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和铜枭回到之前躲藏的摊位，那里才诞生了一位捕鱼人，象征身份的恶臭还没有散去，似乎没有灵体敢去打劫那满满一箱碎片。
既然灵体不敢，就别怪她顺手牵羊。
铁箱笨重，夏芒直接找来一块篷布，把碎片倒上去用绳子捆住，抗在肩上向男人的摊位移动。
迂回到摊位后时，男人的自言自语飘过来，像坏掉的老磁带：“爸爸——听话——没忘——来找你——很快来——找你……”
夏芒闻言一愣，本来以为男人为了升级不择手段，不惜冒着极大风险引起灵体内部厮杀。但没想到男人的目的不仅是升级，更是进塔。
进塔找女儿。
他认识女儿的碎片，那短暂的记忆成为他残存人性的锚点。
如果男人只是因为灵体的生存规则做到这一步，夏芒不介意推波助澜帮他晋升捕鱼人，从而打开进塔的路。但他还有属于人的情感和执念，就让人难以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工具。
这是一种同类本能。
铜枭有些动容，虽然她很少动容。
但这份工作就是这样，整天面对被入侵的同类，即使知道入侵不可逆，他们不可能恢复正常，经历过再多次还是偶尔心有动荡。
夏芒心里同样一波三折。
唯恐脑子里又有声音不断诉说灵体的悲情让她动摇、让她想站到灵体中去，她刻意在心里重复江处那句话——灵体都是敌人。
不能融入身边人是件危险的事，尤其对于忘记很多事情的她，和其他人保持一致总不会出大错。
同情归同情，活着出去才是第一要务。这个残存一丝人性的男人是目前唯一可控、可能的突破口。
簌簌——
摊位侧边的篷布发出轻响。
夏芒看一眼肩上扛着的碎片袋，这是招来灵体了。
“动手？”铜枭无声地做出口型，手指搭上了灵能枪的保险。
夏芒摇头，“累了，不想打了。”
铜枭：你说啥？！
“他们从地面包抄，咱们走上边。”夏芒指指斜插在地上的半截船壳，仿佛露出海面的鲨鱼鳍。“掩护我。”
她轻轻一跃双手扒住上沿，像只猫似的爬了上去。即使是铜枭，也无法不感慨夏芒的战斗天赋。
她没有急于跟上，而是一步跨出遮挡，举枪爆了两个最近灵体的头。
枪声吸引了周围灵体，他们迅速向男人摊位后的空地聚拢。
夏芒趴在船头上观察下方涌向铜枭的灵体，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收容立方，里面装着的正是男人偷袭他们的那枚碎片。
她选中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剽悍的掠夺者，扔飞镖似的把碎片钉入他的后背。
碎片没入体内的瞬间，那个掠夺者踉跄了一下，刚一站稳就左右挥拳撂倒了两个跟着他的掠夺者小弟。铜枭忙着和灵体周旋，一时没注意发生了什么，灵体怎么就突然内讧起来了。
“铜枭接着！”通讯器里响起夏芒的声音，一个绳头已飞到眼前，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她周围一圈灵体接连倒下。
她接着安全绳的拉拽原地起跳，壁虎一样挂在船壁上，三两下攀爬上船顶。
“你做了什么？它们怎么突然自己打起来了？”
“碎片可以当作货币交易，也可以用作武器。你看刚才那男人就是用碎片让灵体狂躁的，应该就是碎片中的情绪记忆强制共享造成的。既然我们动手不能让灵体减少，还不如让它们自己内讧。”
“你哪来的碎片？又怎么知道那里面是内讧的记忆？”铜枭语速越来越快，眼前的夏芒让她有一丝陌生的恐惧。
她从容凌厉得不像个新人，对灵体有种超乎常人的认识和熟悉，她能做到的事很多不是灵能侦察一个异能可以解释的。
“就是之前在石滩上偷袭咱们的那个碎片，我一直装着。”
那男人是个有想法的，同伙都没了，能让她们内部乱起来最好，否则要是单纯失智疯起来，他很可能也跑不了。
夏芒率先从船顶滑下，“掩护我交易。”
她头也不回地绕到摊位前，也就没注意身后铜枭复杂目光。
灵体都是敌人。
江处的话再次浮现，她们时常用这句话在灵异场中稳定心神立场，但夏芒却能深入了解敌人、利用敌人，甚至隐约有种驾驭敌人的游刃有余感。
铜枭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一丝寒意，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生存和任务优先。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举枪点射，精准地清除着可能干扰行动的灵体。
男人坐在摊位上，对背后的骚乱充耳不闻，甚至双手不断搓着膝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或许他还以为那群灵体正在为给他抢夺碎片而拼命。
面前突然笼罩的阴影，打断了男人的自娱自乐。
男人就像看见骨头的饿犬，眼中突然迸发渴求的精光。他伸手去摘天上掉下的馅饼大礼包，大礼包却躲去了一个女人身后。
夏芒站在摊位前，拎着碎片包的手背在身后。
“我知道你想进入信号塔，也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夏芒冷冷开口，不像谈判而像通知，“我可以帮你立即实现愿望，但你要保证我和我的同伴安全进塔。”
男人咧嘴憨笑，伸手挠挠脸侧的鳞片。
“别给我装傻。”夏芒把一袋子碎片扔在摊位上，但并没有松开握着袋口的手，“我在这个鬼地方待得很烦躁，如果你不能让我满意，我也必然不会让你如意。”
对于夏芒的尖锐，男人显得不以为然。他看着夏芒手中的碎片包，以为她又要用毁掉碎片威胁。
但这成千上百的碎片中，没有一个比得上那一块。没有一个是他在意的、非要不可的。哪怕这一袋都毁了，集市还有成千上万的碎片，他总有集齐升级的一天。
“嘿——嘿嘿——不、不敢……”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跟、我、装、傻？”夏芒一字一顿，“你是不是觉得这一袋碎片毁了，这里也会有其他碎片足够你升级？那这个呢？不要了？”她食指虚指男人心口。
男人机警地双手捂住胸口，似乎怕夏芒抢走他的碎片。
但出乎意料的是，夏芒始终保持在摊位前交易的距离，没有丝毫靠近或袭击的意图。
但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他逐渐感觉不到碎片的情绪和能量了。
“啊！啊？”男人发出变调的惊呼，急忙扯开衣领拿出碎片捧在手中。看着逐渐失去光泽的碎片，男人突出的眼珠倏然爬满血丝溢出水光。
“啊——啊——”他浑身颤抖着仰视夏芒，又低头摇晃手中的碎片，来回重复着两个动作，充满惊惶悲怆。
夏芒被那种目光刺了一下，无声别开眼，停止了赤牙的吸收功能。
或许是之前向碎片内注入过灵能，碎片像和她建立了某种关联，让她在指向碎片时发现，不接触的情况下也可以发动赤牙吸收掉碎片上的灵能。
“看到了吗？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也随时可以收回去。不论你跑到哪里。”说着她手指轻轻在碎片上点了两下，注入一股灵能。碎片蓝光一闪，男人惊得发不出声，又感到了碎片的“生命力”。
男人瘫坐着，像一尊被抽去骨肉的泥塑，先前那点儿兴奋和狡黠荡然无存，只剩巨大的恐惧和卑微的乞求。他捧着那枚重焕微光的碎片，如同捧着随时可能破碎的泡沫，连呼吸都放轻，只会笨拙点头，喉咙里发出顺从的咕噜声。
协议，在绝对的控制力下，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达成了。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夏芒浑身一震，是铜枭！
她脸色骤变，再顾不上摊位上瑟瑟发抖的男人。
“尽快完成你的升级仪式。”撂下这简洁的一句，她转身冲出摊位，借助旁边堆着的废弃木箱和破烂棚子，几个起落就翻上了船顶。
刚踏上剧烈晃动的船壳顶部，眼前的景象就让夏芒心头一紧。
一个体型异常高大、几乎完全鳞化的灵体将铜枭死死压在地上。
那灵体的手臂粗壮得不像话，布满暗绿鳞片和尖锐骨刺，死死扼住铜枭持枪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抓着铜枭的脖子。
与他的手比起来，铜枭的脖子就像根随意可被折断的筷子。
铜枭的格斗匕首掉在一旁，不知道是在这里消耗太过还是什么原因，她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
夏芒没有丝毫犹豫，举枪、瞄准、扣动扳机——砰！
灵能弹精准地掀翻了灵体的天灵盖，污秽溅了铜枭一身。那灵体动作一僵，下一秒就被夏芒踹下船体。翻滚着掉下去，重重砸在下方垃圾堆里。
“铜枭，怎么样？”夏芒快速蹲下，伸手想去拉铜枭。
铜枭却条件反射般避开她，自己咬牙坐起，剧烈地喘息着。
她看了一眼掉下去的灵体，又看向夏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审视。她甩了甩被扼得发紫的手腕，声音沙哑：“……死不了。”
夏芒的手僵在半空，苍瞳让她对周围人的情绪非常敏感。铜枭眼神里的东西，比那些灵体的攻击更让她感到不适——那里多了怀疑、戒备、不愿面对。
铜枭是为什么突然变了呢？
其实，她刚才本来不会被那个灵体扑中的。
以铜枭的战斗经验和反应速度，足以在灵体偷袭的瞬间做出闪避或反击，灵体基本不可能有机会近身。
但那一刻，她完全被下方夏芒和男人的对话吸引了。
她承认，夏芒让她掩护自己去和男人交易时，她产生了某种窥视欲。
她听见夏芒用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的语调，说着“我能给你，也随时能收回去”、“不论你跑到哪里”。她看见夏芒只是凌空一指，就让那强大的灵体如遭雷击，崩溃哀求。
那不是一个战士在谈判，那更像……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在冷漠地恩赐和惩罚她的子民。那种对灵能、对灵体深入骨髓的了解和掌控力，那种仿佛天生就该如此的气场，让铜枭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她不由得想起夏芒之前对碎片效用的笃定，想起她轻易引发灵体内讧的手法，想起她面对灵异场时那种异乎常人的“适应”甚至“熟悉”……
灵能侦察？
真的只是这样吗？
夏芒空白的过去、精彩的表现、超常的天赋、强大的战斗本能……她到底是什么人？
甚至一个更可怕、更荒谬的念头不由自主地钻进铜枭脑海，让她在那一刻失去对外界的警觉——
夏芒和她们……真的是“同类”吗？
正是这瞬间的走神和心底爆开的寒意，让她的反应慢了致命的一拍。
看着夏芒垂落的眼睫和明显失落的情绪，铜枭的手无声地握紧了枪柄，又缓缓松开。
但她必须弄清楚，自己身边并肩作战的，究竟是谁。
“夏芒，你……”
然而她刚叫出名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一股比之前更浓郁的恶臭从她们脚下爆开，黄绿色厌恶从船板缝隙丝丝渗出，萦绕在两人身周。她们都痛苦地捂着嘴，生怕直接吐在行动服里面。
新的捕鱼人，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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