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江准备把少年带给谢闻赋看看身体状况，但这里离醉笑医馆还有一段距离，他难道就这样拎着人过去？
思索着，顾留江低头对上少年复杂的眼神。他很少注意别人的眼睛，更何况是分析其中蕴含的情绪，但自从来到人间后，好像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居然从可怜兮兮的少年眼中看到了企盼和不安。
少年的唇瓣微张，好像有什么想说的，最后却撇过脸，抿紧嘴唇。
现在倒不说话了。
顾留江微微挑眉，终于拿定主意，“算你走运。”
未等少年疑惑，顾留江就改拎为背，牢牢地将人背在背上。
“这可是本尊第一次背外人，你就偷着乐吧。”
少年握了握拳头，眼神更加晦暗，仍旧一言不发。
“抓紧点。”顾留江道，随即运着轻功跳到屋宇上。
一路上少年都很安静，倒是魔尊大人好久没体验过背人的感觉，竟觉得有些稀奇，忍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小声道：“江硎。”
“那你跟本尊还挺有缘。”顾留江随意道。
江硎迷迷糊糊道：“你也姓江？”
“本尊姓顾，顾留江。”
“怎么有人叫‘留江’？”
“怎么，不好听？”
“好听好听。”
江硎不敢说不好听，他怕顾留江一个不高兴把他摔下去。
“几岁了？”
“十五。”
比他想的要大些，但顾留江不觉得奇怪。他第一次见江硎的时候，江硎还跟着老头睡难民窟里，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不饱又睡不好，能长得高才叫奇怪。但他既然决定把江硎带在身边，有些规矩得提前让他熟悉，于是顾留江佯装狠厉道：“真的？本尊不喜欢不诚实的人，你要是说谎，本尊就立刻把你扔了。”
“我长得矮而已。”江硎有气无力地说，默默记下这一点。
顾留江沉默几秒，宽慰道：“放心，还能长。”
“借你吉言。”
话至此时，江硎重新安静下去，顾留江嫌无聊，又说：“你胆子倒是大，万一本尊是个坏人呢？”
这个人真话痨。
江硎蹙起了眉，有气无力说：“我觉得你不是。”
顾留江没什么表情地问：“为什么？”
江硎言简意赅地回答：“直觉。”
顾留江哦了一声，说：“看来你的直觉不是很准。”
江硎的呼吸渐渐平稳，顾留江知道他睡着了，眉毛一挑，很过分地把人叫醒了。
“别睡啊，从这里到医馆还有一段路程呢，你睡了本尊跟谁说话？”魔尊大人任性地说。
江硎怎么样没想到顾留江会无赖到不让他睡，蹙着眉委屈地应了一声。
顾留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无理，他稍作沉默，轻声道：“罢了，你睡吧，其实本尊也没那么无聊。”说完，顾留江感觉肩膀一沉，他转头去看背上的江硎，发现人已经惨白着脸睡了过去。
魔尊大人头一次知道“心虚”这两个字怎么写，立马加快了速度，想着尽量早点把人送到床榻上，就这样靠着他睡可睡不踏实。
醉笑医馆内。
素流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块块淤青，忍不住出声：“公子，这孩子……”
顾留江平淡无波的目光落在江硎或大或小、新的旧的都叠一起的淤青上，问出来的话却和江硎没有半点关系：“谢闻赋怎么又不在？”
“谢大夫他去芙沂行医了。”
芙沂啊。
顾留江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
隗七去了一天了。
顾留江不咸不淡地说：“这点小事就没必要告诉谢闻赋了。”
素流面露难色道：“这算小事吗？这孩子一看就是被人打了，不仅打得毫无章法，用的力道也不小，而且……”
顾留江冷下脸道：“要说就说完。”
“而且还是长期性的虐待。”素流严肃地看着他，“他身上还有些微弱的魔气，这孩子到底是公子从哪里带回来的？”
顾留江冰冷的眼神扫过去，素流顿时垂下眼不敢出声，他刚才太着急，差点忘记谢闻赋怎么交代的了。
“谢闻赋没告诉你，不该问的别问？”
“公子说的是。”素流低眉顺眼道。
顾留江冷哼一声，感慨还是隗七懂规矩。
啧。
才一天而已，他居然想了隗七两次。
没出息。
僵硬的气氛压得素流有些喘不过气，恰好棠雨捧着一盒药膏走了进来。
此时此刻，平时冒冒失失的棠雨在素流眼里就是一个大救星。
一想到他们是谢闻赋的人，顾留江便直接伸手接过药膏，不容反驳道：“我自己来。”
虽然不会照顾人，但抹抹药这种事情他还是会的。
素流立刻带着一脸疑惑的棠雨出去，留下顾留江一人在房间里笨手笨脚地给江硎抹药。
微凉的风细细拂过发丝，棠雨难得严肃起来问：“所以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素流捧着一只鸟，顺着它柔软洁白的羽毛摸了摸，将写好的信给鸟叼着，拍了拍它的翅膀，看着它飞去后才说：“不清楚，只希望不是顾公子抢来的。我已细说给公子了，他知道后自有打算，你我不必多想。”
棠雨哦了一声，又问：“怎么不见隗公子？公子不是说他和顾公子‘形影不离’吗？”
素流道：“谁知道呢？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好奇心害死猫。”
棠雨还欲开口说些什么，素流见状赶紧打断他：“草药晒了没？药膳做好没？”
棠雨无奈道：“这就去。”
暖色的日光静悄悄地挥洒，顾留江靠着椅背，握着药膏思索。
他居然有点想知道自己失去的记忆是什么了。
顾留江蹙了蹙眉，暗道不妙。
陆步秋见到他怎么那副反应呢？
本尊入魔前是干什么的？总不会跟着陆步秋瞎混吧？
想不通。
顾留江烦躁地将药膏“啪”的一声扣在桌上，随即又拿起来，起身走到床边，挖了点药膏就开始往青紫处抹。
年纪小，皮肤也嫩。
顾留江忽略手中的触感，没个轻重地胡乱按摩着，直接把人给弄醒了。
见他醒了，顾留江忽然坏心眼地加重了力道。
江硎抽了一口气，双眼含怒：“你故意的？”
顾留江的脸上毫无歉意可言，甚至是面含笑意，见江硎要支起身子坐起来，顾留江勾起的的嘴角又被压平：“别乱动。”
江硎说：“药给我，我自己来。”
顾留江没给他，目光特意流向他的后背，道：“你后背不用抹药？”
江硎道：“我自己可以。”
顾留江这才将药膏给他，但是他并没有走，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江硎。
江硎撇过脸，泛红的耳廓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以后就跟着我了，还不许我看了？”
江硎抹药的手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惊恐地看向顾留江，试探地问：“你难道是……”
顾留江眉毛一挑，这孩子终于发现他一直自称本尊了？
本来拿定主意要养他后就没想着隐瞒身份。但是下一秒江硎说出来的话却让顾留江都语塞了。
“真的？”江硎见他笑着不说话，眼中惊恐又多了一分，“你真的是断袖？”
说完江硎连药也不抹了，他终于知道顾留江为什么一直盯着他身子看了，慌乱地找衣服穿上。
顾留江无语地按住他的手，换来江硎剧烈的挣扎。
“怕什么，我不是断袖。”顾留江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江硎半信半疑。
瞧他呆愣的模样，顾留江起了逗弄的心思，道：“就算是也没你的事儿，本尊的护法又高又俊又强，不仅听话还很忠心。再者，本尊还不至于禽兽到对你个小毛孩下手。”
江硎：“……”
江硎：“哦。”
“你难道不奇怪本尊的身份吗？”
“你是魔尊？”江硎毫不惊讶地问，比他以为顾留江是断袖时冷静百倍，边说边拿起药膏继续涂抹。
冰冰凉凉的药膏均匀地涂在淤青上，江硎把手臂上的也涂完后，又挖了一块开始涂后背。他看不见，不知道哪里有淤青，索性一边按一边感受，哪里痛了就涂哪里。
顾留江看他笨拙的动作，夺过药膏帮他涂。
江硎默认了他的举动，又觉得气氛过于安静，接着说：“我听你自称‘本尊’就猜到了。 ”
顾留江觉得好笑，“那没准本尊是个仙尊呢？”
“仙尊有护法吗？”江硎问。
“怎么，仙尊就不能有护法了？”顾留江勾着唇角道。
“哪有仙尊像你这样的，人家在天上待着呢，只有魔尊才会不遵守规矩跑到人间来。”江硎道，“话本里都这么写。”
顾留江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我看你饭都吃不上几顿，还有精力看话本呢？”
“自然是偷……借，我借来看的。”
江硎有些心虚地闭了闭眼，准备好感受某人故意加重力道后带来的痛感。
过了几秒，失策的江硎睁开眼睛，顾留江过分好看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江硎猛地撇过脸。
“本尊发现你很容易脸红。”顾留江不再看他，专心抹药。
“我脸皮薄。”江硎小声说。
顾留江拍了拍他的背，“脸皮薄还敢当小偷？”
江硎抿着嘴一言不发。
“跟了本尊可就不能偷了。”顾留江忽然收敛了神色，有点认真地说。
“……你的目的是什么？”江硎没头没脑地问，倒是让顾留江有些疑惑。
“你收留我，需要我做什么？”江硎垂落的目光久久停在面前的被褥上。
顾留江顿了顿，似乎也没想过收留江硎干什么，半晌，在江硎以为顾留江要反悔时，顾留江说：“本尊还缺个右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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