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也不能肯定……”谷悦心说，“是很微弱的异常。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呀。”林茂和回应道。
“因为……现在好像又没有了。是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谷悦心说。
“这样吗？那我们再观察看看？”
“嗯。也只能这样了。”
*
明明是初秋，这儿的天气却冷得让人发颤。
连莺裹紧衣服，冲着手心拼命地呵气，还不时跺脚蹦跳，却依旧无法纾解这冷到有些刺骨的寒意。
就在她冷到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的时候，身上却忽然间覆上温暖，引得她禁不住回头去瞧，却意外地对上了丹朱那双狭长到透着深邃的眼睛。
“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丹朱说，话音里带着歉意。
“怎么会呢。”连莺摇摇头，意欲将斗篷还给丹朱，“我没事，活动活动就好了。大王自己披着就好，毕竟您现在还需要好好休养。”
但丹朱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我能有什么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自愈的能力。”
“瞧我这记性。”连莺敲敲自己的脑袋，忽然间放心地笑了，“也是，我这是怎么了，居然为大王担心起来了……大王那么强，我又何苦自寻烦恼。请大王原谅我，我真不该说这样灭自己威风的话。”
“我知道你是好心。”丹朱也笑了——这是连莺第一次看见他笑得如此温柔，“这里便是人界距离仙界最近的地方了。再往前走上一段，等到阳光照亮金山的那一瞬，仙界的大门便会打开。我们就可以进入仙界了。你是希望在这儿多逗留一会儿，还是直接到了时机便往仙界去呢？”
连莺的眼中现出了不解——大王行事一向利落，这不是他寻常的风格。
丹朱似是看出了连莺的心思，便微笑着解释道：“上次我听见了他与你的对话。其实有些地方他说得没错。你是不是偶尔也会有羡慕他们的时候？”
连莺听得云里雾里：“大王，您在说什么？”
“他说，我只能通过操控别人来达到让别人为我做事的目的，却做不到以德服人。其实我觉得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大王别听他胡说。他不过只是一个叛徒……等到时机成熟，我定要取他项上人头以解心头之恨，叫他后悔曾经对大王那般出言不逊！”
“连莺，你为我冲锋陷阵这么多年了，你可曾有感到幸福的时候吗？”丹朱没接连莺的话，却是在忽然间岔开了话题。
“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幸福，大王。呆在您身边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时刻。”但连莺似是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这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丹朱叹了一口气，将话题转移开：“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想要您每一天都开心快乐。”
“你自己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和我无关的。”
“没有……”连莺脸上复又现出了疑惑的神情，“大王，您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可不像您啊。”
丹朱别开目光，嗫嚅其词，过了好一会儿才连贯地回应连莺的问话，声音却是埋得低低的：“我只是在忽然间觉得，我亏欠了你太多。也害怕完不成最初的承诺。”
“大王救了我的命，是我对大王有所亏欠才对。”丹朱的话没能解开连莺眼中的疑惑，反倒让那疑惑变得更浓。
“好吧。”丹朱无奈地笑笑，“但我偶尔也有想要付出的时候。”
“大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他们拥有的，你也能拥有。”
“我什么也不缺，大王。”
“如果你真的不缺，你就不会对冥汐手下说的话有那么大的反应了。”
“我……”
“连莺，你知道吗？真正有福气的人，是那些心境平和的人。没有人能让他们感到愤怒。因为他们拥有整个世界。所以，从来就只有他们怜悯别人的份儿。”
“对不起，大王。我以后再也不对着别人展露情绪，给您丢脸了。”
“哪里，是我的失职。其实我从未把你当作我的手下。你是我在那个雪夜收获的同伴，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大王……”
“抬头看看吧，这儿的风景很美。也难怪无论四界局势如何变幻，人界总是兵家必争之地了。”丹朱说，“我也希望，当你回忆起往事，记忆里并不总是只有打打杀杀，偶尔也会有这种让人心醉的风景和充满温情的记忆。”
连莺抬起头，望见远处的雪山仿佛害羞的少女一般躲进云雾里，云海如仙女的水袖一般向着四周散开，又化作了棉花糖形状的云朵，掉落在青翠的山腰，仿佛粘人的女友那般赖着不走，衬得被依靠的山林愈发坚实挺拔。
“确实很美……”连莺禁不住发出了赞叹，却似是在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大王，我可以四处转转吗？”
“当然可以。”
得到允许后，连莺便向着对面的山林进发了。
当她确信自己已经淡出了丹朱的视线后，她便将两手并在一起，静息运气，直至指尖现出微微的金光，继而冒出淡淡的绿烟。
“岁月往复，流年永续。”
她颤抖着双手将指尖埋进土里，直至绿烟蔓延，金光流转，在地面绘出了一个黑白的太极图案。
“这应该是成功了吧……”连莺喃喃，见四下无人，又寻了些枝叶将图案盖上，复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这次一定要让我成功……”
许多片段一时掠过她的脑海，引得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无声滑落，悄然没入土中，太极图案开始现出了淡淡的金光。
*
气候开始变得干燥。
大巴车沿着河边停靠，导游调整了下麦克风对着一车的人道：“家人们，我们已经抵达情歌之都——康定。一会儿晚上咱们六点半集合，然后我带着大家走走逛逛，八点大伙儿就可以自由活动了。现在大家先把行李放回酒店，如果累了可以睡个午觉，咱们六点半集合吃饭哈——六点半。”
团里的老前辈们欢欣鼓舞道一声“好！”，便开始叽叽喳喳地结伴下车了。
林茂和也帮谷悦心拿行李，却再没有办法像其他游客一样放松心情专心去想旅游的事了。
更何况，这次参团本就不带多少旅游的意味，对他而言更像是参加了一次特殊的军训。
“你怎么啦，闷闷不乐的？”像是觉察出了林茂和的情绪不对，谷悦心在下车时这般向着他发问道。
“没事，只是想着丹朱可能就在附近，我就没有办法放松……”林茂和说，脸上现出了苦恼的神情。
“他们这会儿应该不在这儿了。”谷悦心说，“先前的那种气息淡了。”
“那就更不好了呀。又让他们领先在我们之前。”林茂和脸上的苦恼转为了失望，“会不会就这么错过了能抓住他们的机会，把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主动权再度拱手相让了？”
“可是我们现在还在旅游中，去哪儿也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呀。”
林茂和思忖片刻，忽然来了主意：“你先前不是用过替身术吗？”
“这是个好主意！”谷悦心一点就通，脸上现出了惊喜的表情，但很快又掺上了一丝淡淡的遗憾，“只是这样旅程便要戛然而止了吧……想到阿姨为我们花的两万块就要让那两根头发丝享受了，可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你想跟着那些老前辈一起玩？”
“没有，只是觉得浪费了阿姨的心意。”
“那……我们就快着些打败丹朱，速战速决，争取在旅行结束之前回来。”
“瞧你说的！这么难的事儿，你这会儿这么有信心吗？”
“难不难的，不只有试了才知道？如果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要一直做丹朱的手下败将了？”
谷悦心笑了：“那咱们就行动吧。”
一道金光闪过，上回的变身术又得到了复现，林茂和与谷悦心生怕引起街上行人的注意，赶紧手拉手跑到了离替身十米开外的地方。
见两个替身拎起行李向着酒店走去了，二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现在还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吗？”林茂和迅速切入正题。
“很淡，但还能感觉到。或许循着妖化率变化的轨迹寻找，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谷悦心说。
“那咱们就快着些出发吧！”
“好。”
*
一路沿着气息追踪，妖化率的变化也愈发明显，林茂和只觉得心儿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这种感觉，就好像误入一个戒备森严的古堡，四处遍布着埋伏，你永远也不知道敌人会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瞬间就被结果了性命。
在这种心绪下，哪儿还会有心情玩呢。
而更不妙的是，随着海拔的升高，林茂和开始感觉到头晕，只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做梦般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
“悦心，他们离我们还远吗？”林茂和问，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在地球的另一端一般渺远。
“不算近。但不像先前那样若有似无了。”谷悦心回答——她的声音听来也好遥远，仿佛在宇宙的另一端。
“是吗？那就好。”林茂和回应道，却不由自主地捂住脑袋——好痛，好痛，感觉头像是要裂开了，仿佛有谁在拿着小锤敲打他的头颅。
“茂和，你怎么了？”见林茂和的状态似是不对，谷悦心慌忙关心道。
“没事，可能是有点高原反应。”林茂和努力地呼吸着，却觉得胸口像堵着石头一样难受。
“啊？那可怎么办，你要不要紧？”
“没事，适应了就好了。”
“早知道临走前去车里顺点药和氧气瓶了。”
“没关系，人类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
“好吧。你要是不舒服，咱们就折回去拿点药。”
“没事。”
两人就这样一路循着气息向西，沿途经过好多好多美丽的风景，引得林茂和数度想停下脚步，可一想到还要追赶丹朱，便渐渐没了心情。
“茂和，你别太紧张了。”见林茂和有些消沉，谷悦心如是安慰道。
“我没有紧张呀。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你看上去一直心情不好的样子。”
“没有，只是诧异这里的风景这么好，我们却不能停下来好好看看，有一点遗憾罢了。”
“风景一直都在，我们有空的时候再来找它就好了。”
“说得也是。”林茂和回答，只在恍然间觉得自己的思维怎么变得这样定势了——或许是因为长期上班的缘故，让许多可能都在一瞬之间成了妄想。
有时候，还会被冠上“做白日梦”和“不切实际”的名头。
其实哪儿又有那么多绝对的对与错呢。
在贫穷的夫妻因为妻子多买了一件几千块的大衣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那些风姿绰约的富太太们兴许正在把手里那件价值不菲的高定随意地扔进垃圾桶。
穷人的妻子就不配穿几千块的大衣吗？
当然配。
错的是贫穷。
仅此而已。
林茂和就这么出着神，直至途径南迦巴瓦峰的时候，他忽然间感觉谷悦心放慢了脚步，便也跟着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这里有连莺的气息。”谷悦心的脸上漫上了警惕，还带着一丝浅浅的不安。
“你确定吗？”
“确定。”谷悦心回答，“我被她囚禁了那么久，对于她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了。”
林茂和从口袋里掏出紫微笔，轻轻一甩，笔尖便发出了浅浅的金光。
丹朱会在哪里？
下一秒他们会在何处发起攻击？
就在林茂和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四周每一处可疑的暗影之时，却忽然见了前方扬起一阵妖风，紧接着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向上升起，渐渐化作了两个黑点。
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就是丹朱与连莺了。
南迦巴瓦峰正从云雾中渐渐现出她美丽的面貌。
金色的阳光打落在圣洁的雪山之上，浅眠的少女似乎快要从梦中醒来。
“通往仙界的门打开了。”谷悦心喃喃道，“他们沿着这条路上去，会进到仙界的最中心。”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追呀！”林茂和急了，也来不及再与谷悦心商讨，只是将紫微笔的毫毛舒开，便乘着变大的紫微笔向着丹朱与连莺的背影急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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