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骤然消失，一个颀长身形鬼魅一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气息冰冷。
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这是隗七的第一想法，他默默咬牙，暗中蓄力。
“左护法……又金屋藏娇呢？”
顾留江俯身在隗七耳边低声说道，听不出是何情绪。
只听扑哧一声，火珠子燃了起来，火光却只照亮一小片地方。隗七瞳孔稍转，确认那处没有人影之后也不敢松懈，眼前的人不出意外就是魔尊，还是静观为好。
“分心了？”顾留江脸色一黑，右手捏住他的下巴，目光仔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说实在的，隗七鲜少被这么直白的目光打量。他撇开脸，从顾留江的手中挣脱出来。
像只狼崽子。
顾留江脑子里莫名蹦出这么一句来，心情终于有些好转，伸手触碰隗七的左肩，黑色的魔气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恢复得差不多了。
顾留江收回手，正经起来:“魔宫有些要事需本尊处理，你既然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本尊也不强迫你，要去要留随你选。”
说罢，一把抓过火珠子，全然不在意磷火炽热的温度，火焰从他的指缝间腾起。
“这是你的火磷，想了解什么问它便可，它听得懂人话。”
像是为证明这话的真实性，火磷发出了呜呜啊啊的声音。
隗七对此沉默不语。
顾留江轻轻地笑了一声，“左护法性子倒是没变。”
说罢也不作停留，意味深长地看了隗七一眼便从房间里消失，处理他的“要事”去了。
压抑的魔气一消散，火磷扑哧两声，肆意地散发着光亮，凑到隗七面前等待着询问。
隗七不理睬它，只转头看向突然现身的归影，问:“你学的新招？”
归影解释道：“我来魔界寻你时不慎被关了起来，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你救了我，给了我一个东西护身，正好叫作火磷。我们不属于妖魔之地，我本欲带你一起离开，又发现你来了妖界，找了一路才到了这里。”
听完，隗七终于给火磷一个目光，这颗火珠子立刻邀功地晃动着，晃一下，连带着他们二人就隐身一瞬。
火磷格外愉快，一闪一闪地现场表演如何隐身，画面多是诡异，架不住火磷孩提似的哼唧，显得有些滑稽。
如此几下，火磷停住表演，飞向灯盏，点上自己的磷火。
房里瞬间灯火通明，火磷又变回光滑圆润的赤色血玉。
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隗七心中却并无多大感觉，只是需抬头仰视归影让他颇为不习惯。
房间里用具齐全，他们相对而坐，火磷在两人之间的圆木桌上乐此不疲地滚动。
这下应不会谈话到中途被打断了。
归影用目光触碰隗七的脸，许多话梗塞在喉咙中无法说出，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犹豫再三。
隗七看出他的犹豫，率先开口问道：“你离开雾阁了？”
“并未，但阁主同意我前来寻你。”归影毫不犹豫道。
有些话不先问出口，他们谁也不会主动说明。
于是隗七又问：“条件是什么？”
这回归影犯了难，隗七也不催促他，只是用向来平静的眼神注视他。
终于还是归影败下阵来：“延期十年。”
“你疯了。”隗七冷声道，明显不悦，“明知自己是人还往这妖魔之地闯什么？不过是在一起拿刀饮血罢了，何苦呢？我若跟随魔尊那也是自己的选择，不是被人强捉了去的，而你这是来送死，若没寻到我你又当如何？要留在雾阁多久？难不成要困在那里一辈子？”
一连串的发问毫不掩饰心中的怒火，仿佛散发着逼人寒气的冰锥。
气氛愈发僵硬，火磷吓得抖了两下，火焰又扑哧地燃起来，它颤颤巍巍地飞向归影，趴在他肩膀上，扑通两下，隗七便看见道道伤痕显现，静卧在归影的脸上。
“在卧雪庄里你救了我，这是我该还的。”归影还不知自己藏起来的伤被火磷揭了出来，低声道。
本来即将出口的一句自作多情便这么散去，隗七竟感到有些无奈。
“忘忧一发作，我便会忘记救过你、何时救的、如何救的，更不会记得你如何还了这份恩情，你是在白费功夫。”
“比如你脸上的伤，说不定哪天我便忘了。”隗七看着他的脸，目光如刺骨的冰潭，纯净，却令人畏惧。
归影立刻抬手触碰，摸到缓缓下流的血液，再看看肩膀上的火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怒瞪火磷一眼。
火磷佯装委屈，却变本加厉地撕开他的伪装。
缕缕黑烟从伤痕中溢出，归影登时痛苦得站起，强烈的晕眩感又迫使他倒去。隗七立刻站起身，沉着脸捏住火磷，指关节泛白，足见其用力之大。
刀割冰凌的目光刮在火磷身上，火磷呜呜地发出叫声，归影紧握的拳头慢慢松懈，人却是已经昏了过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雄雌莫辩的软糯声音响起，原来是火磷正颤抖着求饶。
隗七松手，弯下腰，把昏迷的归影安置好。
身子是变小了，力气可没减小。
隗七冷着脸问：“你方才对他做了什么？”
火磷颤颤巍巍地回答：“这是他在魔宫水牢受到的侵蚀，主子先前将我借给他护身，防止魔气侵蚀。我、我方才是听不下去，解了他的防护，好让主子知道这家伙一路找过来有多难，差点就死了。”
说完又颤颤巍巍地装死，等了半天，正想瞧瞧隗七的反应，冷不防被一把抓起来。
隗七锁着眉头，凭着肢体记忆捏决施法，磷火越烧越旺，像卧雪庄深沉热烈的天空。
“呜呜呜呜！”火磷一顿喊叫，若是它有手有脚，此刻已经在对着主子拳打脚踢了。
“主子真无情！”完毕后，火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它原先还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现在就一颗眼珠子那么大了。
吸收大量磷火后，归影脸色终于好转，黑烟也逐渐离散，脸上细小的伤口本不算触目惊心，只是数量有些多，遍布在整张脸上再往下瞧，想来身上也没几处痊愈的。
隗七在房间里翻出一些瓶瓶罐罐，仔细检查一番，最后拿了一个瓷瓶和一盒膏药，寻了些干净的纱布，走到边上，弯腰扯开他的玄色衣襟。
还能看，伤得不深也没伤到要害。
隗七垂着眼，包扎好后又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
暖如夕阳的磷火浅浅地在他们身上舞动，舞出了一片阴影。
若是一条两条伤痕也就罢了，此刻面对同僚满脸的细小伤痕，他该不该熟视无睹？
本着好歹出任务这么多年的想法，隗七打开药膏盒，挖出一点药膏来均匀地抹在伤口上。
淡青色的药膏没有气味，滑腻清凉。
手指游走在肌肤上，徐徐按摩，不知道是有了痒意还是怎么的，归影的眼睫轻颤。
虽不知什么时辰了，但看外头的一片漆黑也不能出去做些什么。隗七收拾好药品，一看房间里只有一张罗汉床，简单处理一下便闭眼入睡。
磷火尽数熄灭，火磷也滚累了，藏在角落呼呼大睡。
从睁眼到闭眼，隗七又忽然觉得像一场梦，魔界、妖界、护法一职、还有陌生的魔尊，一切都那么不真切，比市井里的话本还玄乎，唯有身旁的这个人能给他点安抚。
胸口莫名痛了起来，沉重又压抑，像被挤压了一般透不过气。
是魂契。
尊上常年不问正事，又怎么会突然回去处理要事，怕是真的出事了。
隗七心中了然，坐起身，借着月光细细地看着身侧的这张脸。
竹画居的夜晚静若无人，皎皎月光透过窗子与他相伴。
他伸出手，避开了伤，轻轻地触摸。
似乎每次见面都格外短暂。
魂契用疼痛催促着他，催促一潭激起涟漪的深水归于平静。
隗七毫不犹豫地弄醒了归影。
他微蹙眉头，睁开眼后有些惊喜，全然不在意自己方才痛到晕倒的事，“隗七……你变回来了？”
隗七淡淡一应，“尊上需要我。”
“我同你一起。”归影道。
“不行。”隗七斩钉截铁，“你得回雾阁去。”
冷月皎光一圈一圈，照在隗七沉寂的黑眸中，映出归影决然的神情。
“老规矩，输了就听我的。”隗七低声道。
“行。”
这一场归影必输无疑，保不齐伤还会再重几分，但显然这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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