚伯拉罕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只是发出不屑的笑,但其含义似乎并不是指向她。随后他的手指再向下,顺着发丝直接摸上了她的脸,触感冰凉的指节稍微用力抬起她的下巴。
他把脑袋往一侧歪了下,像是赞叹般啧了几声。
“那个精灵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再轻佻不过的语气。
丁零当啷一阵餐具碰撞的声音,玖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抓住他的手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双眼始终死死盯着对方。深色瞳孔急遽收缩上下拉长,手上的握力逐渐收紧,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放开她。”
“哎呀哎呀别生气~”见势不对亚伯拉罕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玖松开他。
男人假惺惺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势,玩味的眼神却依旧看着白叶。顿了两秒忽然又开口调笑道:
“你给自己养了一条很忠心的狗嘛。”
“……”
心脏像是瞬间被一只手攥紧了,她睁大眼,用理智疯狂压抑着快速流窜上来的怒火,浑身都在发麻,但还是死死抿住嘴不让此刻的自己开口说出任何话。
冷静。冷静。冷静。
事态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此刻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早被蛊惑着深入巢穴,现在能够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得让玖离开。
这个男人太了解他们双方的软肋,才能一直牵着他们的情绪走,此刻得想办法让玖回去,否则只会在言语的对峙中被他带得越陷越深。而她,必须留下来与这个人周旋,才能争取一丝可能的机会,哪怕是自己不能……
这是唯一的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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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为了你我差点变成狼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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