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蒋承意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这些东西多少钱？”
云观月轻哼一声：“没多少钱，反正没有显示屏贵。”
“我把钱给你。”他说。
她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果断拒绝：“我不要。”
蒋承意没有说话。
“孔子老师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云观月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们是平等的朋友，所以你不要我的钱，我也不要你的。”
“嗯。”他应了一声。
“好吧，那就这样，平时注意休息，拜拜。”她听出对方并无不悦的意思，一下子高兴起来，决定学习他的行事作风，说完便眼疾手快地挂断电话。
蒋承意终于体会了一次被云观月挂断电话的滋味，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看向窗外。
那只该死的鸟又站在他家的防盗栏杆上，歪着头盯他。
虽然他今天的心情不错，但还是对鸟竖起了中指。
鸟不懂，蒋承意也懒得再理会它，着手归置云观月买来的一堆东西。
不久，他撕开维生素片罐子外的塑料封膜，每罐里各倒出一颗，兜在掌心里，悠哉地从碗柜里取出一个奶油色的小碗，倒上水，一口咽下。
“长倒刺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你的指甲太短，我来帮你拔……”
蒋承意拿着云观月选的小碗，吃着她买的维生素补剂，自然而然地，想起她。
她比十来岁的时候瘦了太多，瘦得有些脱相，只有手心手背还略略挂着肉。
手指头软乎乎的，指甲盖儿圆润，力道也是轻柔的。
她的手就如同她的人一般，毫无棱角，温润如玉，圆满平和。
她从来都是这么温柔。
他愣愣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搁下小碗，转身往电脑桌的方向走去，坐在她挑的办公椅上。
蒋承意启动电脑，忽然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坐在这样舒适的椅子上工作了。
等待电脑开机的间隙，他伸了个懒腰，浑身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想起很多年前，刚刚搬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自己和狗对着屋子里仅有的床架子，心中拔凉的滋味儿。
这些年来，仅有的两台电脑是自己身边最值钱的东西。
那把被云观月坐坏的椅子，是自己当年带着狗，半夜去附近的工地捡来的。
从十八岁到二十七岁，是他生命中很长的一段岁月。
一边颠沛流离，一边不断失去。
蒋承意把云听泽亲手制作的黑头放在键盘旁的一瞬间，眼泪在模糊了视线。
同一个城市里的云观月，此刻正心惊胆战地给主编发送新书细纲。
编：【收到，稍后拜读大作。】
主编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士，平日里礼节周全，哪怕是面对下属，说话措辞依旧好用敬语，只不过对于云观月这样诚惶诚恐的年轻人来说，某些时刻的敬语，实在是略显讽刺。
比如此刻。
拜读。
大作。
她打了个激灵。
小人怎敢僭越！
在前几本书的合作中她已经见识过了，每每主编“拜读”完她的“大作”，都要提出一箩筐的“拙见”，从细纲到全文，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
偏偏主编的眼光又是毒辣的，云观月真就能在她的“拙见”之中学到不少东西，因此她只好每次交稿以后都提心吊胆地等着主编的反馈。
云观月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曾经天真地以为作者只需要产出作品，不需要理会任何外界的变化，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完自己想写的故事作罢。
工作以后渐渐意识到，只要人想要通过某一样技艺挣点钱，都得接受“市场”这把大铁锤的反复捶打。
与稍有名气的出版社合作更是如此——从选题开始的每一步，都是带着镣铐跳舞。
市场趋势、社会风气、国家政策、读者喜好……
主编替她操心一部分，云观月自己操心一部分，最后两人交换着操心对方的一部分。
当然，有一种作者，叫作家。
他们和她们早已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有一定名气，有固定的追随者，这个时候，作家们的创作自由度就能大大提升，夸张一点儿的，出版社也能成为作家的乙方。
自媒体时代的作家也不全靠作品本身走红，有的靠营销，有的靠外貌，有的靠社交媒体，有的靠爹妈……
云观月长叹一口气，忽然想学着蒋承意的拽样，忧郁地抽上一根烟。
初初：【姐姐，你明天有空吗，想找你聊天[大哭][大哭][大哭]】
云观月小姨的独生女——唐初发来消息。
[云朵jpg.]：【有时间~怎么啦初初宝贝？】
初初：【我受不了我的舍友，明天晚上你陪我住酒店行吗？】
[云朵jpg.]：【来我家里住呀，你还省点儿生活费，你姨妈绝对欢迎你！】
初初：【可我想和你两个人待在一起……】
初初：【我的生活费真的够用[委屈]】
[云朵jpg.]：【好吧，听你的。我们几点见呢？】
唐初马上发来了见面的时间地点，附加晚上居住的酒店订单。
云观月简直佩服当代大学生的行动力，无奈地收拾起次日的换洗衣物。
“初初，你是和新室友闹矛盾了吗？”云观月摸摸怀里小姑娘的后脑勺，温声问。
“也不算……”唐初在她怀里蹭了蹭，拨开酒店的被子，把一条腿跨在她身上，“就是生活习惯很不一样，我原本以为我十二点睡已经够晚了，谁知道她们比我还晚，晚睡就算了，走路、拿东西，总是“哐哐”的，这不是存心不让我休息吗？”
云观月点点头：“你和她们聊过吗？”
“怎么没聊过？”唐初愤概道，“现在算好了，之前，我上床以后，她们都是直接开口说话的。”
云观月深知其中的难处，叹了一口气：“集体生活……我给你买个耳塞吧？”
“我有耳塞，天天戴，耳朵都发炎了……”唐初撅起嘴，“其实，我找你不是想说这个。”
“那你说吧。”云观月摸摸她的后背。
“姐姐，我分手了。”唐初苦闷道。
云观月想了想：“是那位经济系的学长？”
“嗯。”
“你们是……吵架了？”她试探道。
“没有，断崖式分手。”唐初很坦诚。
云观月知道她还有话要说，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他嫌我身材不好，他说我只有脸过得去……说我、说我胸小……”唐初哽咽起来，“我们做过一次之后，没两天他就突然提分手了。”
云观月愣了一会儿：“他怎么能这样呢？”
唐初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哭出声来。
“初初，我知道这很难过，可是他这么说是不对的。”云观月太知道被人评判身材是怎样的痛苦，不禁心里发酸，“你很喜欢他，因为分手而难过，这很正常……可你不需要为他说的话难过，他没有资格这么说。”
“道理我都懂……可我是第一次……”唐初抬起头来，“我，我觉得我太草率了。他一直说想和我做，我……”
云观月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初初，我问你，在他说出分手的话以前，你和他在一起，是高兴的吗？”
“当然高兴，”唐初苦笑，“你知道我暗恋他很久了，他特别优秀，很多女生喜欢他，对我也很好，三天两头不是吃饭就是礼物，连重话都没说过。”
“嗯……那就不是草率。”云观月用纸巾擦掉她流出来的鼻涕，“你是个成年人，谈了合心意的恋爱，自然而然就有了后面的发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我认为第一次、第二次这种……不是问题。”
“嗯？”唐初看着她。
“从现在看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过是挺膈应的，”云观月耐心道，“可是，当时的你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你在那个时候回看过去，从而判断他是自己喜欢的人，这个决定在当时让你感到很高兴，我这样理解对吗？”
“好吧，我的确是有点马后炮。”唐初吸了吸鼻子。
“其实在我看来，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一百次，遇上这种情况，都会很难过的。”云观月笑了笑，“所以不需要纠结是第几次的问题，下次挑个身材比他好的男朋友就好了。”
唐初破涕为笑：“姐姐，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我怎么不能这么想啦？”云观月捏了捏她的脸蛋，“身材的好坏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事情，再说了，我们可是女人诶，对男人的身材挑三拣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见唐初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云观月故作八卦道：“说吧，他是硬件不佳还是时间不长？”
她想了想：“嗯……后者。”
云观月恍然大悟点点点头：“那就破案了，没有自信的男人才会贬低自己的女朋友。”
“是前女友！谁是他女朋友。”唐初大笑起来，“姐姐，你现在还是没有谈恋爱吗？”
云观月摇头：“我没遇见喜欢的人。”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唐初好奇道。
“我喜欢……”她垂下眸，“很喜欢我的人。”
“应该有很多吧？”唐初不解。
云观月笑了笑：“他们不是真的喜欢我。”
唐初茫然地坐起身来：“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真的很喜欢你的人，你们在一起了，他提出……你会答应吗？”
“如果我能走到和对方在一起的一步，我想我应该也是很喜欢他的。”云观月柔声道，“所以，当然会答应。”
唐初又问：“不需要再考察一下吗？”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云观月也坐起身来，认真地看着她，“恋爱本来就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所以……如果不是很喜欢的人，我不可能开始一段恋爱，既然开始了，那就随着自己的心意走嘛，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
唐初若有所思。
云观月笑道：“其实，方才听你这么说，我很羡慕你的。”
“为什么？”唐初瞪大双眼。
“因为你在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和这个人谈过恋爱。”云观月答，“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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