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江慵懒地坐在宝座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纵横魔界几年了，这回轮到他被制裁，倒也是一桩新奇事儿。
顾留江微眯双眸，游戏一般审视座下的一群人，或者说一群魔。
本尊倒要看看都有谁吃里扒外。
锐利凛冽的眼神如寒风吹扫，教人不寒而栗，仿佛此刻被叛徒包围的不是他。
一共九个，来得挺齐。
不就是凑起来闯进了他的魔宫吗？又能把他怎样？顶多他魔力尽失逃到凡间，只要不死，他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这些年的相处可算是打水漂了，枉他还把他们当半个弟兄，回头就咬他一口。
虚伪。
顾留江啧啧两声，兀自感慨。
眼下这九位个个都是一方魔君的存在，资历比他深，实力也不容置疑。
说实在的，以一对九他还真没胜算。
脑海中响起沈微重的声音，顾留江不禁冷下脸，从座上一跃而起，凝聚魔力，朝着最近的封约劈了下来。
刹那间两个深色身影便交织在一起，冲击力使得其余人不得不纷纷后退。
若说他们背叛顾留江，先是趁人不在血洗他老巢，后是仗着数量多准备围攻他的始作俑者是沈微重，那封约便是头号帮凶。
砰的一声巨响，顾留江毫发无损，而另一头的封约却是血染衣襟，脸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眉心划到右脸颊。
众人见状也不再冷眼旁观，接二连三地向顾留江袭来。
四面八方皆是敌人，他从进攻被迫转为防守，这一招挡下了，不知从哪个角落又劈来一剑。
他的魔核离体，实力自然大大缩减。
起初顾留江还有闲心去想沈微重说的话，到后来也不堪重击，连连吐血。
顾留江向来不恋战，又是十几回合后，他自己也伤到了双眼双腿，刚欲自毁魔体来个障眼法，一只手及时制止住他。
手的主人一道红光劈出了一条深沟，一双玄黑的眼透着穷冬寒意。
玄衣红火，鬼面剑纹。
正是顾留江座下左护法，人称鬼剑。
鬼剑！《千眼报》不是说他殁于玄宸之手了吗？！
封约折了双腿，倒在地上咬牙怒视。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暗自留了一把冷汗，到不为其他，只因隗七身前的一簇磷火。
据说火磷上一次认主还是几千年前，也不知怎么就让隗七给捡到了。
要是被哪个魔修好运碰见，光是吸收一点磷火就能功力大增好几成，更何况是一整个红玉火磷！
凭什么！凭什么火磷会认个凡胎肉|体为主！拥有火磷了还如此忠于顾留江，凭什么！！！
越想越气愤，嫉妒自心底蔓延上来，磷火的出现显然激红了他们的双眼，妒火愈烧愈旺，烧得他们面目全非。
既然左护法这么快恢复过来，顾留江索性也不自毁魔体了，感受到叛徒们火烈的目光，他勾起嘴角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嫉妒了吧，看什么看，再看也不是你们的！
一团若隐若现的磷火将顾留江护了起来，顾留江呵呵两声，竟捏诀清除了自己的一身血污，跟个没事人儿一样。
他已经把这些叛徒伤了一半，隗七又有磷火、魔核加持，对付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
只可惜他现在目不能视腿不能行。
磷火噗噗地燃着，乍一看就跟普通烛火别无二般。
片刻后估摸着也快打完了，顾留江正欲开口，哪料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直教人难受得骨节都抓得泛白。
“尊上！”
彻底失去意识前，顾留江只听见了这么一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脑中一片浑噩，顾留江恢复知觉苏醒过来，手往地面上一撑，掌心触碰到青草一般的东西，没有灵气魔气，也无化妖的迹象。
无需多想便有脚步声传入耳中，伴随着熟悉的气息。顾留江正欲出声询问，只听他的左护法先一步说：“尊上，冒犯了。”
怎么个冒犯法？
话音刚落，顾留江身子一腾空，竟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左右他现在也是个废人，堂堂大魔尊双腿残废走不了路，要被护法抱着才行的事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丢不到脸，无碍，无碍。
思及此，顾留江扯了扯嘴角：“这里是人间？”
“是。属下发现尊上有异常时也晕了过去，再一醒来便到了此地。”
等到隗七停下脚步，顾留江感到自己被放下来，似乎坐在一堆杂草之上，启唇：“何地？”
“山林上。这是属下发现的一座破旧小屋，像是弃置了好些年的。”隗七顿了顿，又说，“尊上昨晚夜游，属下醒来后找了许久才找到尊上。”
本尊竟然还夜游？
顾留江：“……本尊知晓了。”
山林间晨鸟清鸣，暖阳徐徐铺展，芽绿与云杉绿相互交织，深深浅浅。
顾留江行动不便，睁了眼也无用，只得倚着长满青苔的滑腻烂墙阖眼微息，听着一声一声清脆的鸟鸣，心中意外的平静。
只是有些许陌生。
山中不含污浊怨气的空气如此清新，清醒时手撑在草地上被粘上一些露珠，置身在最淳朴无华的自然间，一种奇妙的归属感和放松是他在妖魔两界从未感受过的。
这算是因祸得福了么？
顾留江心里苦笑两番，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悄悄地抽芽。
说到底还是个资历尚浅的人，趁着年少气盛当上了魔尊，万事有下属操办，到头来也未见得有半分成长，还是嫩了些。
一旁的隗七并不知道他家尊上的内心戏，手握匕首正用它来削一副拐杖。
“隗七，你做什么呢？”
惬意归惬意，但属实太无聊了些。
“回尊上，属下在给尊上做拐杖。”
用对付敌人的匕首来削木头，削得那叫一个认真。
闻言，顾留江沉默不语，接过隗七递来的拐杖，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他身上伤处不多，血也已经止住，只隐隐传来幼犬抓挠的痛感，对于顾留江来说自是算不上什么。
原以为拄个拐杖并无大碍，岂料迈着腿稍一动作便如腿骨断裂，钻心的痛楚直教顾留江剑眉微蹙。
顾留江死抿着嘴，不信邪地坚持走动着，几步后扭头对隗七说：“松手。”
隗七恭敬地道了声是，旋即松手，始终跟在顾留江身旁两步的地方。
这木杖长度合适，粗细也刚好，外层的树皮被削了个干净，摸起来顺滑圆润至极，不像一时半会儿就做好的。
用着还挺顺手。
顾留江心里赞道，面上却一言不发。
魔宫被剿、莫名其妙来到凡间、成了个残废不说魔力还没了，真是落魄至极，但顾留江没想到自己还有更落魄的时候，不过都是后话了。
“隗七，你醒来多久了？”
“回尊上，已有三日。这山林应当不大，日落之时兴许能到山脚。尊上有何安排？”
“下山，随本尊去寻一位‘故人’。”
声音起伏不大，也不似寻常故人，隗七疑惑尊上在人间哪来的故人，但他也无权质疑，只低头应是。
太阳已转至树梢，相互遮掩的树叶轻微地晃动，投下的光斑也左右浮动，两个玄色身影就这么在林中缓慢穿行着，画面极其和谐。
顾留江是无法瞧见自己的模样，隗七是瞧见了也不在乎，殊不知在外人看来他们二人虽有些狼狈，但衣裳料子不用摸都知道有多好，即使劫不到钱财，劫个面料也是成的。
隗七驻步道：“尊上，有一批劫匪藏在前面。”
“劫匪？劫到本尊头上来了还真是倒霉。”顾留江觉着有趣，冷笑一声，吩咐他：“隗七，不留活口。”
“尊上，他们都是凡人。”隗七破天荒地违抗了他的命令，话里都有几分犹豫。
顾留江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颇有几分不可置信，挑眉道：“在魔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剑’到了凡间竟不舍得杀生了？合着左护法动不动手只看他是何种族？”
“属下并非此意，只是《妖魔条训》里说了不让在凡间随便杀生，尊上再考虑考虑？”隗七一本正经地解释，颇有几分无辜。
“本尊会怕这东西吗？你只管照做。”一提起这个条训，顾留江就不免来气，“仙界定的鬼条训，关本尊何事？谁爱遵守谁遵守去，一批劫匪罢了，说起来本尊也算是为民除害，被发现了可还得褒奖一番。”
隗七语塞，道了声是，转眸一看，发现那批劫匪拦住了一个少年，几个高个子将他围住。
隗七便如实汇报：“尊上，他们盯上了另一个人。”
思及尊上的性子，刚到嘴边的一句“是否前去相救”便及时地咽了下去。
顾留江饶有兴致地牵动着嘴角，不怀好意地说：“本尊改主意了，你去帮他，顺带捞点银子用。”
别的他或许不知，但在凡间最重要的可不就是钱财么。
隗七会意：“尊上请先等候片刻。”说罢便赤手空拳地出现在少年面前，惊得他们猛一后退。
凡夫俗子，吓吓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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