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了将近十秒才让自己开口,语气已经尽量控制到最平稳的状态。
“说实话,有一件事我特别好奇……陛下。这件事关系到您的国度。”
“哦?是什么?”
能找的理由其实有很多,但又根据这个家伙顽劣的性格来看……不如选择最能引起他好奇的。
太多的社交经验让白叶已经能通过很少的交流就把握住一个人表层的性格,更深层的或许不大准确但也能凭借直觉猜到一些。比如她猜测,对于亚伯拉罕这个人,“有用的”远不如“好玩的”。
“但这件事我只想同您单独谈谈……不知您是否愿意?”
亚伯拉罕将食指搭在嘴唇上,半眯着眼饶有兴趣地俯视她。
“有意思……”
玖同样震惊地回头看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无法直接说出口的话语从他的眼神里透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叶甚至可以在脑中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震惊、愤怒……还有一点沉默的失望。
因为她还是不愿意带上他。遇到危险时她的第一反应仍是让他离开,仅凭一人独自面对。
——为什么要赶走我?
“如果我不同意呢?”玖突然开腔,尾音稍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很好地维持住了表情,“在这里应该是我的地位更高吧,有什么事也该由我谈。”
——为什么那个留下来的不能是我?
“那亚伯拉罕大人可就永远都猜不到我想问什么问题了。”白叶重新笑起来,她知道玖一定能读懂她下一句的言外之意,“哦……不过如果他主动追出来的话,大概还是能找到我问一问的?”
——因为这件事只有你能去做。我的经血会一直给他暴露位置。
“……”
“激将法吗?那你确实成功了。”还没有等玖再开口,亚伯拉罕已经笑起来,露出单侧的尖牙显得更加满腹坏水,“虽然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开口……但我果然还是更想看你们闹矛盾啊?”
他直接转向玖:“既然你的主人都发话了——我就不送了?”
“……”走之前好想给他一拳。
窗外一只乌鸦的影子掠过,翅膀扇动发出轻微的声响。玖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再多问地推门离开,外面的廊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踏碎浅水的脆声逐步远去,木门呻吟了一声重新关上。
白叶的视线转回来。
“现在碍事的人也走了,只剩下我们俩了哦?”亚伯拉罕挥动右手将两张椅子搬到相邻的位置,自己坐上其中一张,伸手示意白叶也坐下。他笑眯眯地把手上的酒杯递给白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地上摆着的玫瑰很新鲜,花瓣上还带着露珠,持续向房间内散发出花香——显然并不是给玖准备的。或许让他们两人独处,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两个人都身着晚礼服,白叶黑纱手套下修长的手指夹住杯柄。总觉得这样的氛围一点儿也不对…不像是对峙倒更像是在约会。
“其实这次的晚宴就是为你而设的,没想到吧?……喔不对,你其实是猜到了,但还是来了?”
“……”
“还替那个可爱的‘拿非利’想好了退路……虽然真是无谓的牺牲,但看来他倒也确实不算是用了就丢弃的小狗呢。”
“……”愤怒之中开口只会自乱阵脚,她缓了一口气再强迫自己用理智思考。没有必要和这个人在言语上争个高下,她只需要尽量达成自己拖延时间的目的就可以了。
她重新给自己换上和对方一样轻佻的语气:“你就不好奇一下吗?我的问题是什么。”
“我说了,我有很多方式让你开口。”男人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中的酒,比起红酒来说这杯液体倒是显得有些过于红艳了,“你以为在教堂的时候,是谁在控制你?”
“……”那股力量的来源果然是他。但……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呢?为什么当时玖并没有受到控制?
“在判断我的能力吗?”亚伯拉罕轻易地看穿了她,“不用猜了很简单,我能利用人的‘罪行’来控制他们……‘罪行’越深,我的控制力就越强。”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只要你知道了我的能力,你就会在潜意识里帮我发掘你自己的罪行……而当你意识到自己的罪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愧疚感就会让你不断加深它,也加深我的控制。”
愧疚会让人作茧自缚,有时甚至比外部的控制更加有效。
“是不是很好理解?要不要试验一下?”他继续自说自话地讲下去,“不过……我还是更愿意听到你自己告诉我呢。”
说着亚伯拉罕就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白叶却忽而笑出声来。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话要问,编出来只是为了让玖脱身。
何况事到如今也是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特别好奇——像你这样又没有统御力、又不得民心的人,是怎么统治血域近千年之久的?——不会是靠着别人的恩惠吧?
“还是凭借独特的容貌?毕竟来见你都需要经过层层筛选呢……哎呀,难道说大人花费在头发上的时间都比花在国家上的时间要更长吗?”
极尽讽刺的语气,白叶不加掩饰地反过来去凝视他。
——面对这样的家伙,果然还是骂回去最解气啊?
从见面到现在,亚伯拉罕第一次愣住了,原本十分碍眼的微笑凝滞在他的脸上。斟满酒的玻璃杯被放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差一点儿要洒出酒滴到雪白的桌布上。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句,但好像确实气到他了。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和你先探讨一下权力的问题了。”男人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哦?”
“掌权的仍然是我,所以对那个‘拿非利’能做什么…我可不能保证哦?他现在的家…应该在边境区域吧…?”
“…我说了,这是与你单独的谈话,你大可以直接冲着我来。”还是这一招吗。白叶不满地半眯起眼。
“是吗?那么…你的诚意呢?”
亚伯拉罕把红酒杯重新从桌子上拿起来再递过去,与她手中的碰上发出脆响。
“喝完它,我可以考虑饶他这一次。”
“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笑了:“好问题,但现在是我在威胁你呀……你只能选择相信,否则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悲剧就都是你的错。”
——新的罪行,不知不觉就出现了。
像是面具一块块被剥落蜕壳,白叶脸上的微笑逐渐消退下去。
既然都不愿意继续再演了,亚伯拉罕也就干脆完全将恶意展露向她摊牌。如此直白又低级的阳谋她目前却完全没有反制的方案。
白叶看向杯中的酒,朱红的液体比宴会中的看起来更加浓稠且红艳一些,不知道究竟是酒的品类不同还是真的被加了什么东西。她记得希尔有品酒的喜好,但自己倒是还没有特地花时间去区分过各种酒类的细分。只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喝酒这件事,只要有第一次的点头,就一定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是……
亚伯拉罕看出了她的迟疑,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催促:“快喝吧,你要喝完一、整、杯、呢。”
她无法拒绝。
嘴唇贴上冰凉的杯沿,抬头,像喝药一样往里灌。酒是冰的,但很辣。酒的质感其实相当醇厚顺滑,果香浓郁,但她只能感受到灼烫又苦涩的液体不断滚下喉咙,覆盖整个口腔喝舌头裸露的部分,直到最后才勉强能品味出一点铁锈味的回甘。
……简直像是血一样。
快。思考。想点什么。白叶把已经全空的酒杯放下,垂眸盯着对面人领口上打着蝴蝶结的红色丝带,默默在脑子里把打蝴蝶结的整个过程都想象了一遍。
还好…自己的大脑暂时还能够正常运转。
刚才就不应该喝这么快的。她眯着眼后知后觉,果然还是被他用语言暗示了。
“不错嘛,”亚伯拉罕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也朝她举杯后喝了一口,仿佛是在证明自己并没有下毒。
“……”
“既然你都问到了,我倒是也有一个话题想问问你——你认为,这里的人类是好人吗?”
“还有人能比你更坏吗。”
“总会有的。”他伸手又去拿酒瓶给白叶的杯子满上,“你知道吗,还会有人类专门来找血族被吸血喔?”
“……赚钱么。”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被血族吸血会有快感。我可是都看到了……他们一边产生着负罪感,一边忍不住来追求这样麻痹痛苦的快乐。所以啊…后来我要求,这些人必须花钱来被吸血。
“不过你猜猜看,结果怎么样?”
亚伯拉罕的语气随意,像是一时兴起在和她谈天。
“……他们还是会来。”
“是啊——为了得到短暂的快感,就可以舍弃掉自己的部分血液甚至是健康。这对于视生命无比珍贵的短生种来说,可是一笔相当不划算的买卖啊。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他很有耐心地继续:“如果这样没有底线的话,总会出现比我更坏的人类吧?”
是……这样吗?
柔和的话语在她耳边回荡着余音,跟随眼前的烛火一同变幻摇曳。火焰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变化着形态,在偏暗的视觉里烫出一个洞来。
用不了多久,这根蜡烛就会燃尽的吧。比起血族悠长的寿命来说,不过是刹那的浮光。
“但是,这不是他们该遭受的苦难。”白叶平静地开口,重新将视线投向亚伯拉罕,蓝紫色的视觉残留恰好印在对方的脸上,“这一切苦难的源头……都是你。”
人性确实有其不完美之处,但这并不代表着善恶的区分,更不能以个体的恶行来概括整个群体。更何况——
“你是最没有资格说他们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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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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