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小云,我已看过你的文档。这个细纲很好,但与出版社的意向出入较大,建议推翻重来。辛苦你重新构思。】
云观月探头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唐初,小心地抽出自己被她枕在脑袋下、已经发麻的手臂。
她又看了一眼主编发来的信息。
这下好了,昨天还在担心主编发来的修改意见太多,这下如她所愿了,只有一句话。
现在是周五凌晨两点五十七分。
唐初在十分钟前终于扛不住困意,停止了对前男友的控诉。
云观月轻手轻脚地抽出被她压在身下的被子,扯了一角盖在她的肚子上,自己则睡在床的另一边。
蒋承意有两份全职工作……
白天全职,晚上也全职,周末晚上还要公益教拳,他不用睡觉的吗?
云观月突然非常好奇他的生活安排。
[云朵jpg.]:【蒋教练,你睡了吗?】
睡了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
简直和“在吗”一样令人费解。
云观月越想越不对劲,赶紧撤回信息。
还好没过两分钟。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上来了,熬过了最困的点,居然毫无睡意,于是百无聊赖地点开一部电影。
蒋蛮人:【?】
完了,他居然看见了。
云观月抿了抿唇,回复:【你还在工作吗?】
蒋蛮人:【对。】
她松了一口气:【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的后果就是,她的微信电话在下一秒响起。
蒋承意言简意赅地问:“什么事?”
“我……”云观月起身走到卫生间,把门关上,“其实没什么事儿。”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挂断电话。
“你在干什么?”她好奇道。
“宵夜。”他说,“没手打字。”
云观月听着他不明显的咀嚼声,偶尔夹杂着鼠标点击的响动,笑了笑:“吃什么呀?”
“方便面。”他答。
“你上次不是说你不宵夜吗?”她调侃道。
蒋承意虚咳一声:“……上次不饿。”
“你什么时候下班?”她看见镜子里笑着的自己。
“干完活儿。”他答。
她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看时间:“现在都三点多了,你还有时间睡觉吗?”
“有。”蒋承意的嗓音发哑,“你怎么不睡?”
“我妹妹找我聊天,聊过了睡觉的点,就睡不着了。”她解释道。
“你还有妹妹?”他又问。
“是表妹啦,”她莫名地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我小姨的孩子,大学生。”
“哦。”
云观月想了想:“椅子坐着舒服吗?”
“嗯。”他下意识往椅背上靠了靠,“谢谢。”
她捻起一缕头发,转了转手腕,把头发绕在手指上,轻声说:“也谢谢你。”
蒋承意轻笑一声。
云观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凌晨时分给他发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电,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聊这种不痛不痒的话题,她只是觉得奇妙。
若即若离的人,若即若离的滋味。
重逢以来,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从前的事情,新的相处更是乏善可陈,偏偏有许多阴差阳错,让这种微妙的关系延续下来。
云观月坐在马桶盖子上,听着电话对面轻微的响动,心下一动:“蒋教练。”
“怎么了?”蒋承意微哑的嗓音在电波的晕染下有些失真。
“我把新故事的细纲发给主编,她让我全部推翻重来。”她难掩沮丧。
那头依旧时不时传来键盘和鼠标的声响,他的声音却并无不耐:“原因呢?”
她苦笑:“不是她们想要的。”
“所以你不高兴?”他问。
“……嗯。”云观月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鼻头发酸,“投入了大量精力的东西,哪怕别人看起来再不好,在我的眼里,也是最好的宝贝,虽然这次还是一个很小的宝贝。”
蒋承意沉默了一会儿:“当然。”
“而且……这应该是我的最后一本书啦。”她努力想要保持声线的平稳,“销量太差,出版社不想再和我合作了……我能理解。所以我打算之后去找一份坐班的工作。”
“再也不写了吗?”他问。
“不是呀,我只是觉得,跟着所谓的趋势、潮流、标准,写自己不想写的情节,实在是太痛苦了,偏偏我非得靠着这个挣钱,我觉得……很没意义,很累。”
“可是我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做到停止写作……”她默默擦了擦眼泪,“我想我还是会写下去,只是……我也不知道。”
蒋承意难得温柔:“说吧,我听着。”
“我能感觉到,你的生活压力比我大很多,我说这些,你肯定觉得很弱智,你当笑话听听就行。”她咬了咬嘴唇,“本来,每次我自己一个人写的时候都觉得特别高兴,结果一发出去,哪里都有问题,过几个月改完一通,出版了,销量又不行,什么都不行……”
“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按着别人的想法改动我的作品,这就像让我亲生的孩子去整容一样。”
“可我不改,她就没办法出版,销量不够,就没有下一本了呀……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很不现实……”她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我的脑子很乱。”
“说吧,能听懂。”他耐心道。
云观月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我明白。”他笑了笑,“我也有很多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
她用纸巾擦了擦鼻涕:“我是不是特别可笑?”
他几乎没有思考:“不是。”
“你吃的,”她又问,“是什么口味的泡面?”
“红烧牛肉。”他答。
“难吃。”
“很难吃吧?”
两人异口同声。
云观月愣了愣,“扑哧”一下笑出来。
蒋承意也笑:“促销,太便宜了,没忍住。”
她想了想:“临期的吧?”
“靠。”他把泡面包装袋从垃圾桶扯出来,看了一眼,“两个月前过期的。”
她笑得更欢:“你吃完啦?”
“汤都喝完了。”他把包装袋重新塞回去,“……啧。”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打电话?”推开卫生间门的唐初惊讶道,“我说你怎么不见了?”
“你上厕所吗?”云观月连忙站起来,“我怕吵到你睡觉,就进来了。”
“和谁打电话啊?天都快亮了……”唐初大剌剌地掀开马桶盖,“我先尿一下。”
云观月赶紧把门带上:“我先出去啊。”
蒋承意这才开口问:“你表妹醒了?”
“嗯,她起夜。不过她说天要亮了……”她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五点了?!”
他笑问:“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通宵的感觉。”他说。
“不好。”她在床边坐下,捏着被角把玩,“我突然想起来,你要是吃药,记得看看家里的药是不是也过期了。”
“不用。”他伸手摸了摸桌角处的黑色头,“我家没药。”
“我应该想到的。”她笑起来,“你快去休息吧,晚点儿还要上课呢。”
“行,我挂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相信自己。”
云观月霎时间红了眼眶,为这四个字。
“观月,加油——”
校运会,十八岁的徐芊站在正举行八百米长跑比赛的的跑道旁,焦急地大喊。
跑道上的云观月刚跑完四百米,就听见远处有人欢呼——有选手冲过了终点线。
半个月前,一个不知名的恶作剧将云观月送进了她最后一次高中校运会的长跑比赛。
她本着不给班主任和其他同学添麻烦的想法,硬着头皮踏上跑道。
当然是毫无胜算的。
毫无胜算也得跑。
“云观月,你能跑完!”蒋承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满头大汗地出现在跑道内圈,喊道,“我和你一起跑!”
她喘得说不出一个字,仍是向前跑。
她看到其他七个选手都冲过了终点线,只有自己还剩下大半圈。
可以弃权吧?
她被迫参赛,被迫挂着一身肥肉在众目睽睽下跑了这么多,现在停下,应该不会有人怪她了吧。
她渐渐放慢了脚步。
“云观月,别停!”蒋承意小跑着陪在她身边,双眼亮得惊人。
她无措地摇了摇头。
不行的。
她本来就是个胖子。
她比高二的时候又胖了十几斤。
她喘不上气。
她的鞋带掉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跑过完整的八百米了。
“相信自己。”他在回忆里对她笑,和她一起冲过终点线。
“嗯……”她紧紧握住手机,“我会的。”
“这样……”蒋承意想了想,“答应我一件事儿。”
“好。”她应道。
他乐起来:“这就答应了?”
“答应了。”她坚定道,“反正你不会让我去跳楼。”
“行,”他爽快道,“我要看你的小说初稿。”
云观月歪了歪脑袋:“初稿?”
“对,我要在你编辑之前看。”他的声音里藏了笑意。
“为什么?”她又问。
“你猜。”蒋承意打了个哈欠,“行了,睡去。”
“好吧。”她看了看一旁再次睡熟的唐初,挂掉电话,脱了拖鞋,盘腿坐在床上。
云观月彻底睡不着了。
通话结束不足五分钟,她开始后悔。
藏在心里许多日子的消极情绪,自己从未与他人言说的苦闷,居然在这个从凌晨开始,近乎清晨才结束的电话里吐露无遗。
倾诉的对象还是她愧对的蒋承意。
她居然还答应了让他做自己的第一个读者。
蒋承意心里会怎么想呢?
这个没心没肝、忘恩负义的女人,现在居然混成这个鬼样,应该很解气吧。
偏偏这些话,只在她面对蒋承意的时候,才有说出口的冲动。
云观月自己也不明白,她有同龄的至交徐芊,有父母兄弟、骨肉至亲,有陌不相识的网友,还有日记本,可这一年以来,她丝毫没有产生过诉说的念头。
哪怕苦闷至极,常常也是选择垃圾食品作为发泄。
是了,是了,她想起来了。
她对外有一个人设。
很多年前,云观月将自己对外的人设定为一个善解人意,温吞文静的好脾气大姐姐,在人群中不会被一眼发现,在朋友圈中可有可无,如果有人在有负面情绪需要宣泄的时候,能够想起她这么一个垃圾桶,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人设让她安全又毫无波澜地活过许多年,甚至骗过了父母。
唯一一次人设崩塌,是在高三,受害对象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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